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站在原地,看了会昏暗天光下的荒林野莽,说道:“她要找她师妹,传个令,不论谁见了,帮一把。” 轩伯:“是。她师妹长什么样子?” 慕容铮顿了顿。 “也忘了问了。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人已经瞬移回到了马车上。 阿鸢在原地道:“尊主是不是觉得自己打死了她师父,愧疚了?” 轩伯:“别胡说,元冲子不是尊主杀的。” 阿鸢:“真的吗?可我亲眼看见……” 轩伯:“不要多嘴,赶车去。” 暮色四合,秋未浓,松波绿。 一辆高调奢华的马车,悠悠然地穿行在入夜前的山林之中。 行的虽然不慢,却终也没有追上独行的那个姑娘。 * 夜已深,长安去往鸾川的官道上,要隔很久才能遇上活人。 死人倒是有。 长安城收又复失,几经战乱。荒山野岭间有很多孤魂。 只是周南因所过之处,这些小鬼都远远避开了。 走了将近一夜,周南因停下脚步,在官道一侧就地坐了,随便吃了几口干粮。 她师父元冲真人少年时是读书人,弱冠之龄才有机缘入道,纵然天资不错,人又努力,终究也只能止步于地重境。他一直引以为憾。 所以元冲真人对她要求很是严格,他总说:难得捡到天赋这么好的徒弟,必须要“鸡娃”。 幼年的周南因专心修炼,从没有和同门弟子们一块玩过。仅有的两个好友也都是后来游方时结识的。 每当她看见同龄人做游戏,眼中露出渴望的时候,元冲子就会说:“牛羊才成群结队地玩,老虎向来是要独行的。” 所以,这些年中,像这样夜半独行的情况,不知道有过多少次。她也早习惯了。 但今天同景真分手后,周南因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十分孤独似的。 好像这天地之间,一片浓黑之中,只有她一个人踽踽独行,没有尽头。 默然坐了一阵,正要继续走,忽然自身后十几丈外传来一阵歌声。 那声音普通人是听不见的。因为,是鬼所发出的。
第8章 “听说鸾川盛产山茱萸酒,尝尝去。” 周南因侧耳片刻,听对方唱的是: “蒺藜狗,蒺藜花。山里生,山上爬。抖落一身三九雪,落地就开花。” 是个小女孩,声音十分清澈,年纪不大的样子,曲调却哀切,像是在唱乱世里所有苦命又顽强的孩子。 这个小游魂跟了她一路,周南因是知道的,只不过没理会。 此时她道:“你过来吧,报上名字,准你陈冤。” 她是天重境的高手,平日里修行以外的时间,元冲子从来不让她去管闲事琐事、小妖小鬼。这样替路边一个小野鬼完成心愿,还是头一次。 可天重境的威压就在那。 小鬼虽然一直跟着她,等她真的一开口,还是被吓了一跳,化作团荧光,嗖地窜入路旁草间不见了。 周南因摇摇头,起身继续赶路。 那小女鬼在草丛中探出头。 果然是十二三岁的女童模样,印堂处有一抹金色的笔迹一闪即没。 周南因能感觉到她又跟上来了。 但她也不回头,又疾行了多半日,在天将晚的时候终于赶到了鸾川县城外。 她理了理仪容,重又蒙好眼睛。循着人声过去。 “劳驾。请问君来客栈是在什么地方?” “没听过。” “不知道” “没印象,要不去城东问问?” …… 问了多半天,却没一个人知道。正一筹莫展间,感觉那小女鬼又跟了上来。 她竟是不怕日光和旺盛的人气,怯生生道:“这位真人,我就住鸾川,的确没听过君来客栈。” 周南因来到僻静处,问她道:“你可识字?” 见她态度温和,小女鬼对她的惧怕之意减轻了些。轻声道:“我认字。” 时下普通百姓家的女儿,大多是不入学堂不识字的。听她这么说,周南因很是高兴。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事成之后,我亲自超度你。你一直跟着我,有什么所求?只要我能做到,都会帮你完成。” 小女鬼的眼中竟然露出一丝鲜活气儿来,喜道:“真的?” “我不骗人。” 说完,她又补充道:“也不骗鬼。你先说你的遗愿,我告诉你能不能办到。” 小女鬼道:“我想还一样东西给别人!不,不是还,是送……” 一般滞留阳间不去的鬼,都是有仇或者有怨。这小鬼倒让周南因有点意外。 她道:“这好说。” “真人想要我帮啥忙?” 周南因要找到“君来”。 * 不多时,有眼尖的人就看到一名素衣蒙眼的女子,凌空飞跃,自各家屋顶上穿行而过,手中还托着团荧光状的东西。 速度之快,甚至很多人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什么玩意闪过去了。 她手中的荧光不停地道:“真人,前面是条街,一丈宽,跳。” “这两家之间是条小路,只有三尺宽,跳。” “跳。” “跳。” “北边到头了,停,这条街没有。向左七丈,我们找下一条!” 这团荧光自然就是小女鬼了。 慕容铮腰间的葫芦里炸了锅。 “这小灵使怎么回事?懂不懂规矩?擅自搭话,擅自行动!” “她是新来的。尊主前两天才收进来,魂儿刚成形。” “这么出格,尊主一定要生气的。” “哎呦,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可别连累了我们!” 慕容铮靠在软塌上,面前一众歌姬奏着靡靡之音。 他闭着眼睛,玉竹般的手指随节奏轻扣,对小灵使的变故恍若不觉。 * 鸾川县城西一截荒废的城墙上,小女鬼正怯怯地观察身边的女子。 周南因已经满县城跑了三遍,甚至连近一些的镇子都去过了,可是毫无收获,连字音相近的都没有。 她站在夕阳里,神色中有疲惫,但更多的是失望。 小女鬼道:“真人,要不我们再找一遍?” 周南因摇头,在小鬼身边坐下。收起自身的气机,免得伤及她。 “今天多谢你。你是本地人?” “我家是北边拓跋部族的,近些年才过来。我爹的羊遭瘟死了,往南来讨条活路。” 周南因声音陡然转厉。“你是胡人?” 小女鬼吓了一跳,急道:“不不。慕容鲜卑才是胡人,我们拓跋鲜卑是汉人。我爹说我们都是黄帝的后裔。” 周南因放松了些,没说话。 小女鬼觑着她的脸色。“真人不喜欢胡人?” 周南因简略道:“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你说吧,想把什么东西还给谁?” 小女鬼径直把手伸进自己的胸腔,在心脏处竟然掏出了一只实体的耳坠,金钩彩宝,精致华美。 她道:“我要把这个耳坠送去给我们学馆的张小姐。” 周南因问:“你灵体不弱,可以在夜里进她房间,放她枕边。为什么不?” 小女鬼道:“她……她家我进不去。差一点魂魄就散了。” 寻常保家护宅的符纸或者法器都是让鬼魂进不去宅邸,能杀伤魂魄的一般是阵法。普通人在家里设阵法,都是请了人除邪祟的。 周南因道:“你死以后作祟吓人了?” 小女鬼:“没有没有,我没让人看见过我!” 周南因:“那她为什么防你?” “她……我……” 周南因又问:“小姐为什么能进学馆?” 元冲子曾说过,女子不能入学是很大的弊政,但也没有办法,普天下都是如此。 小女鬼道:“对啊,是女学馆。” “你骗我。” 周南因都不用动作,小女鬼猛地飞身而起悬在了半空。她显然十分痛苦,扭动着四肢道: “我怎么敢骗真人?很多地方都有女学馆,只不过不学四书五经,讲的是《女诫》、《女训》和女德。女学馆出来的小姐,都会更好嫁人的。” “真人可以去看,就在鸾川县内!” 周南因缓缓将人放了下来,过了会才道:“什么是女诫女训?” 她自觉这个问题可能会显得很没有见识,但她是真的不知道。于是她将脸板着,让自己看起来高深一些。 八岁入道,专心修炼之余,元冲子偶尔会给她讲些孔孟诸子,却从没和她说过什么女德。 小女鬼眨巴着眼看她。 “就是教女子对丈夫要敬顺,对夫家要曲从。” “你也学?” “我爹可没钱。我在学馆洒扫,只偷着认了几个字。” “来我身边。”周南因道。 小女鬼犹犹豫豫地过去,被她一把扣住手腕,随后感觉天旋地转,好像又重活了一次。 而周南因也已进入她的元神。 刚与她通感,迎面便挨了一个老大的嘴巴。 周南因:…… 视角很低,显然小女鬼是跪在地上的。面前一个华服少女戳着她的鼻子道:“金小娥,昨天本小姐的书桌只有你动过,还说不是你拿的!” 又能看见东西,周南因正有一瞬欣喜,却听见自己口中带着哭腔道:“张小姐,我真的只是擦了桌子。不信,你可以搜我的身子!” 张小姐趾高气昂。“搜?你偷了东西肯定早就藏起来了!难道会放在自己身上吗?” 周围有别家的小姐道:“我早瞧着她鬼鬼祟祟的,经常在堂外偷偷的看。” “平日装得挺老实的,原来是个小偷。” 小女鬼哭道:“我……我不是小偷。” 张小姐扯着她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恨恨地道:“我不管你把东西藏哪了,明天必须给我拿来!不然的话,可别怪本小姐手狠!” 说完把她猛地掼到地上,在肚子上重重踢了两脚。才提着裙裾,婷婷袅袅仪态端庄地出了学馆。 景物一转,成了学馆里的花花草草。周南因感觉自己一寸寸地看过学馆里的所有土地,显然是小女鬼在四处找那只丢了的耳坠了。 背后有人叫她。“你怎么还不回家?” 小女鬼回头,是学馆的先生。她以为找到了可以申诉的人,扑通一声跪下来,哭着讲述了一遍。 先生道:“你没偷?” “我发誓没有。” “那你跟我进来,我搜过你的身上才能知道。” 小女鬼跟着走了进去,那时候她一定满怀希望。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周南因恶心至极又愤怒至极,恨不得将先生那张老脸一脚踩爆。 小女鬼开始也反抗。可那个老禽兽一边乱摸一边说:“明日我会跟张氏说明,不是你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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