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那又如何,当年我在城外松山书院,与许多长安的女郎是同窗。” 那桌人说着说着哈哈大笑起来,酒碗相撞,酒水高高溅出,落到了桌子上。 桥妧枝动了动耳朵,多看了两眼刚刚出声的女郎,低声道:“看起来是很眼熟,应当有过几面之缘。” 青城县太小了,小到走几步便能遇到与他们有过或深或浅缘分的人。 沈寄时闻言看过去,低声问:“卿卿要与她们一同喝酒吗?” 桥妧枝想了想,轻轻摇头。 他们此次来蜀州,也不过是想故地重游一番,以后应当很难再回来了,不必与旁人有过多牵扯。 浸泡着酒坛的水渐渐沸腾,香气四溢。 酒娘子将温酒端上桌,离开时忍不住道:“温酒虽好,可二位客官莫要贪杯。”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道响亮的呼喊:“酒娘子,那乞丐又来买酒吃了。” “我这就来,你先去将为他将酒壶打满,一定要打满!” 酒娘子连忙转身,快步向门外走去。 桥妧枝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下意识看向那人口中的乞丐,当即神色一怔。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乞丐侧头,只扫了她一眼,便冷淡地收回目光。 接过盛满酒水的葫芦,乞丐放下银钱,转身离开。 午后的青城县,街上行人稀少,有些寂寥,乞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直至走到一处巷口角落,终于停下脚步。 这里有一棵茂密的古树,树冠遮天蔽日,正好可以挡住倾泻下来的日光。 乞丐将外杉铺在地上,抱着酒壶坐在树下,神色淡漠,只是弯腰时,不经意间露出藏在衣衫下的刀鞘。 他身上的衣服有些脏,头发微散,他脸上刺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字,想来曾经犯了什么重罪,在狱中受了黥刑,身上虽脏些,却并没有像其他乞丐那样不堪。 桥妧枝立在远处看着他,渐渐出神。 “卿卿。” 沈寄时转身看她,低声道:“不是要去看看以前住的屋子?” 桥妧枝回神,对上他的视线,摇了摇头,重新与他并肩。 走过那个乞丐时,他们默契地谁都没有停下脚步。 乞丐也只是淡淡看了他们一眼,仿佛见到陌生人一样,冷淡移开视线,自顾自喝起酒来。 “你是这里的乞丐吗?” 身前传来女童带着天真的疑问,“我阿娘给我买了糖葫芦,酸酸甜甜,你要不要吃?” 乞丐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缓缓闭上双目。 桥妧枝最终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依旧停在原地,静静靠在墙角小憩,那个女童已经失望离开,却还是担心他饿肚子,将糖葫芦留了下来。 她抿唇,深吸一口气,不解道:“他一身武艺,明明有许多事情可以做,为什么要来这里做乞丐?” 沈寄时冷笑:“阿娘初见他时,他就是青城县外的一个乞儿,若是没有遇到阿娘,他本该过着这样的人生。” 沈寄时与她十指相扣,拉着她穿街走巷。 “周季然是个疯子,他也配肖想我阿娘?他知晓阿娘下一世投生在蜀州,被驱逐出长安之后便来了这里,但是桥脉脉,这世间只有一个阿娘,她已经死了。” 沈寄时目光冷冽,声音低沉,“阿娘早早便入了轮回,于她而言,故土已收,她战死沙场不负威名,那一世虽艰难却并无遗憾,这样很好。” 桥妧枝眼底一热,“那我希望天下太平,大梁昌盛,这一世的裴将军不必历经战乱,此生长乐无忧。” 不止是裴将军,还有千千万万于战乱中丧生的百姓。 “会的。” 沈寄时道:“我没有做到的事情,李御和阿萤一定做得到。”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一直闭目的周季然缓缓睁眼,看向他们消失的方向。 拔开酒壶的塞子,他将刚刚买到的酒水洒在地上。 清酒混入尘土,飞起细小尘埃,酒水很快渗入地面,除了那一小块湿润的泥土,再不见痕迹。 一只雀鸟在泥土上轻轻一啄,摇晃着翅膀飞到合欢树的枝丫上,啾啾鸣叫。 合欢树下,矮墙之上杂草丛生,窄小的木门前挂着一把已经生锈的铁锁,铁锁内外覆盖着厚厚的尘埃。 桥妧枝立在木门前,小腿被茂盛的杂草淹没,转头看向沈寄时。 “我没有钥匙。” 她碰了碰沉重的铁锁,看向沈寄时,“当时离开的匆忙,又是深更半夜,爹爹与阿娘匆匆将我带出青城县,钥匙不知什么时候丢了。” 沈寄时微微眯眼,抬手推了推破旧的木门。 铁锁连带着木门剧烈晃动,洋洋洒洒落下一层灰尘,桥妧枝忍不住轻声咳嗽起来。 沈寄时挡在她身前,转头道:“锁开不了,若是想要进去,只要将门弄坏。” 桥妧枝皱眉,看了看门,拒绝这个提议:“不行,我们只是来看一眼,若是门坏了,岂不是谁都可以进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只能翻墙了。” 沈寄时看了看长满杂草的矮墙,伸手揽住少女纤细的腰肢,正欲动作,却听身后传来吱呀吱呀的开门声。 门后探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长的妇人,看到他们,皱眉道:“你们是来寻人的吗?这户人家早就已经搬走了。” 沈寄时不动声色将手臂收回,默不作声为身侧人撑伞。 妇人看了看那棵生长得并不旺盛的合欢树,唏嘘道:“这个巷子许多人家都空了,去岁有一个姓冯的郎君曾来这里看过,你们若是寻人便去长安吧,这些人都是朝廷勋贵,在长安。” “多谢阿婆。” 桥妧枝道:“我们就是来看看。” 妇人点头,没有再出声,从身后搬出一只木凳,坐到墙根下晒太阳。 有人在这里,他们便不能翻墙了。 沈寄时沉吟片刻,指尖泛起一丝银光,却被桥妧枝一把攥了回去。 他看向她,剑眉微扬。 桥妧枝摇头,仰头看向翠绿的合欢树,满树合欢花早已凋零,如今只剩一树繁枝。 这棵树是来蜀州第一年他们一同栽下的,离开这些年,这棵树也不知历经了几代春秋,一年又一年的开花,等待着这处房屋的主人。 “我们走吧。” “不进去了?” 桥妧枝眨了眨眼,看向远边天际,“里面都是些杂草,合欢树在外面看看就足够了,沈寄时,我们去临安吧。” 枝头麻雀眼珠转动,很快展开翅膀,飞入破旧屋檐下的巢穴中…… 59 第59章 ◎余生许多年◎ 临安初雪,桥府庭院内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沙。 天色昏暗,桥妧枝提了一盏灯向外走,正巧碰上刚刚煮粥回来的桥夫人。 见她要出门,桥夫人不禁皱眉,劝说道:“今日天气不好,雪虽然不大,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要不还是别去了。” 桥妧枝摇头,“家中闲来无事,凶肆离这里很近,一来一回费不了多长时间,万一有人需要买奠品,寻不到岂不是白跑一趟。” 桥夫人拗不过她,只好为她将斗篷系好,问:“若是沈寄时在还可与你同去,说来也是,他还没有回来吗?这都已经几日了!” “还未回来,不过应当快了。” 前几日,黄泉逃出一只恶鬼,他收到消息便匆匆离开,细细算来,竟已有七日了。 桥夫人叹息:“雪天路滑,莫要着急。今日早些关门,阿娘给你炖了排骨汤,回来就喝上一碗暖身。” 桥妧枝点头应下,提着灯,孤身一人踏出桥府。 长街寂静,天地一片苍茫,偶有行人冒雪匆匆行过,带起一阵短促的风。 凶肆前的石阶遍布行人踩过的泥泞,桥妧枝拾阶而上,没有撑伞,小心将被风吹落的白灯笼重新挂上,确定不会再次吹落,方才转身进了屋内。 这是临安城新开的一家凶肆,凶肆掌柜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郎,传闻是个外乡人,来自京都长安,又传闻她身份非浅,家中长辈与长安许多达官显贵都有交情。 总之,传闻...传闻…… 桥妧枝将油灯点亮,偌大的凶肆立刻亮堂起来。她无视那些躲在凶肆内瑟瑟发抖的孤魂野鬼,从桌案前拿出宣纸写字。 她前几日遇到一只艳鬼,听他说了许多故事,正好趁着今日清闲,将故事记下。 天气不好,生意惨淡,小雪不停,偶有几个客人来买祭品纸扎,也是放下银钱匆匆就走。 雪落无声,临安城出奇的宁静,月升日落间,已是临近傍晚。 桥妧枝将凶肆上下打点好,正准备提灯归家,却迎来了今日最后一个客人。 来人是个很年轻的郎君,锦帽貂裘,模样清秀,手中握着一柄镶嵌着白玉珠的折扇,一看便是出自富贵人家。 桥妧枝询问:“郎君要买些什么?” 年轻郎君面色一红,飞快看了她一眼,结结巴巴道:“桥……桥姑娘,你这里……这里有没有什么,比较新的……” 还是头一次有人来凶肆提这种奇怪的要求。 桥妧枝眉心微蹙,想了想,将货架之上一排排纸扎小宠指给他看。 “这些是最新的,郎君要祭奠之人可喜欢狸奴小犬亦或是鱼虫雀鸟?” 她顿了顿,道:“又或者,若是喜欢逗蛐蛐儿,斗鸡一类的,我们这里也是有的。” 繁多的样式直接让这年轻郎君挑花了眼,他双颊更红,紧张道:“我...我...那……那女郎喜欢什么?” 这句话实在是冒犯,桥妧枝立即冷了脸。 那郎君很快意识到自己这句话不妥,连忙摆手,“不是,女郎,我不是这个意思。” 怕她生气,年轻郎君立即拿了一堆东西抱进怀里,又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女郎不要恼,这些我都要了。” 看了看眼前的郎君又看了看那块银子,桥妧枝没有出声,翻出荷包找出银钱递给他。 “姑娘不必找给我。” 桥妧枝头也不抬,伸手将银子塞进他手中。 郎君接过,目光灼灼看着她,“女郎可是要归家,雪天路滑,我与女郎一道走吧。” 桥妧枝眼中闪过一丝厌烦,一言不发将凶肆大门锁了,自顾自提灯往回走。 年轻郎君跟在她身后,与她只相隔一步距离,努力同她说话:“听闻女郎不是临安人?” “不是。” 她神色紧绷,愈发冷淡,声音好似含了霜雪,“我本是长安人,前不久方才与夫君一同来到临安。” 夫君二字令年轻郎君一怔,他许久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道:“女郎已经成亲了?” 桥妧枝轻笑,并不吝啬与他多说一些:“成亲很久了,我与夫君青梅竹马,相识已近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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