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零碎的小东西,没什么大用,你看到喜欢的就拿着玩吧,”奈特说,“不过得抓紧了。马上会有人过来,把它们回收处理掉。” “回收?谁来回收?回收去干嘛?”我蹲在地上,一边翻拣一边问,随口问。泡泡已经一个不剩了,湖水翻腾的声音也渐渐平静下来。不知道水面恢复没有,我暂时没空去看。奈特又说了几句什么,我也没听清。我忙得很,满地的宝贝需要我去挖掘。 旁边又响起小鱼拍尾巴的声音,“噼噼啪啪”,比刚才要更清脆一些,像打在什么金属的东西上。我走过去把那条挣扎的鱼捡起来,在它身下看到一个银色的盒子。 银色的小盒子,或者说罐子,半埋在烂湿的泥土里。我把它挖出来一看,差不多有我手掌那么长,小腿那么粗,是个标准的圆柱形,沉甸甸的,上下两头都封得死紧。我拿着它晃了晃,里面传来“噗噜噗噜”的水声;再晃几下,感觉水里还有些别的东西。我想把它打开,但拧不开,砸不开,用牙也咬不开——甚至我都不知道,上下两边哪个才是它的盖子。 我问奈特,这东西要怎么打开,转过头才发现他走远了,多半是没听见。我又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个小罐:金属壳子硬邦邦的,估计也很难撬开;壳子外面贴着一层纸片,纸片上画着几个橘色的果子——应该是某种能吃的果子吧,因为旁边还画了一个流口水的小孩。 所以里面装的是好吃的?我把罐子翻转一圈,发现顶上还贴着一张纸片(果子,小孩,口水),把那张纸片揭掉之后,露出一块金色的圆片,圆片上焊着一个金属小环;我掰了它一下,小环立起来了一些,正好可以把手指从中间穿过去。 我恍然大悟:原来盖子藏在这里。 我立刻勾住那个金属环,使劲一拉——“啪”,小环断了,从盖子上掉下来,也从我胀鼓鼓的期待上掉下来。罐子打不开了。我气得抡起胳膊,把它远远丢飞。湖边很快传来“噗通”一声,罐子大概是掉回水里去了。 奈特听到动静,又走过来:“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你要是喜欢,我们就下次再来。” 喜欢吗?我看看地上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又看看辫子上的漂亮小石头,点头:“我喜欢,下次再来吧!” 奈特笑了。我想问他“下次”是什么时候,还没开口,树林里远远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我以为是那群小孩来了,刚要迎上去跟他们炫耀我的战利品,又被奈特一把拉住。 “创造士来回收了。”他小声说,还做了个“嘘”的手势。 创造士? 我顿时有更多的问题要问。可奈特闭紧了嘴,拖着我就要走。但还没走多远,脚步声和说话声就快到了湖边。奈特左右一望,立刻转身带我钻进旁边茂密的灌木丛里。 还好有一阵风适时地吹来,晃动树枝摇下树叶,用“沙沙”声掩护了我们。 我在树枝后缩起身体,一声不吭,心却激动得“砰砰”直跳——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直觉告诉我,接下去可能会发生很有意思的事。我睁大眼睛,看到好多脚凌乱地从面前经过——一二三四五,来了五个人。这五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我只听到一些零碎的词语:“午饭”“工作”“天气”……就像集市上随处可见的闲聊的街坊;但他们身上又确实穿着灰色的布袍,腰间挂着许多口袋,大大小小,五颜六色,麻布的皮革的丝绸的,全都拴在腕口粗的皮绳上,少则三五个,多则三五圈。伊摩说过,只有创造士才会这样打扮。 他们是创造士,我第一次见到创造士。 创造士们一路走到湖边,说话声细小得听不见了。紧接着,“悉悉索索”的动静传来,他们开始翻拣地上的东西,几人也走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散。我的视野被灌木割去了大半,几乎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只能看到有明明暗暗的光芒不断闪烁变化,有时紧贴地面,有时破入天空。我急得不行,脖子越伸越长,像雨后从落叶堆里耸出来的蘑菇似的。我又转头去看奈特,发现他也盯着湖边的五人,神情紧张,连手都有些汗湿了。 我小声叫他,他转过头来,眼神茫茫然地飘着,然后使劲一眨,这才好像看到了我。 “我们走吧,趁他们现在在忙。”奈特说。 “他们凶吗?被发现会骂我们吗?”我问他。 奈特没回答,只是抓起我的手,伏低身子,悄悄朝外挪动脚步。我没得选,只能跟着他。昨天刚下过雨,泥土都是烂湿的,我们的脚步声陷进泥里,呼吸声盖在叶片下。我们安静地撤退,谁也没有发现。 脚边突然“啪嗒”一响,清清脆脆。我差点跳起来,赶紧朝湖边回头——还好,创造士们完全投入在工作中,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 “怎么回事?”奈特压低声音问我。说话间又是“啪嗒”一声。我转过头,看到脚边躺着一条小鱼,正在做生命中最后的蹦跶。 奈特皱起眉头:“把它扔开。”于是我捏着尾巴把鱼提起来,刚要甩手,看到有什么东西从鱼嘴中滚落下来。 是一粒小小的,圆圆的,亮亮的珠子。 珠子掉在地上的瞬间,我似乎听到有微小细弱的声音传来。我伸手想把它捡起来,然而手指才刚碰到珠子,一声呼喊破空而起——是个女人的声音,她发出两个绵长、清晰,又响亮的音节,尾音颤悠悠地一直升上天去。 我听不懂这种语言,但我听明白了,声音是从珠子里响起的。 “糟了,”奈特低呼一声,“这是个回声,快把它捂住,别让它见光!” 我赶紧照他说的把珠子抓起来,死死地握在手里。果然,光照一消失,女人的呼喊声也停止了。然而湖边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创造士发现我们了。 “快走!”奈特猛地站起来,拖着我就往前跑。我人矮腿短跟不上他,他就抓着我的腰带把我使劲一提,像夹面粉似的把我夹在胳膊下,撒开长腿一路跑出林子。 这一路不知道有多长,我只觉得自己被他大步大步晃荡得头晕,想吐。终于,在我即将吐出来的瞬间,奈特停了下来,松手把我放下。我总算又踩到地面了。 晕了一会儿之后,我回过神,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树墩子上,就在刚刚走过的石桥边;石桥的那一头就是集市,我都听到小贩的叫卖声了。 “到这里应该没事了,”奈特说,“你回家之后,伊摩如果问起,就说我们在湖边玩了会儿,捡了点小东西……反正别告诉她我们遇到创造士了。” 我点头,迷迷糊糊地点头。奈特又说了几句,我全没听清。被这么一路晃荡之后,连刚才的记忆都有些模糊起来。我低下头,发现辫子上的那颗漂亮石头不见了,也许是掉在半路的什么地方,又也许这件事本来就只是我打盹时做的一个梦。 “好了,我送你回去吧。”奈特又说。 这句话我听清了。我马上站起来要跟他一起走,然而衣兜鼓鼓囊囊地一晃,好像装着什么。我伸手去摸,摸到一团废纸,上面画着几个桔色的水果,旁边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正盯着果子流口水。 ——这是那个金属盒的盖子上的纸片,可能是刚才我随手一塞,把它带回来了。 我看着那个口水娃娃,慢慢高兴起来:它在我口袋里,说明刚刚我看到的经历的都是真的。我咧嘴笑,把那张纸片仔细地展开,重新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 但口袋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小小的,圆圆的,好像一粒珠子。 我立刻想到了什么,不敢再碰,只是隔着衣袋在外面悄悄一摸——虽然非常微弱,但我又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了。 是回声。我顿时一阵激动,想喊奈特来看,可一抬头看到他似乎心不在焉,于是决定闭嘴,跟着他一起回家去。 路上我若无其事地问他,什么是“回声”;奈特说,那些说出之后,得不到回答和回应的话,会在时间的河水里飘荡,像珍珠一样凝结起来,直到被另一个人捡起。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他又说,“回声”非常麻烦,因为会黏着很多复杂的感情,就像烂了一半,又在地上滚过的苹果,看见了最好别理。他的语气很嫌恶,我也就不再继续问了。
第4章 另一个故事·之一 他被呛得咳嗽了一声,惯性地猛吸一口气。 ——什么也没发生,除了有新鲜空气灌入肺腔。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站立于地面,喉头还萦绕着溺水的窒息感,但脸上是干的,头发也是干的,手臂、双腿、鞋子、衣服……浑身上下一滴水也没有。他抬手看到食指上箍着一个灰白的指环;这是一块骨头,来自某只大鸟的脊柱。那位女巫告诉过他,它能保护他,让他的灵魂和意识不至于在漂流途中溃散。 他抚摸指环光滑的骨面,试图回忆那一段“漂流”,但一无所获。记忆几乎在投入水中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就像被剪去一段又重新接好的丝带——没有破损,没有断裂,但没有的就是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吧,他也不是为了回忆才来的。 他抬起头,目视前方。 自己正身处人群的正中,仿佛陷入流沙,前后左右尽是陌生面孔。黑发黑眼的男女老少穿着他未曾见过的服饰,步履匆忙。女巫说过,他们中绝大部分人的眼睛看不见他,他会像一粒落在玻璃上的灰尘,一缕渗入微风的轻烟,只有灵魂平静的人才能注意到他的存在。 一个男人从道路另一头快步走来。他望着他,略微有些紧张,然而对方面无表情。他又试着朝他挥手,男人却突然加快脚步,像被什么追赶着,从他身旁匆匆跑过。 他侧过头,看到男人背后的路边立着一根笔直的铁柱,柱子顶上有一个黑色方块,正在闪烁绿色的光芒。 绿色的光芒。 下一瞬,光芒熄灭,另一个方块接替亮起了红光。 他发现身边的行人不知何时已经四散而尽,只剩自己站在这一段空旷的道路上。脚下的地面是黑白相间的,紧实,坚硬;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材质,忍不住弯腰低头,朝地面伸出手去—— 一瞬间,他察觉到有汹涌气浪从远处席卷而来。他立刻收回手,然而还什么都没看清,一头白色巨物轰鸣着从他身上穿过,仿佛湍急的流水穿过溪石。他转过身,只看到一个离去的背影。巨物的轮廓像个大铁盒子,线条却柔和流畅,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金属光泽。 更多的铁盒排着队疾驰而过,黑色,白色,以及各种或鲜亮或暗沉的色彩;它们隆隆作响,间或发出一些尖涩的令人烦躁的啸叫。他猜测,这些东西或许是这个世界的交通工具,因为它们有着和马车一样的轮子,玻璃后的座位上也坐着驾车的车夫;他想,也许它们就被称为……“铁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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