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紧抓不放:“骑术……你怎么知道?” 她无奈:“很明显。” 跃过城堡吊桥,无患镇的马会,玄热爱骑术,且骑术高超;除了特别喜欢在种植基地工作以外,他对任何植物都有好感,不愿意把种下去的蓝舌木送给合成师,连它枯死后也不肯丢掉。 “抱歉,我已经扔掉了,”他定定地凝视着她,说出了真相,“那瓶糖球被我全部扔掉了。” 她的瞳孔豁然一缩。 “所以不要去找了。” 他微微笑着:“我梦到我没有被寄生……祖母也没有死……” 她静静听着造梦果赋予他的惟一的好梦。 那颗造梦果的关键词是她写的:家乡,祖母,梦想,骑术,种植,光明,自由,健康,被爱,远离凶恶。 他忽然转了话头:“我还想和你一起旅行,你还没去过我的家乡,你还没和真正的我相处过。” 她深感无力:“所以……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告别呢?” “我以为你很讨厌我,我以为你后悔带走我,”他的声音已经逐渐弱下去,“悬朱也看出我们两个并不熟,我们互相警惕……” “如果你诚实一点……”她说不出话来了。 “知道了。”他眼中有了泪水。 她感觉到抓住她衣角的力道松开了。 黑色羽翼挡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第一个被生命力之花彻底杀死的精灵,血花迸溅,灰飞烟灭。 而她没有见到这个场景。 无花果的香味苦涩,像海洋一样铺天盖地,波涛兜头盖脸地将她卷携其中。悬朱的羽翼温暖而宽大,挡住了她的视线。 “别看。”悬朱轻声说道,扶住了她的肩头。
第62章 像渐渐绷紧的弦在日积月累中拉满,在某个时刻达到顶点,或许从玄开始做噩梦时,日子就在紧迫地落入沙漏中,等待着蓄势已久的爆发。 连绵的噩梦让寄生虫势头更强,截取了他的记忆片段,以致引来了远在另一个时空的蛰伏者:幻术先知禄。 他很清楚这一点,也洞彻这场灾祸是他引来的,所以他先下手为强了。 他警醒得足够及时,抓住了敌人的弱点,因此并没有带来任何不良后果,除了他自己的死亡——他并不认为那是一件坏事。 他计算得精准,周全得无懈可击,偷取曙色草汁液,扔掉矛棉,拣了藏身之处,用驱除味道的除香水遮掩,在多余的时间里写了几句废话藏在了背包中。 他很抱歉一直表演寡言的傻子,但他无法确定他的本性是否能讨她的喜欢。他爱极了自由,所以像抓住稻草一样不择手段。 但是年少时的选择带来的顽固恶疾纠缠不休,像拉紧的弓一样无可挽回。 而那造梦果带来的惟一的好梦竟是关键败因。 石滩上,潮水落了下去。 * 绫顿找到了藏在柜子里背包中的纸条,上面用人类语写着道歉的话,包括但不限于烧掉缦的留言册。 假装听不懂人类语这一点确实骗了她一路,或者说,他从城堡的地牢里就开始骗人了,骗了两代男爵。在幻术先知那里听到过发音类似“来自希雷沃的绫顿”这种咒语——这当然是胡说的,真相是他能听懂人类语,他就是故意叫她的。 所有关乎他自己的信息中,大概只有年龄是真实的。 她收好纸条,和所有记录放在一起,微末的遗憾蛇行着潜入心脏。 伪装成囚徒的幻术先知禄是被箭支穿透心脏而死的,失去呼吸时不再吸收曙色草的生命力,因此他没有像玄那样,而是留了个全尸,悬朱把他处理了,焚烧殆尽,落入海中。 说到海,她想起丛姜也是在海里死去的,又想起他所说的“被有限时间标记的死物进入海中后会消失在无限时间的深渊里”。 然后她终于想起了丛姜那个害人精的半句预言。 “被带着同样印记的……” 多年前出海的木棉号,全船的精灵无一生还。除了被猎杀的以外,玄被关于地牢,禄则被擢升,但看似命运迥异的两者重逢后却没有高低贵贱地同归于尽。 她依然按照自己的习惯记录着天气、气压、温度、湿度,检查能源、巡逻海面。 有点疲倦,她搓了搓脸,转头看见缁衣青年还坐在屋里。 “对不起。”他道歉真诚。 “你怎么了?”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如果不是我让你把那个囚犯带来,恐怕不会发生这种事。” “事实上,我应该多谢你。如果你没有主动诱他踩入陷阱,恐怕他还要再装模作样一段时间,情况会变得更糟。” 悬朱摇了摇头:“我指的是玄的死亡。” “和你无关,恶因恶果。”她调转目光,看向别处。 用那种禁术伤害别人换来力量,这种事在此之前想必没有少做。 悬朱托着下巴看她:“好无情。” 她笑了一下:“你现在才知道吗?” 这次突发事件让她意识到做这行的危险性还是挺高的:被风暴卷死,触礁死,迷路死,被大鱼击杀死,被有心之人杀死…… 她决定从岛上的防卫布局改起。 作为护栏的绿棘已经不管用了,她第一件事是走遍小岛,把之前立下的木桩和绳子都撤掉。 悬朱跟在她身后,像个好奇的小学生:“这是什么?” 她回答:“分区标记。” 她对周围树木道:“分区撤掉了,现在你们可以自由走动了。” 从红磷灰石助听器中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很欢快: 【哦哟好耶!早就想说你分什么区啊! 】 【闷死了闷死了,不想待在臭草这家伙旁边了,我总算可以远走高飞了。 】 【分区取消,分区取消,土地自由,土地自由! 】 【你这个大喇叭小声点! 】 她笑着补充了一句:“可以确保每一个外来者都会迷路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你太小看我们了。 】 【连远房亲戚都能做得到的事。 】 “远房亲戚?”她想起精灵大陆上那片引人迷路的针叶林。 说起远房亲戚,这个小岛上的植物们开始叽叽喳喳,众说纷纭,呱得她脑子都疼了。 总算有一棵比较稳重的树告诉她,生命力高于一个特定的门槛值的植物都具备灵活搬家的本领,根据不同的区间来区分亲缘关系。 悬朱听不懂,在一边表情颇为茫然:“它们在说什么?” 她:“在商量等会怎么啪啪乱走。” 路过木棉的时候,她的步子顿了顿,抬起头来看高大的树。 密密生着瘤刺的树干峭直而粗壮,像不屈傲骨,木棉花色泽血红,硕大如碗,在枝桠上盛放燃烧。 【木棉:你好,我正在开花。 】 是个有点腼腆的小树呢。 她语气柔和:“我看到了,午安。” 这是英雄之树,木棉号那艘船几乎不配使用这个名字,它不应该被用在一群被可怜生物操控的精灵身上。 由于众草得知了暴脾气火蔷薇的特性,都不愿意和它做邻居,因此绫顿另出了一个主意。 “你喜欢吹海风吗?”她好声好气地问。 【火蔷薇:海风? 】 “你介意在岛外缘生长吗?如果可以的话,整条边界都是你的。” 【火蔷薇:整条边界? 】 她比划道:“围着岛屿尽情生长,没有草会和你争夺土地。” 【火蔷薇:我同意了。 】 于是,寡言少语但是脾气暴躁的火蔷薇代替了绿棘的防护墙位置,在吹得到海风的地方肆意生长开来。 “这是保护大家的大姐头。”她对悬朱介绍道。 她顺便提了一嘴火蔷薇的黑历史:“在我触碰到它之前,谁都不知道它是温度一高就会自燃的狠家伙,一身金色衣服伪装得很好,直到起火后周围的邻居才认清它的真面目。” 植物界的“黑/恶/势力”火蔷薇由于喜欢嘎嘎乱杀,甚至狠得自己都杀,所以它住过的土地都被认作凶宅。 现在她把它放在了岛屿外缘,正式挂上“安保草”的工作章,一统小岛。 悬朱看着她微微笑。 “你笑什么?” 他目光分毫不错地落在她的眼瞳中:“我不知道。” 真奇怪。 她腹诽一句。 一整天,悬朱都跟在她身后观察她怎样管理小岛。 就连在灯下整理记录时,他也要搬个凳子坐在她旁边。 灯光下,像笼了一层金黄光雾。 她停下笔看向他:“要么去睡觉,要么去工作,不要像个尾巴一样跟着。” “睡不着,一直在想事情。”悬朱神色平淡地回视。 她好心探问:“我能帮上什么?” 他的眼睛里映着灯火的光,明晃晃的,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屋里很安静,杂七杂八的家具和众多带着其他来者生活痕迹的物件寂而默地各守其位。 “和我有关吗?”她声音轻了下来。 岛外的海涛一声一声地拍打着岸边石头,经由密密丛丛的草木筛历,到达小木屋时只剩微末的咸味。 灯塔寂寞地亮着,玻璃棱镜折射出渺远的光芒。 “和你有关。”
第63章 “我理应离开这里了,但我走不了,我有点放心不下你。” “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险境中了。”她道。 他别过脸去,似乎对于刚才自己所说的话有点不好意思。 缄默少顷。 悬朱的话题转得飞快,他凑过来,在纸上乱看一通:“写的什么我看不懂。” “真看不懂还是假看不懂?”她纳闷,“我怎么那么不相信呢。” “好吧,是假看不懂,我在转移话题。” “好诚实啊。” 悬朱一直沉肃的脸上线条被灯光映照得柔和朦胧。 他身上共存着沉稳和天真,肃冷与温和。 “趁我还在,你有什么不适要让我看看吗?”他继续转移话题。 她很多时候都会忘记他还是个医生,等他说出这句话后,她还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事实,笑道:“我身体健康,没有病。” 悬朱吩咐道:“手伸过来。” 她想起上次被打手心的事,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别,这回我不会上当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顾自抓过她的手。 手指搭在手腕内侧,在鼓动着脉搏的细嫩皮肤上按下。 面对这个自说自话要给她看病的猎人医生,她无奈地配合:“我一定要向你姐姐告状。” “是她让我来的。”他推脱责任。 她使出杀手锏:“我的鱼叉和渔网。” 他道歉得干脆利落:“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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