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平安吼道:“你别炒,让她炒,她就是干这个的!” 花祝年从地上起来,在水盆里洗了洗手。 水盆倒映着她的脸,她笑了一下。 她并不是喜欢被贺平安打,只是比起被他紧密地抱着,远远不如打她几下来得痛快。 贺平安经常说她找打。 确实是。 花祝年已经不是很在乎这副皮囊了,每当她挨打的时候,都会短暂地灵魂出离。 贺平安打她时,看起来好像,她人在他面前,其实她在将军的怀里。 她没有疯。 这是她从来不会告诉第二人的秘密。 可能会带到棺材里去。 其实,就算去到棺材里,她也不会害怕,只要想着将军,那样他就跟她躺在一起。 他们会永远在棺材里,他会永远护着她。 花祝年的精神力量极为强大。 所有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都会在她的脑海中,盛大而奇幻地出现。 那是她的救赎。 贺平安并没有注意到花祝年在笑。 衡羿却是在很久之前,就注意到了。当时,在天上的时候,他每次看到她挨打,都会免不了担心她。 可是,等她独自一人去做事的时候,嘴角就会露出一种很幸福的笑。 他始终都没想通,她为什么会出现如此诡异的表情? 也一直没机会问她。 只是,偶尔会怀疑,她的精神,是不是被打出了问题。 可看她被打后,做事又很有条理。 花祝年做好饭后,衡羿想要上前帮她端菜。 贺平安扯住了他的袖子,将他拽回到座位上:“你不配!” 说完,就自己去帮花祝年端盘子。 衡羿叹了口气。 贺大叔也真是的,说什么配不配的? 他又不是要跟花大娘怎么样,就只是帮忙端个盘子而已。 还有,她是他的小信徒,帮她端盘子,怎么就不配了? 衡羿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头忽然被人用筷子敲了一下。 他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花祝年。 吃饭的桌子是四方桌,本来花祝年是坐在他旁边的,可是贺平安不让,想让他们分开些,就将花祝年拉到了他的对面坐。 “花大娘,有什么事吗?” 花祝年坐得端端正正,大有兴师问罪的架势。 她十分硬气地说道:“本来,你打碎了我的泥像,我应该立刻赶你出去的。可是,我那时候病了,没来得及,才让你住了进来。现在我醒了,你吃完早饭就离开。” 衡羿转过头看了贺平安一眼,仿佛是在向他求助。 贺平安喝了口粥,以不容质疑地口吻说道:“他之前给的钱不够,怎么也得让他住到家里给他送钱再说。” 花祝年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钱不要了,他必须走!书房是我的,不会为了钱就租出去,更不可能让别人住进来。” 贺平安把碗放到桌上:“你就非要为了这个事,跟我叫板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非要留着那间书房,就是想拜你的将军,跟那个死人私会!” 贺平安如果打花祝年一百下,那她可能吭都不带吭声的。 可要是侮辱她的将军一句,她就能把桌子给他掀翻了。 “我拜祭将军怎么了?没有他,我也不可能活到这个时候!说起来,你也要感谢他保佑我,不然你怎么能吃上这么多年我做的饭?” 贺平安把碗一摔:“老子养你这么多年,合着我还要感谢个死人?” “他不是死人!他只是,没有活在这个世间。” 衡羿是懂这句话的含义的。 可是贺平安不懂,他大大咧咧道:“你说的是什么狗屁东西?没活着,那不就是死了吗?” 花祝年也把碗一摔:“你说够了没有?” “没有!老子也不怕丢人,今天就要跟你好好掰扯掰扯。” 其实,贺平安也不是想跟花祝年掰扯这些。 他只是,想跟她讲话。 她昏睡不醒的这些天,他觉得很孤独。 即便是有王寡妇在他身边,他也还是很孤独。 贺平安以为自己,差点就要失去她了。 可是,花祝年是个怪人。 她除了在前夫哥的事情上,会反驳他几句。 其他的事,几乎全任凭他讲。 他们两个,很难有什么对话的情况。 贺平安并非对前夫哥不尊重,他就是想听她讲话,哪怕是难听的话也行。 骂来骂去的,这日子才过的热闹嘛。 她从嫁给他之日起,就想跟他相敬如宾地过日子。 可他偏不。 他偏要彼此侵犯界限,闹得不可开交,仿佛这样就能走进她心里一样。 贺平安无时无刻不在花祝年这里找寻着存在感。 他爱了她一辈子,她对他的感情,也回避了一辈子。 这让他感觉到痛苦万分。 衡羿在一旁默默地吃着东西。 这是他来这里后,他的小信徒给他做的第一顿饭。 他当然要认真地吃完,不能浪费。 他们两口子吵他们的,丝毫不影响他的进食。 吵来吵去,最终都会有个结果的。 衡羿的心态,就是如此之好。比今早更热闹的架,他都在天上见他们吵过。少在天上待一天,都磨砺不出这个心性。 许是见他吃得太过从容,贺平安一把将他的碗打掉。 “哎,我说,薛后生,我们两口子为了你住哪儿吵架,你不劝劝就算了,怎么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在这儿悠哉悠哉地吃东西啊?哪有你这样的?怪不得人家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衡羿觉得贺平安这是想找台阶下,便对他劝道:“贺大叔,你和花大娘别吵了。快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这是花大娘大早晨起来做的,你总不能辜负她的心意。” 贺平安把沉下的脸往上提了提:“也对!不吵了,吃饭。” 花祝年莫名觉得这两个人,有种狼狈为奸的感觉。 她愈发不想这个后生,住在她将军的房子里了。 怕他身上的污浊气息,污染到了她的将军。 “后生,我且问你,你待会儿走还是不走?” 衡羿温和地笑了笑,有ῳ*Ɩ 些讨好地说道:“花大娘,我不想走,能不能让我再住几天呢?给家里的信我都写好了,准备今天去寄。” 花祝年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不走,是不是?” 衡羿瑟缩到贺平安肩前,理不直气不壮地对花祝年说道:“我、我再待几天。” “好,那你别吃我做的饭。” 说完就往桌上的菜里,“呸呸”地吐着口水。 衡羿和贺平安都被吐了一身。 衡羿在天上住的地方,有一个池塘。 里面的鱼待得无聊了,就会往外吐水玩。 他觉得他的小信徒,卑微地抗争起来,就很像困在池塘里面的鱼。 花祝年吐完之后,自己也不吃了。 “让你吃,吃不死你!” 留下一句简洁的咒骂后,就去外面刺棱刺棱地刷大铁锅了。 贺平安笑着对衡羿说道:“我就喜欢这样的女人,女人就得有点脾气才好玩。” 说完就开始吃桌上的菜。 衡羿也一起吃,反正他不在乎。 贺平安吃着吃着,突然停了下来,对着门外弯腰刷锅的身影轻喃:“可是,她从来没有这样维护过我。” 说着说着,就又把馒头摔回到桌上:“他娘的,要是老子死了,她巴不得立即下葬,再也不拜祭我。哪会像对前夫哥那样对我?” 贺平安有时候钻起牛角尖来,根本就不愿意出来,还会反复确认自己的想法,甚至寻求他人的认同。 非要把自己的心给弄疼了,才肯罢休。 贺平安执拗地寻求着答案,他碰了碰衡羿的胳膊:“后生,你说是不是?她是不是永远不可能拜祭我?” 衡羿觉得很是无奈。 他这下来一趟,不仅要挨小信徒吐口水,还要帮小信徒哄她小心眼儿的男人。 要是他顺着贺平安的话讲,到时候贺平安又要不高兴。 这种事,哪能跟他说真话呢? 第011章 没人养 “花大娘是个很重情义的人,你们相伴几十载,若你死后,她也会对你日夜祭拜的。” 贺平安自嘲:“怎么可能呢?她巴不得我死!” 衡羿:…… 有时候,真的很难劝慰这些凡人。又不听劝,又要找罪受。 一定要把什么都看得那么真切。 贺平安看衡羿不讲话,故而有些生气。 “你怎么又不吭声了?跟那个婆娘一样!老子这么难以沟通吗?还是说,你也觉得,她巴不得老子死?你们都这么想啊?” 你看看…… 他诓骗他,哄着他,贺平安不听,非要自伤。 可他一旦不讲话,任由贺平安自伤,他又会反过头来问他,是不是认同这个观点。 说到底,贺平安还是希望人劝他。 不仅要小劝,还要大劝。劝到他心服口服,才能抹去内心的伤痛。 衡羿觉得这个一生执着于被爱,却从没被妻子爱过的男人有些可怜。 偏偏他不被爱的终极原因,是他曾经的一世。 衡羿平静地劝他道:“我从未那么想过,我想花大娘也是如此。毕竟,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祭拜她的将军,而是给你做饭,这难道不是在意吗?” 贺平安的脸上这才露出了几分得意。 “是啊!好歹她跟了我这么久,多少也是在意我的。吃饭吃饭!” 贺平安又捡起被他扔掉的馒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衡羿的心有些疼。 贺平安的吃相跟花祝年完全不一样。 一个粗鲁,一个斯文。 贺平安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鬼一样。 大概第一次做人。 所以,身上的饿鬼习气,才会这样重。 花祝年也是第一次做人,不过她的前几世,都是温驯的小动物。 金丝雀、小猫咪、彩尾鱼…… 做人之后,或许是经过书中文字的浸养,身上全无那些动物的习气。 可衡羿仍觉得,这两个人的结合,对双方来说,是一种摧残。 贺平安虽然吃相粗鲁,不甚好看,可他是没办法才这样的。 毕竟,少年孤苦,自有意识起,都在和人抢食吃。 吃相难看,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快速地吃完,就要去出工。用大量的食物,充斥着自己的胃,以此来补充体力。 衡羿曾经有一世,就是修桥补路的徭役,他懂那种前心贴后背的饥饿感。 他觉得,花祝年应该也懂。 不然,是不会这样照顾贺平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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