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女人看着书说,“这里的每个人都认识你。” “这里”是哪里?是镇子吗?我不太信,又说:“真的假的?你也是镇上的人?那你说说我叫什么?” 女人从书上抬起眼来,笑了一笑:“我当然知道你叫什么。倒是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应该叫什么。” 她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我还要问,她又自言自语地开口:“算了,现在这个时候,说了你也不懂。” 女人才刚说完,里面的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她马上放下书站起来,走去里间了。我摸了摸肚子,刚刚那块饼干不吃还好,吃了下肚,反倒更让我觉得胃袋空虚,饿得不行。我左看右看,伸手从火炉边捞了一个烤苹果——那女人都说了,想吃就吃,本来就是给我烤的,我盯上这苹果已经很久了。 趁着女人还没回来,我抓着苹果大口咬下,蜂蜜顺着嘴唇流进嘴里,甜得我的牙齿都要化了。果肉也已经烤软,蜂蜜代替水分浸润了纤维,热乎乎,香喷喷,像在吃一大块甜甜蜜蜜的雨云,云里满满的都是糖汁。只可惜还没嚼上两下,果肉就顺着舌头落了肚。我意犹未尽,三两口把剩下的也吃完了。这是我又累又冷地走了大半天之后,吃上的第一个热乎东西,我宣布它是这一刻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第二个苹果也同样被我消灭。吃完之后,肚子饱了一些,我舔舔嘴唇,嘴上手上全是黏糊糊的汁水。我想问女人有没有可以擦手的毛巾,但她好像在忙,我也不好意思开口。我又四下一望,看到屋子另一头的窗下有个水盆,于是站起来,走过去洗手。 水盆是陶土的,比我的脸稍微大一点,放在一个高高的木架子上,我要踮一下脚才能看到里面。我扒着盆边,伸长脖子朝里面望。盆子里果然装了水,看起来很清澈,也没有什么怪怪的气味,应该是干净的吧。于是我抬起胳膊,把手伸进水里。 手指还没碰到水面,盆里的水突然沸腾似的冒起泡来。我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收回来。可是水温好像并不高,盆里也没有冒出热气。我觉得奇怪,又踮起脚,伸长脖子朝盆子里望去。 ——水面不再是清澈的了,上面映出了一些画面:有天空,有树木,还有奇怪的高塔。那些塔是灰黑色的,非常高,可能比镇上的钟楼还高,它们排列得也很密集,也许蚂蚁在草丛里抬头往上望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我又把脸凑近一些,看到了道路和行人。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个黑色小方块,他们专注地盯着它们,不停地摆弄它们……这些是什么东西?路上的行人穿的衣服和我们大不一样,但也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看上去既不是魔兽也不是妖怪,只是普通的男女老少在走路,说话,像我们一样普通地生活。 这是哪里?为什么会出现在水中? 我又看到一些五颜六色的大盒子,它们在路上穿梭来去,比马车还快。我才刚辨认出它们的形状,突然心头一凛,一股巨大的恐惧没来由地疯涨上来。我一下子透不过气了,像被按进冰冷的深水里—— “不要乱碰我的东西。”女人的声音骤然响起。她的嗓门不大,说得也很慢,但我被吓得差点跳起来,连连退开两步,险些把水盆也摔了。女人走过来,伸手把盆子扶正,又擦掉溅出来的水滴。她好像瞪了我一眼,我不知道,我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 “不要乱碰乱翻,”女人又说了一次,语气很硬,应该是生气了,“回去烤火,把衣服烤干就走吧。” 我低了头,老老实实回去壁炉旁坐下。她又递给我一杯热牛奶,让我就着饼干一起吃。我小声说不吃,我不饿;她就提高嗓门又说了一遍。我只好接过她的牛奶沾了沾嘴巴,又拿了一块饼干,小口小口往嘴里抿。 奇怪的事发生了,不知是刚才的烤苹果打开了我的味觉,还是热牛奶改变了饼干的口感,盘子里的饼干突然变得非常好吃,又酥又脆,里面还有软软的巧克力豆子,砂糖和麦粉的甜味里掺进了一点可可豆的清爽的苦,再配上牛奶的醇厚气息,我连吃了两块,一点都不腻,还想去拿第三块。 “好吃?”女人依旧看着书,眼皮不抬。 “好吃,”我用力点头,“这个饼干是怎么做的呀?我回家也想做来吃。” 女人嗤笑了一声,嘴巴动了动,好像说了句“我哪知道”,我没听清。我又问她是谁,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怎么会认识我,怎么知道我会来,刚才水里的是什么地方,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她大概是被我问烦了,“啪”地合上书本,瞪我:“你怎么突然那么多话,不怕我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确实没有刚才那么怕她了。我想了想:“因为你给我吃饼干,给我吃烤苹果,还让我烤火,还喂小鸟……” 女人又“嗤”地一笑:“吃了好吃的东西,就觉得别人是好人?你这样的小狗可是活不长的。” 她一句话又说得我不敢做声了。我想她也许是伊摩说的住在山林里的女仙吧,书里的女仙都会法术,都很漂亮,只是脾气有好有坏——可能我正好遇上了一个怪脾气的。我偷偷瞄眼过去,不料女仙正好也在看我,她的瞳仁是琥珀色的,像鹰。 “你可以回去了,”她说,“朝雪花飞来的方向走,看见树桩就左拐,看见树洞就右拐,不要乱跑,就不会撞到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是指刚才的屏障吗?我又忍不住问:“这里到底是哪里,是世界的边界吗?” 对面的人把正在晃拖鞋的脚尖放下了。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她反问我。 “因为我撞到奇怪的东西了,”我说,“像透明的墙,又高,又宽,又长,像镜子一样会反射周围的环境——那是什么?是用法术设置的屏障吗?我想只有边界才需要屏障吧,不然魔王又要打过来了,所以创造士才做了屏障来保护我们。” 我还没全部说完,女人突然大笑起来,好像我说了个滑稽得不行的笑话。她笑了好久,笑得膝盖上的书都滑到地上,脚尖上虚套着的麂皮软鞋也掉了,肩上搭着的毯子也掉了,旁边的书堆都差点被她前俯后仰地碰倒。 “……我说得不对吗,”她笑得这么张扬,让我又窘迫,又生气,耳朵都烫起来了,“那你倒是告诉我,那个究竟是什么东西!” 女人慢慢缓过气来,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泪。 “我的天,你居然被灌输了这样的故事。”她说。 什么意思,难道魔王曾经攻打王国的事是假的吗? “倒也不是说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女人继续说道,“只是你为什么不反过来想想——那道透明的镜子墙,到底是为了挡住谁?” 为了挡住谁? 难道不是为了挡住魔王和他的部下吗? 总不至于,平白无故在那放个屏障,就为了不让我出去—— 我愣了一下。 ……难道真是为了不让我们离开镇子? 仔细想想,遇到那道屏障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出不去了,走不了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想法很快就变成了“这是为了阻止魔王”“为了保护我们”,就像有人扒着我的耳朵,把这样的念头吹进我脑子里一样。 我也没有亲身经历过魔王的事,只是从各种人口中听说,从卡片上图画书上看到而已。魔王是什么时候为祸人间的?太阳是什么时候被他吃掉的?当时我在哪里,在干嘛?创造士说,失去太阳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全世界陷入了停滞的黑暗——为什么我对这么大的事完全没有印象? 这些问题接连不断地冒出来,像雨后树根旁破土而出的蘑菇,我的脑子卡壳了,看着满地的线头,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思考。对面的女人又笑了一声,我才回过神,想了想,重新问她:“那个屏障到底是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过河。”女人说。 我犹豫了一下,把空心人,还有蓓丝的事,还有我之前想到的事告诉了她。创造士说过,现阶段他们还找不到治愈空心人的办法;但我想,找不到不代表没有,也许多去几个地方找找,多问问一些人,就能找到了呢? “空心人不是病人,他们只是被鸟吃掉了记忆,”那女人说,“记忆是由过去的经历构建而成的,失去记忆等于丢失了过去。而正是'过去'决定了'现在' 。没有了'过去','现在'也就不存在了,就像没有基石,房子就会倒塌。所以失去记忆的支撑,空心人会慢慢失去意识和形体——不得不说,当初想到造出鸟来啄食记忆的那个人,真是个举世无双的大聪明。” 没有了“过去”,“现在”也就不存在了——是这样吗?如果没有过去那个想出去看看的我,现在的我就不会在这个陌生女人的房子里,一边烤火,一边听她说这些绕来绕去的听不懂的话。 “那应该怎么办?”我又问她,她看起来什么都懂的样子。 女人套上麂皮软鞋,捡起地上的书本,用书角挠了挠头:“空心人失去了记忆才会变成空心人——所以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我想了想:“……去找回他们的记忆?” “他们的记忆去了哪儿?”女人继续问道。 “被鸟吃了呀,”说完,我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到吃掉蓓丝记忆的那只鸟?” 女人使劲挠了两下她那颗蓬松的脑袋,手指一捻,再次从头发里抽出一根鸟羽来。那根羽毛非常长,应该是从翅膀上掉下来的;羽毛的根部是纯白的,朝羽尖逐渐过渡成明亮的青色,好看极了。只是不知道这么长的羽毛,是怎么藏在她的头发里的。 “当时的鸟肯定找不到了,但鸟不会把吃下的东西一直留在肚子里,”女人盯着那根羽毛说,“你再想想,自己要找的究竟是什么。” 要找的究竟是什么?我想了又想,在农场看见的那些鸟和普通的鸟类几乎没有区别,总不至于……它们就像其他鸟一样,把吃下去的东西变成粑粑吧……? “你口袋里装了什么?”女人突然把羽毛朝我的衣兜一指。 她指向我的瞬间,我的衣兜忽的一沉。我下意识地伸手摸去——衣兜里多了一个东西,鼓鼓的,圆圆的,光溜溜的。我想到了什么,但它不可能在这里。 我将信将疑,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个蛋,它在炉火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珍珠色的光芒。 它甚至还被装在我亲手编好的小网兜里。 “怎么回事!”我忍不住叫出声,“回声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亲眼看到它掉进冰湖里去了,我还哭了好久。 女人不再说话了。她喝了一口热牛奶,又像刚才那样,晃着软鞋看起书来。我一下子扑到她身上:“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吧!求求你!回声为什么会回来?蓓丝的记忆变成什么了?我该去哪里找它?找到之后呢?你一定知道怎么救空心人,对不对?求求你!”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6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