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吗?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只要在临死前向神忏悔,也能升上天堂。我离大坏蛋可远着呢。 走了一会儿,口袋里的面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我的眼泪也慢慢收回去了。我停下脚步,发现周围的景物变得有些不太一样,我好像正身处一片树林。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熟悉的林子,因为积雪的关系,一切都显得陌生又熟悉。我朝远处望望,看不到镇子的钟楼;再回头望望,也看不到刚才那条大河。迟来的害怕又浮上心头:该不会,这一次,是真的迷路了吧? 头上突然有鸟叫声响起。我仰起脑袋,看到一只山雀拍着翅膀从半空中飞过。奈特说过,鸟儿都很聪明,冬天找不到食物的时候,会飞到有人住的地方去——所以鸟朝哪里飞,哪里就住着人。 对,说不定这只鸟就是飞去镇子上,去吃倒霉蛋的面包的! 我马上追着那只鸟跑去。它飞得不算太快,黑黄相间的羽毛在雪地里也很好认。我追着它穿过积雪覆盖的灌木丛,穿过旗杆似的笔直的乔木,高大挺拔的松树,奇奇怪怪的枯桩……它好像知道我在跟着它,总是往宽阔平坦的地方飞。有些鸟很坏,喜欢在树枝间穿来穿去,奈特给我讲过猎狗一路追鸟,结果被鸟引进树丛,让枯枝划伤了眼睛的故事。这只鸟倒是没有这么干,可它一刻不停地飞,飞了好一会儿,我快要跑不动了。终于,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山雀停了下来,落在一棵掉光了叶子的秃树上。 它停了,我也停了。我本想喘口气,谁知双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四周还是积雪的山林,没有半点人烟的样子。看来这只雀子是只乡下鸟,并不知道城镇在哪,我很失望。 不远处响起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我抬眼望了望,雪地里好像有几条毛茸茸的小尾巴在耸动。树上的山雀又“吱喳”叫了一声。我抬起头,看到树干上钉着几块木板,排成一个简陋的小台子。我认得这个东西,伊摩的院子里,还有创造士带我去的林子里都有这样的木板,上面会放一个小碗,盛着给小鸟和松鼠的过冬的吃食。 果然,山雀拢着翅膀一蹦,跳到平台上,低下脑袋啄起碗里的东西来。刚刚在雪里耸动的尾巴们也蹿上树去了——是三只花栗鼠。它们围着碗口挤成一团,鸟喙啄着碗底“叮叮当当”,花栗鼠的大白牙啃起坚果“咔嚓咔嚓”;这林子里终于有些活泼的响动了。 我从雪地里站起来,走到树下,抬手拨开一只花栗鼠——它很生气地用小巴掌打了一下我的手指——木板上放着一只陶土小碗,是我没见过的款式,像随便捏来又随便烧好的,我很确定镇上没有这样的陶器。 看来这里离镇子还很远。 我有些困惑。山雀来啄我,花栗鼠也跳来跳去,用毛茸茸的尾巴甩我的脸。我被弄得又疼又痒,火气窜上来,挥手一巴掌把它们赶开,又一巴掌把陶碗掀翻。小碗“噗”一声落在雪地里,里面的碎谷子小坚果撒得到处都是。山雀和花栗鼠立刻围过去,“叮叮当当”“咔嚓咔嚓”,顾不上理我了。 ——除了谷粒和坚果,碗里掉出来的好像还有些别的东西。我低头一看,是掰碎的面包。 我弯腰捡起一块,它还是软的,甚至有些湿润,我稍微用力就把它捏扁了。这不太寻常——要知道,在这种气温下,我从家里带来的那些面包才半天工夫就冻得像石头,狮子来了都咬不动。 但这些面包块还是软的。 说明它们不久前才被放在这里。 可能刚刚才被放在这里。 我立刻转头四下张望——没有人影,没有脚步声,但灌木丛旁的积雪有被踩过的痕迹。我跑过去,拨开叶片,发现了一行快要消失的脚印。 果然有人来过,而且就住在附近。 我又振作起来了。奈特曾经告诉我,有些猎户会住在人烟稀少的山里,为了打猎,也为了护林;伊摩也给我讲过山林里的女仙的故事。我准备跟着脚印走过去看看。不管这脚印来自猎户还是女仙,会给小鸟小兽准备吃的的人,一定不会是坏人。 走了一段路之后,地上的脚印越来越浅了,我想象中的住着人的小屋却迟迟没有出现。我努力不去胡思乱想,低着头只顾走,把步子迈得飞快。突然我的脑门在什么东西上狠狠一磕,眼冒金星,差点没摔倒在地上。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我揉揉脑袋,揉揉眼睛,却发现面前什么都没有。 只有积雪,灌木,浅浅的脚印……没有任何能把我撞得头晕眼花的东西。 不,并不是没有。 我想起来了,同样的事情刚刚才发生过。 我试着朝前伸出手,轻轻一摸。果然,指尖碰到了一块透明的东西,是屏障。 这里也有屏障。难道这里也是边界? 我糊涂了,一时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儿。我退开两步,看看屏障上倒映出的雪景,又看看身后的林子:完全一样,这里有灌木,那里也有灌木,这里有脚印,那里也有脚印,这里有光秃秃的树枝,那里也有光秃秃的树枝,这里有一栋小房子,那里也有—— 不,那里没有小房子。 我眨了眨眼睛,又走上前去,盯着那面透明的镜子仔细地看。我没看错,倒影中的林子角落,确实藏着一栋低矮的小房子。 我回头看看身后,和倒影里同样的位置,只有半截被雪覆盖的木桩。 这到底是倒影,还是透过镜子看到的对面的世界? 我盯着镜子,朝着那栋小屋的方向后退。我每退开一步,那栋房子就更小一些。一连退了好几步,感觉自己快要走到小屋边上的时候,我朝后伸出手去,试探着一摸——指尖传来粗糙冰凉的触感,像摸到了一块石砖。 我扭头朝身后一看,还是什么都没有。我又看看脚下,那半截木桩子正好杵在我身旁。 倒影里的小房子几乎要看不见了,但手指的触感清晰又真实。我把手掌贴上那块看不见的砖头,顺着它一摸,找到了一堵看不见的石墙。我转身面向这堵看不见的墙壁,伸长手臂朝旁边摸去。有墙的地方,就肯定有门,有门的地方,就肯定有人进出,不是吗?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我摸着墙慢慢移动,还没走出几步,伸出的手指又碰到了什么——是一个冰凉的金属环,是门环!我立刻抓紧了它,扬起手臂,把门环往前用力一叩—— 眼前的空气突然裂开一道缝,像蛋糕被整齐地切开。一扇斑驳的木门自上而下地在我眼前出现,那个生锈的门环正被我牢牢握在手里。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松开手,然后听见“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个女人倚在门边,眼睛困倦地眨了眨,像是被从午夜的梦境中叫醒。我能感觉到她在打量我。她的视线散漫却锐利,像纸,轻薄柔软,但一不小心就会割伤皮肤。我有些紧张,刚要搜肠刮肚地找话来说,她倒是先开了口。 “还是被你找到了,”女人说着,打了个呵欠,把门大敞开来,“进来吧,又哭又叫的,吵死了。”
第22章 我跟着那个女人走进房子里了。 进了门我才想起来这么做好像不对,好像太莽撞了。伊摩一直跟我说,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走。可是镇上的人我全认识,第一次遇到“不认识”的人,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我反应过来,身后的门已经关上了。 不过,这个人会给小鸟小兽准备吃的,应该不是坏人吧?伊摩也会给小鸟喂吃的呢。反正我想好了,要是情况不对,我马上就跑。她没锁门,我看到了。 一走进屋子,炉火暖融融的温度就贴上我的皮肤,木柴“噼噼啪啪”地烧着,空气里还有一股松脂被点燃的清香,我绷紧的神经不由一松,险些连眼皮都发粘了。我赶紧打起精神,警惕地四下张望。屋子里的空间比我以为的要大一些,但东西堆得乱糟糟的,拥挤得像大减价时的杂货店。地上铺满书本,书堆里埋着茶几,墙上长长短短歪歪扭扭地钉了好几排搁架,瓶子罐子盒子在上面挤成一团,要是不小心碰到,肯定会雪崩似的掉下来。这要让伊摩看见,她非把房子拆了,从地基开始彻彻底底打扫一遍不可。 我看了一圈,只有壁炉附近还比较空敞,但壁炉前的两把软椅也差不多被毛毯和靠垫淹没了,像两块爬满青苔的石头。女人侧过头,用下巴指了指其中一块石头,大概是让我去那里坐下的意思。我就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在一把椅子边沿放下屁股,坐好了。 “把你的衣服烤干,可别在我这生病。”女人说完,转身进了里面的房间。我看到她探身钻进一口壁橱里,上下翻找起什么东西来。 她背对我了,我才敢仔细打量她。她的个头和年纪都跟伊摩差不多,深褐色的头发又厚又多又乱,像一团没理顺的毛线。身上的袍子和她的头发一个颜色,好像是呢绒的,下摆和手肘缝了几块补丁,还零零落落地粘着几撮奇怪的绒毛。我还在辨认她后背上那团到底是猫毛还是狗毛的时候,她伸手挠了挠脑袋,往头发里一揪,揪出一根长长的鸟羽来——我懂了,她是奈特说的猎户吧,不然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动物毛。 女人突然朝我回过头,我赶紧挪开视线,专心烤火。壁炉生得很旺,火焰一跳一跳的,像条嚼闲话的舌头。我才坐下那么一会儿,湿漉漉的棉裤已经开始发热了。于是我把脚也抬起来,靠近炉火,鞋底暖烘烘的,舒服极了。没烤一会儿,鼻子里突然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甜甜的气味,我低头一看,炉子角落的砖块上放着两个苹果,已经烤得皱巴巴的。我赶紧把脚放下,挪到另一边,离苹果远远的。 那两个苹果色泽焦亮,实在诱人。果皮上大概还抹了蜂蜜,正在“滋滋”冒泡。琥珀色的糖汁顺着皱褶流下来,映着火光,像抹了一层金子,看得我忍不住咽口水。 “想吃就吃吧,本来也是给你烤的。”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我一回头,看到她端着一杯牛奶和一小碟饼干走过来。我刚要伸手去接,她转而把托盘往我旁边的一摞书上一放,自己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我红了脸,把手放下了。 女人看了我一眼,把饼干递过来:“你先吃这个吧。我的锅小,一次只能热一杯牛奶。” 我礼貌性地拿了一块饼干,小声道谢,又在她的注视下礼貌性地吃了,紧张得连味道都没尝出来。女人也不再说什么,在我对面的软椅上坐下,顺手捞起旁边的一本书,翻开看了起来。我这才注意到她脚上穿了一双麂皮软鞋,鞋后跟已经被她踩塌了,像拖鞋一样晃晃荡荡地挂在脚尖上。她就一边看书,一边转着脚尖晃鞋子,晃几下又伸手抓抓脚心;我要是这么干,非被伊摩骂一顿不可。 看女人没有说话的意思了,我小心翼翼开口:“你怎么知道我要来?你认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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