只是,在殇戈心中始终埋着一个疑惑,他总是隐约觉得自己在做那些事的时候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窥视他所做的一切,除了司剑他想不到其他可能。 巧的是,只因灵宝天尊一句“幻虚境还没有过仙胎出身的神仙”,司剑就这样入了幻虚,成为自己的属下。 对于司剑,殇戈充满怀疑却又始终无法看透,她似乎也在防范着自己?这种感觉让他每每看到司剑心中就万分狰狞。 司剑一路仙途顺风顺水,眼看着位列神坛指日可待,殇戈竟不自禁地产生了一丝恐惧。所以,当地府少主寒诺因追求司剑而重伤,殇戈毫不留情主张重办。 而今,司剑站在殇戈面前向他坦露内心,她知道,什么都知道,包括他和越姬的事,文兴君的事。 殇戈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不知该做何表情。 司剑却直面他开口言道:“神仙也当通人情,我知道什么叫情非得已,也能体谅情有可原。我不多言亦不多事,千年如此,万年或是更久也愿如此。所以,司剑在此恳请仙君以己推人,宽而代之。” 一向骄傲的司剑竟然恳请自己?只是她的这番恳请中亦有威胁的成分。 殇戈沉思了一下,眉梢微微一挑,“司剑,不是我不通情理,只是化羽他毁损天帝与三位天尊的神像,此乃对天家的大不敬。 纵然滥杀凡人之过可以不计,但对天家无礼却是更大的罪过,纵使我想法外开恩也实难为之。” “仙君的意思是?” “化羽之罪乃死罪。” “我方才所说都是认真的,还请仙君手下留情。” “这——纵使死罪能逃,流放也是在所难免。” “流放?” “对,以化羽的身份锁妖塔是不配的。只能流放幽魔境。” 司剑知道,幽魔境没有回头路,里面困的非妖即魔,还有许多穷凶极恶的怪兽,一旦进去不是死便是永生永世生不如死。 殇戈这是在气自己威胁他,看来自己必须低头,让他出了这口气。 想到这里,司剑说道:“如何才能保住化羽性命,让他免受流放?只要我能做到的,但请仙君明示!” “你当真为了那小妖什么都豁的出去?” “言出必行!” 果真动了真情。果然啊,“情”字是凡人最脆弱的软肋,连仙胎托生的仙也沾染上了,可惜可叹!殇戈此时倒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只听他悠悠说道:“南海鲛魔叛乱,虽然已被平息,但定海伏龙壁被捅了个窟窿,极难修复。若是你能自请前往修复不仅是为天家效力也是为后世谋福。” 话音未落,司剑便应道:“只要我去南海修墙,就能饶了化羽?” “保他性命无忧。他不是想当个凡人吗,便随了他!” 做个凡人平静度日,这或许就是化羽一直以来的追求。如今,自己能为他做的也只有如此。 于是,司剑当即应下:“好,我即刻便向帝君请命。还请仙君——” “本君从不食言!” 司剑走出去的时候,逸一就站在门外,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你当真要去南海?” “你都听到了?我走之后,化羽就拜托你了。” “你可知道,修缮那座墙耗神费时,你这一去便又要错过这一次的进阶机会,你离封神只有一步,当真要放弃吗?” “一个虚名而已。”司剑轻轻一笑,“帮我看好化羽!”说罢与逸一擦肩而过。 逸一直气得双拳紧握,但他心里清楚司剑此举实属无奈,平心而论他也不希望化羽遭遇不测,两害取其轻,这或许真的是司剑唯一的选择。 然而,令逸一没有想到的是,司剑刚走殇戈就传唤了他。 殇戈命逸一用九耀封魔针彻底封印化羽的妖元。当初百孤子只能在其成年之前短暂封印,而普天之下能行永久封印之术的便只有逸一的九耀封魔针,一共九针,封印九道便绝了复苏的可能。 行刑当日,化羽被锁在祭坛石柱之上,周围二十四把仙剑压阵。 逸一一针下去,化羽青筋暴出,血气上涌,只听他一声断喝,背后展开双翅,半截石柱被应声扫断。 逸一知道这是第一针下去受封印者的应激反应,故而镇定地掏出第二根银针。 不料,就在此时,只听殇戈一句:“断羽!”周围数把仙剑一起举起冲着化羽的翅膀齐刷刷切下去。 顷刻间鲜血四溅,黛青色的羽翼凌乱于空中,掉落在地面沾满了灰尘。 逸一当场惊住,这分明是早有布置,就待此刻斩断化羽双翼。鸟儿失去翅膀将是何种滋味? 即便明知被封印后他也再难展翅,殇戈还是要这么做,他还真是不留后患,滴水不漏啊! 亦或是羞辱,是对谁的羞辱,化羽还是司剑? 这便是上神殇戈的气量,他对司剑的忌惮已经不加掩饰了吗?没错,殇戈让司剑去修定海伏龙壁就是要阻止她升神的步伐,只要她一直位居仙位他便可以永远压制她,防范她。 逸一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他知道自己的立场,身为幻虚境的仙,他只能遵从主仙的命令,而作为一名上仙,他也必须尊重上神的决定。 谁说成仙就能逍遥快活,一样受位份等级的限制,被仙规天律所约束。 于是,逸一抬手飞出一根银针窜入化羽体内,霎时便让他失去了知觉。断翼之痛何其锥心,逸一自知如今能做的也唯有帮他减轻些痛苦。 接下来,逸一飞花行针,六道封印妥妥安置。然而,当他手持最后一根银针的时候手指却有轻微的颤抖。 逸一无法从心底喜欢化羽,若不是他司剑不会迷失,也不必受殇戈要挟错失大好前程,所以他对化羽是厌憎的。 然而对青羽的愧疚,对殇戈的不满,以及为医者天然的悲悯,还有司剑最后要他照顾化羽的托付都真真切切地铭刻在心头,如果司剑知道化羽是这样被自己“照顾”的,他日回归,她又该如何“关照”自己呢? 想到这里,逸一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九耀封魔针至关重要的最后一针永世封印就这样被他刺偏了,谁都不会注意到这微妙的偏差,只有行针者知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化羽,往后何去何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封印仪式结束,殇戈转头像是特意对逸一说道:“我答应过司剑要保这少年性命。如今他已和凡人无二,若是将其留在大熵恐有危险。不如,将他送走,送到一个无人知晓他从前过往的地方,也好重新开始。” “谢仙君宽厚之恩。”逸一违心地说道。 殇戈满意地笑了笑,然后一挥衣袖,顷刻间狂风大作,一股风将化羽卷起刹那间便消失无踪。 化羽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趴伏的姿势,他只觉得后背火烧一般的痛,脑袋里也净是“嗡嗡”的声音。 什么东西软软地在碰他的手指?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醒了吗?阿娘,醒了,醒了!” 脚步声,接着是女人说话的声音:“你背上的伤刚敷了药,先别乱动——来,丢丢,跟阿娘出去——有什么需要就喊一声。” 脚步声,门“吱呀”被带上的声音。 化羽脑子里依旧“嗡嗡”作响,他无力回应也不想张口,就那样趴着如同一具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背上的痛感在逐渐减轻,大概是那女子口中的药起了作用。化羽这才撑起身子,摇晃着推开门走出去。 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甚至比普通还要简陋些。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在院子里玩耍,看到化羽便高声喊了句:“阿娘!” 女子闻声从屋里走出,来到化羽面前,“起来了?”她的声音不冷不热,“伤口感觉如何?” 化羽眼神茫然而空洞地望着四周,他的脑袋里是空的,心口是痛的,嗓子眼是紧的,他知道面前站着的应该是恩人,却无力回应,仿佛周遭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成了空气,而他就是一粒尘埃。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女子再次发问,“你不是村子里的,从哪儿来?可有亲戚朋友可以联络?” 化羽站在那里,女子的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就是不想开口,不愿理会。他总觉得自己如此活着是那么不真实,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我阿娘问你话呢!”小女孩儿不满道,“你是哑巴吗?” “小花!”女子责怪道。 “是木头!”小男孩儿奶奶的声音。 “小花,带弟弟去吃饭。”女子说着转身进屋,一会儿端了饭和水放在石阶上,冲化羽道:“我们家孤儿寡母的,不方便招待。你既然没事了,吃过饭就走吧。” 说罢,女子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屋,门也就此关上。 化羽独自站在院中,如木雕一般,不想移动,不想开口,甚至不想思考。 可是,往事一幕幕不由自主地浮上脑海,所有经历过的伤痛一道道被撕开,反复□□,以至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化羽感到自己从未如此失败过,不,自己本来就是个失败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曾许诺呵护一生的妻子被人杀害却连凶手都没能认出; 视之为师为兄的战友被陷害含冤而死,却后知后觉反与仇人为伍; 昔日的同门好友惨死在自己面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 明知道国家政权落在卑劣小人之手却无力救民于水火; 甚至连想要复仇都连累到旁人; 还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柔弱女子身上,任由她背负家仇国恨踏上和亲之路…… 桩桩件件,身为男人都是耻辱簿上浓重的笔墨。 还不够失败,不够羞愧吗?不仅如此,自己曾尊敬、信任的仙尊却是刑台上亲手将自己封印之人; 就连唯一确认过就算只能仰望也想偷偷放在心里的那个人也终究站在了对立面。是啊,人家毕竟是仙自然要站在仙家立场,自己又算什么?曾经的相处和情谊又算得了什么? “那个人还在外面。”小花趴在窗棂往外望去。 “嘘,睡觉!”女子走到门边插上门栓灭了灯,揽着两个孩子睡去。 化羽的心在那个冰冷的夜晚随着回忆的深入一片片碎成了渣渣。月夜是冰凉的却不及化羽身体的温度。 第二天,女子推开屋门,看到化羽还在昨天的位置一动不动,简直如木雕石刻一般。 她将两个孩子留在屋里,关好门,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看到化羽胸口轻微的起伏才松了口气。 “这位,我不管你听得到听不到,如果没事了麻烦你——”边说边拍了拍化羽的胳膊,同时做了一个请走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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