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同样昳丽的脸轻侧,从姜湉身后朝她看过来。 他的脸上分明没有任何表情,可妍姐儿却在目光接触的瞬间再次垂下了头。 在姜湉看不见的地方,钟梧清抿紧了嘴角;而同一时间,在钟梧清看不见的地方,姜湉也皱起了眉。 一丝违和感从她的内心升起,然后逐渐盘旋。 因为就在方才——她敢发誓——自己竟然从妍姐儿的眼中看到惧意。 不是惧怕的惧,而是恐惧的惧! 这由不得她不多想。 先前妍姐儿紧紧抱住自己时她便有些疑惑。不管这个行为出自害怕抑或者害羞,能让妍姐儿本能地选择几乎可以称作陌生人的自己充当保护伞的角色,这本身就不大合理。 但最终姜湉还是归因在妍姐儿的自闭症上。 是的,姜湉认为年幼的妍姐儿可能被父亲生死、世间异变所刺激,进而发展成了如今自闭的模样。 当然所谓自闭症只是姜湉的个人猜测。她清楚自闭症并非只是孤僻或者孤独的另类阐述,作为一个医学名词它其实有着严格的判断标准。自闭症患者可能会有“人际交往障碍”、“语言表达障碍”的情况,但反之却并不一定成立。 但不管她的认知正确与否,至少在此时此刻的大昱朝,意识到妍姐儿“生病”了的人恐怕唯有她一人。 然而即便真是自闭症,他们的行为模式也是有逻辑的。换句话说,一个害怕蛇的自闭症孩子绝不会在看到猴子的时候错认并大惊失色。 身后的钟梧清轻笑了一声,道:“待会儿你想去做什么便去作罢。妍姐儿懂事儿,自不会去烦你了。” 前会儿还是人小不懂事,现在又懂了。感情懂不懂事都是你说了算呗。 但姜湉到底按捺住了。 “不烦啊”,她故意将语气扬起,一副乐淘淘地模样,“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确实有个事儿得麻烦一下妍姐儿呢。” 钟梧清果然追问,“哦?何事?...我的意思是,何事竟需要妍姐儿帮忙?她还小呢,别反而帮了倒忙那便不好了。” 不过是托词而已,姜湉哪说得出来到底何事? 幸而她脑子灵活,顺势做出羞于开口的模样,含糊道:“这事儿啊......是女孩子间秘密!可不能轻易告知他人。妍姐儿,你就帮帮我呗,可以吗?” 说完她还摇了摇妍姐儿手。 妍姐儿默默地并未开口,但至少钟梧清碍着所谓女孩的秘密到底没再继续前言。 而三人也终于走到了门前。 “走,咱们去看看午膳是不是快做好了?” 姜湉笑嘻嘻地扔下这句话,牵着妍姐儿便从纸伞下钻出,蹦跳着往膳房而去。 钟梧清伫立在门内,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但很快又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接着微微掸了掸肩膀残留的积雪,抬步向正房而去。 ----- 姜湉很愁。 妍姐儿让她揪心,可她却除了提醒周氏关注并引导女儿的情绪、注意女儿的异常之外,别无他法。 要知道即便是现代社会,也并非所有的自闭症孩子能够得到家长重视,再加以干预、引导;也并非所有的家长都能体察到孩子的异常情绪,并及时规避、帮助。更勿论此时此刻。 可她没法无视这一切。 于是在将妍姐儿哄去厢房暖和身子后,姜湉又单独回了膳房,创造了一个与周氏对话的机会。 她斟酌着语言,企图以周氏能够理解的方式讲述何为自闭症。然而后者的表情却逐渐疑惑。 出现这般仿佛鸡同鸭讲般的场面,并非姜湉的讲述有问题,甚至也不是周氏的理解有问题。她们谁都没有错,错的只是这场跨越了数千年岁月,甚至跨越了空间的对话。 如此地,不合时宜。 姜湉挫败地止住话头。 周氏见此,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抱歉的神色。 她这种成年人的窘迫地、讪讪地表情,让姜湉看了内心十分难受。 陈氏一向了解姜湉,自然知道她这是有些沮丧了,虽然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却并不影响她本能地抬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以作安慰。 姜湉确实得到了安慰。 好吧,如果原理不懂,咱们直接讲结论好了。她暗忖着,又略微振作了些。 “周婶,我的意思是——妍姐儿如今不说话、易受惊、胆怯的样子您须得多加注意。之前您也说过,妍姐儿原来的性格并非如此,我估摸着应该是因着天下大变和......钟二伯去世的刺激,” 周氏听到此处,脸色猛地几变。 “才会如此。您平时要多关心她,引导她说话,得给足了她安全感才行。否则长此以往,她的情况恐怕会越来越严重。” 姜湉顿了顿,终于还是狠心道:“还有一事。方才我与妍姐儿在外堆雪人时,钟梧清找了过来......我这才发现妍姐儿好似非常害怕他,甚至都可以说是恐惧的程度了。虽不知您有没有察觉到此事,但我想这肯定不是毫无缘由的。当然我并非断言钟梧清一定做了什么让妍姐儿害怕的事儿,但不管如何,妍姐儿如今的情绪非常的敏感,您恐怕得给她加倍的关注与关心才行......最好能够将她恐惧的源头给弄清楚,才会事半功倍。” 这段话,由只是借宿一晚、萍水相逢的姜湉来说,无疑是有些失礼的。在一切都只是猜测的前提下,甚至还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可是姜湉没办法,他们一家很快便会离去,而妍姐儿的世界却只有周氏一人。 “如果这段话能够让周氏重视起来,并且因此加强对妍姐儿的关注与关心,那么即便我姜湉背上个挑拨离间的名头又有何惧呢?”,她回想起妍姐儿如履薄冰的样子,念头不断坚定。 显然,这段话是有效果的。因为,周氏的表情变了。 这还是陈氏与姜湉到此处后首次见到周氏有那么大的反应。 只见她的鼻翼快速张翕着,呼吸急促,脸色也愈见通红......被紧盯着的姜湉甚至有种她快要窒息的错觉来。 周氏疾步上前,然后猛地将姜湉的双手紧紧握住。 姜湉吃疼,但却硬生生忍住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仿佛一潭沉积着无数痛苦的死水,被突然炸开桎梏,剧烈翻涌起了一些希望似的。 如此的复杂,让姜湉彻底震惊了。 身边的陈氏见她如此,忙上前劝道:“妍姐儿娘,您这是怎么啦?有话好好儿说嘛。” 周氏到底还是听劝。 她猛地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终于张口欲言。 “弟妹,你这是在干嘛?!” 随着这一声起,周氏整个人仿佛被寒冰冻住。 就这一瞬间,近在咫尺的姜湉甚至有种她的眼神也一同死去的幻觉。 钟老爹拄着拐杖却仍三两步就冲至二人身旁,肃着一张脸,厉声道:“你看你把人家湉姐儿的手都给捏成什么样了?还不赶快放开!” 周氏猛地将双手放开,瑟瑟地收手垂头。 钟老爹转头看向姜湉,语气与神色陡然一变,“自从我二弟去世后她便偶有这般行为,唉......望请二位见谅。” 陈氏其实一头雾水,此时闻言本能便道无妨。 可姜湉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第74章 选择 ◇ ◎“幸好还剩最后一包。”◎ 紧接着, 钟老丈便以不可劳动客人为由,将陈氏母女俩请出了膳房。 跨出门后,他先是叹息了一声, 而后刻意压抑着声线道:“唉,二弟夫妇感情向来和睦, 也因此直到如今周氏也放不下,三不五时就会像方才般情绪激动。” 陈氏尚未搞清楚状况, 便只能含糊地回:“这也是有的。” 而姜湉则不然。若是先前未发现周氏母女的异常,这番说辞她恐怕也就信了,但如今......她忍不住回头。 周氏独自伫立于昏暗的膳房中央, 再次与姜湉目光相触,她只是麻木地将视线低垂, 接着转身朝灶台走去。那孱弱的背影渐渐被昏暗的光线模糊,仿佛被膳房一点点吞噬...... “方才湉姐儿被吓到了吧?” 姜湉骤然回头,正好对上钟老丈关切的眼神。 见她摇头否认,钟老丈脸上挂起了欣慰地笑, 连道“幸好”。 “因此我们平常都竭力避免提起二弟来。唉,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 逢此大变却只会自怨自艾, 立不起来啊。” 他这话一出,连陈氏也淡了神色。 也不知道是察觉到了母女俩的情绪, 还是因为右厢房已近在咫尺, 这句话后钟老爹总算没再继续。 厢房里,姜至呈三人仍在忙着修补辐条。 见母女俩一前一后跨进门来, 他们几乎同时瞄了过来, 但很快又各自垂眼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姜至呈一边修整着木条一边随口道:“午膳好了?” “就快了。不过午膳的食材都是你们准备的吧?” 听闻回答自己的并非意料中人, 姜至呈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一看, 原来娘俩身后还跟着钟老丈。 进门后,他仍旧絮絮叨叨地,“老夫这才晓得午膳竟是面食!可咱家的面粉早就吃光了,那这定然是你们的食材无疑。这周氏也真是的,说她胆小怕事吧,却又敢擅自接受......唉,不说她了。只是,你们这也实在太客气了。” “您这才叫客气呢。来往,来往,有来才有往嘛”,姜至呈摆了摆手,又玩笑似地接道:“不过最主要的啊,是一到这天寒地冻的时候,我就想这么一口儿哈哈哈。您老人家便让我如愿吧!” 钟老丈不由一哂,抬起手指朝着姜至呈虚空点了点。 但玩笑过后,他仍不忘强调,道:“不过咱们先说好了,这一顿午膳尽够了!老夫家中还有小半只冻鸡,待晚膳时便烧了,到时候咱们爷几个好好喝一杯怎么样?” 姜至呈自是推辞,“烧鸡便算了......” 钟老丈却截过话头,道:“诶,就这么说定了!老夫也馋这口儿许久了,好不容易才寻得这好机会呢。你也是,可别给我搅合没了啊。” 竟是现学现卖了起来。 但玩笑归玩笑,姜至呈还是坚持着,“酒便算了。虽说天气寒冷,不宜行走,可咱们也不能放松警惕。” 见这两人你来我往地,姜湉不免有些心急。 可钟老丈却不动如山,甚至在讲定了“只烧鸡,不喝酒”后,还顺势落座到姜至呈身旁,话题又往修补辐条上引。 姜至呈并不晓得此刻姜湉的焦灼,对钟老丈的诸多问题端是知无不言,一一做出解答......直到钟梧清来告知午膳已备妥。 但奇怪的是,却不见周氏与妍姐儿的身影。 说到此处,便不得不提到男女分席的问题。这要搁在以前,稍微讲究些的人家待客时是必定会分席。可在天下大变、朝不保夕的当下,诸多礼仪、规则等都开启了不同程度地简化,有些甚至逐渐消失。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知荣辱也得仓禀实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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