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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并不是为了摔倒这件事而骂他。 骂挺脏的真正原因，还是他侮辱了她的将军，或者说，仅仅是将她的将军拉下凡尘，就已经让她感到不悦。 她为了一座精神寄托的泥像，来侮辱真实存在于身边的神。 他的小信徒，好可怜。 衡羿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帮她穿鞋，却被她一脚踹开。 花祝年起身，坐到地上，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穿鞋就不必了，给老娘道歉！” 衡羿低声道：“对不起，小信徒。” 花祝年皱眉：“你喊我什么？怎么没大没小的！喊我花大娘。” “对不起，花大娘。” 花祝年拍了拍他的肩，凑到他耳边说道：“后生，还要跟我的将军道歉！” 衡羿猜的没错，她闹这么一通，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的将军。 只是不能当众把将军抬出来，她宁可把自己渲染成一个蛮横老太，也要为她的将军讨一句道歉。 衡羿微微偏过头，凑到花祝年耳畔，花祝年此刻，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下一秒，听他说道：“为了那个人，值得你这样做吗？他算什么东西？要你这样记挂在心里，把自己毁得面目全非。” 花祝年一巴掌抽了过去：“道歉！” 衡羿摸着自己被打的脸，忽地冷笑了一下，对着他的小信徒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的将军，更不应该侮辱你的信仰。” 花祝年其实是个很好哄的人。 她只是对将军有一种极端的偏执感，不允许任何人侮辱。 可只要对方道歉后，她就会瞬间变脸。 花祝年摸着衡羿的脸说道：“后生乖，等花大娘有时间了，给你说个媳妇儿。” 衡羿红着眼睛，声音喑哑道：“谢谢花大娘，不过，不必了，我用不着。” 花祝年笑道：“怎么会用不着呢？这兵荒马乱的，娶媳妇儿可是件大事！等有了好的姑娘啊，我就帮你留意着。” 说完，就推开了他，自己拿起鞋子穿好。 只是当她站起来时，还是有些困难，衡羿忍不住搭了把手。 周围看热闹的人叫嚷道：“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啊？怎么这么快又没事儿了？” 花祝年找转脸找得倒快：“都是误会，这后生人蛮好的。” 她要的只是一句道歉，或者说对她信仰的肯定。 其余，再没有别的。 既不想讹他钱，也不想让他身败名裂。 既然他已经道歉，那自然是误会了。 花祝年被衡羿扶起来后，被衡羿和她的老姐妹儿，架在中间走着。 花祝年还不忘对他们解释：“我的将军，当年不是嗜血好杀。他是因为爹娘被豪绅欺负，县令一干人等被疏通关系，抢了他家的地不说，还要逼他去做奴仆。他继续往上面告，结果也告输了。一怒之下，才去杀了跟这件事相关联的八十几个官员，包括豪绅一家。” “其他的地方官员，害怕也出现同样的事件。倘若就此放过了他，担心他人会照着学。所以，联合上表，歪曲事实，将他判处死刑。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还让说书先生将他塑造成，嗜血好杀的大恶人。利用纯良百姓对恶人的胆怯和愤怒，去审判他的家人。” “将军本来是必死的。可是，杀他的那天，天空突然下起了雨，砍他的刀被雷电劈断了好几把。监斩官的官帽，都被劈得冒了烟，只能暂缓行刑。后来，这件事就传开了。监斩官畏惧天威，如实上表了此事。圣上给将军将功折罪的机会，让他去参军，报效国家。” 花祝年的老姐妹儿愈渐迷信：“天呐，老花，那你这个小将军，可真是个神人呐！你是早就知道他这些事的吗？” 她摇了摇头：“我是在他死后很多年，才听说他那些参军前的事迹。我就是靠着搜集他生前的信息活着的，每知道一件关于他的事，就会开心好一阵呢，像是在寻找宝藏一样。” 花祝年每当讲起她的将军时，就会露出不符合年纪的天真。 活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 她的老姐妹儿都习惯她这样了，衡羿自然也已经习惯了。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给她泼冷水道：“可他毕竟，杀了那么多人。当时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是他不相信律法，一意孤行，才会酿成大错。” 花祝年看了这后生一眼，本来想跟他再争辩些什么，可是想了想还是算了。 “你以后是要入仕的，希望你做个好官。不要让老百姓，只知道通过杀戮得到救赎，却不知道律法能保护自己。” 衡羿轻“嗯”了一声。 他们三个人正走着，忽然集市上开始喧闹起来。 比他们方才的状况还要乱。 原本走在他们前面的人，居然开始纷纷往回跑。 花祝年险些被撞倒，幸好被衡羿捞了回来。 但她的老姐妹就没那么幸运了。 不仅被往回跑的人群撞倒，还被疾速奔跑的人，踩了好几脚。 老姐妹被扶起来后，衡羿带着她们，躲去了附近的一家米店。 没想到从不远处走过来一群流兵，仗着手上的兵器开始胡乱抢劫路人。 衡羿一眼就认出，其中领头的那个，是兵革仙在人间的儿子。 而他的旁边，正是易容后，女扮男装的兵革仙。 兵革仙在位列仙班前，曾经五十世轮转为男人，五十世轮转为女人。 一百世都没有成亲，世世带兵打仗，对内爱兵如子，军纪严明，对外一路杀杀杀—— 这百世之中，当然也有其他用兵如神的人，可只有她扫平了一路竞争者，积累了百世功德，最终位列仙班。 最后，天道让她选成仙的性别。 她说，无论是在太平世还是乱世，人人都不愿意托生为女子，不是因为女子卑贱，而是因为女子辛苦。 佛家经典中，有供养佛灯，可以避免投生女子身的教化，道家经典中，也有类似的规训。 就连宗教都盯上了这块子买卖，在为这些苦命的女人，寻找一个精神寄托。 可是，她偏要打破这种俗见。供奉佛灯，给道祖上香，或许能避免投生女子身。 但是，女子更应该做的，不是寄托于下一世变为男子。 而是在这一世，好好活下去。 为了给这些人希望，她选择了以女子身成仙。 而她在成仙前的最后一世，为了保护山上的妇孺，带着将士战死于山脚下。 死后，女子的身份，才被揭开。 受百姓供养，得万家香火。 自此，开启了女子成为兵革仙，掌管天下兵革之势的先例。 只是，成仙后也不能一直待在天上，每过一段时间，还是要下去历经百千劫的。 兵革仙再次回归仙位后，这百千劫数看似是历完了，却让衡羿有种才刚刚开始的感觉。 她说，她此去凡间，是给在凡间的儿子收尸的。 他这才允许她下去。 可没想到，她竟然帮助十三岁的儿子，成了一个小首领。 现在正带着一帮小兵，在集市上肆意掠夺。 兵革仙几乎在衡羿的目光看过来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对方的存在。 起初，她觉得不可置信，以为自己看错了神。 衡羿仙君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天上看着那个破镜子玩吗？ 自他回归神位以来，没听说他干过什么正经事。 天天在宫殿里守着他那个镜子，茶饭不思，了无生趣。 可等用法术仔细确认后，突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向来不理世事的衡羿仙君，居然下凡了。 他出现在这里，是来抓她的吗？ 第013章 要是我再年轻个几十岁 衡羿的目光，穿过集市上匆忙逃窜的百姓，如同一支利箭一样，直直地射进了兵革仙的心里。 她轮转百千世，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从未害怕过。 可是此刻却从心底生出一股惧意。 旁边的儿子拍了拍她的肩：“大叔，你怎么啦？” 兵革仙迅速低下头，避开衡羿的目光：“没、没怎么。” 她作势要离开这里，却被儿子一把抓住：“怎么往回走？我们刚刚不是掠夺过一遍了吗？” 衡羿对他的小信徒说道：“花大娘，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很快就回来。” 他正欲离开时，花祝年吓得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你干什么去？” 衡羿垂眸看着他的小信徒，很轻地用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遇到了家乡的熟人，准备过去打个招呼。” 花祝年仍旧抱着他不肯撒手。 “后生，你没什么阅历，大娘可告诉你，出门在外的，遇见熟人，可千万不要打招呼！你别听那什么书上写‘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大幸事。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人家不害你就是好的。哪有那些文人想象的那般天真？” “花大娘，没事的。没有人敢伤害我。” “你别以为大娘看不出来，你认识那些流兵吧。他们啊，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你小心过去了，就出不来，直接把你抓进去。你是个读书人，做什么干那些打打杀杀的事？” 衡羿心里忍不住笑，他对小信徒问道：“你的将军，干的不也是打打杀杀的事吗？花大娘，你不是照样很喜欢他？” 花祝年气道：“你这后生到底会不会说话？怎么什么人都敢拿来和我的将军比呢？我的将军杀的是专门欺负百姓的人，守护的也是一国百姓。可他们这些流兵呢？是在欺负百姓！他们手上的兵器那样锋利，怎么不敢弄死几个恶霸试试？只敢挑着集市上要养家糊口的小老百姓下手。这样的流兵，算什么好汉？也配跟我的将军比？” 花祝年气得满脸涨红，甚至因为讲话的情绪太过激动，出现了晕厥的前兆。 不得不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的老姐妹儿连忙顺着她的心口缓解。 衡羿知道他的小信徒，气性一向挺大的。 但没想到这么大。 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他历经百千万劫，曾有过数不清的轮回转世。 如果每一世，他都要把那些不甘与愤恨铭记在心，那他的元神可能已经承受不住，被压得烟消云散了。 衡羿觉得无情无欲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也是对众生最好的保护。 他对小信徒说道：“花大娘，你别生气了。我刚刚是说笑的，并不是有意拿你的将军，去和那些流兵比。” 花祝年握住老姐妹儿正顺自己心口的手：“我一眼就看出那些人不是好东西。后生，你莫要跟他们接触。” “没事的。” 衡羿说完就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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