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旁边的假山石上突然窜出一只猫来,翘直了尾巴“喵呜喵呜”地往方别霜腿上蹭。方别霜皱眉往后躲了躲。 姚夫人抬脚轻踢了那猫一脚:“哪来的脏猫,扔出去!”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姚庭川院中,还未进门,方别霜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卧在病榻上的青年眼睛里有了光亮,他立刻支起身:“霜霜,咳咳,你来了。” 方别霜吃了一惊。 上回她见到姚庭川,瞧他只是有些虚弱,怎么半个多月不见,瘦了这么多?印堂发黑,两颊凹陷,肩膀都瘦削得挂不住衣服了。 可以确定他不可能是装病了。 婆子给她搬了椅子来,方别霜侧坐下来,问他怎么病成了这样。 姚庭川苦笑:“霜霜,我恐怕不能兑现诺言了。我撑不了几个月了,勉强娶了你,也是害你。” 姚夫人掩面出去了。 “别这么说……”方别霜真有点怕他这个样子,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你怎样我都嫁给你。” 姚庭川却将她本能反应表现出来的疏离都看在了眼里,叹息道:“其实我知道,你说想嫁我,为的始终不是我这个人。你对我,一向是无情的。” 方别霜想反驳:“你别胡想八想这些,我从小就决定了要嫁给你的。” “咳,咳咳……”姚庭川拢了拢被子,“我不在乎的。你的性子生来就比旁人凉薄,我记得小时候,好多孩子围着一只被野狗咬死的猫崽子哭,唯有你无动于衷。你说,你不懂他们在哭什么。可那猫崽是你捡回去养的,你分明很喜欢的。那时我便知道,这世上,其实你谁都不在乎,谁都不喜欢。咳咳。你从小就想嫁给我,是因为你从小就知道,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既然不得不嫁人,那由你自己挑,总比任父母安排的要好。” 方别霜无话可说,她都不记得什么野狗猫崽了。 “但你能挑中我,我很庆幸,至少你觉得我是合适的。我想,就算你的心是冰冻成的,我将来日日夜夜地暖着,与你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总会捂化的。可惜,我不成了。”姚庭川说着落了泪,“既然已经不是最适合你的人了,我不能害了你。” “不会害我的。”方别霜意识到这话不太好,转而道,“你不会死的,我会让父亲找陈大夫来给你看诊。我还认识个很厉害的人,他那里有能解百毒的药水,我会求他救你。” 姚庭川失笑:“若真有那样好的东西,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悲啼之事了。” “你信我。而且,”方别霜拧了拧手指,“父亲不会阻拦我嫁给你了。等你好起来,我们就成亲。” 姚庭川看得出来她在竭力尽能得安慰自己。他了解她,其实她根本不懂怎么与人同心共情,对他的境遇也没感到有多悲伤,这些安慰的话与口吻,都是她学着别人关心她时的样子绞尽脑汁模仿出来的。 她此刻一定累极了。 姚庭川借口说想睡一会儿,让人送她出去了。 方别霜觉得自己该多陪陪他的,但她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她跟着婆子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停了脚步。 她回头看,姚庭川正倚着迎枕,脸色苍白地朝她笑。 她有些愧疚。 如他所言,她并不喜欢他。甚至在听到他说怕将来不能长寿会害了她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能接受守寡,无儿无女地守节过一辈子挺好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这种好人,怎么会得罪螣馗呢。太奇怪了。 方别霜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下。 其实,螣馗大人会出现在她身边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了啊。 她扶着门框,脚步微乱地回到了姚庭川面前。 姚庭川面露疑惑:“你……” 方别霜迷惘地抬起眸:“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缺心少肺,寡恩薄义。 姚庭川眉眼温润:“因为喜欢你啊。” “所以这世上没有毫无缘由的好,对吧?”方别霜皱了皱眉,一副努力理解的样子,“除了喜欢,他还能因为什么对我好呢?” 姚庭川笑容微顿:“谁?” 他预感不妙,方别霜很少露出这种试图理解他人的表情。 “一个奇怪的人。他说他不喜欢你,要我也不要喜欢你。” 姚庭川直起身:“男人?” “是。” “咳咳咳——” 姚庭川猛咳起来。 姚夫人极力挽留方别霜吃过点心再走,方别霜以在外逗留太久父母会担忧为由推拒了,约定过两日再来。 回到家时已近傍晚,她没什么胃口吃饭,先交代了芙雁去找管家婆子以方仕承的名义请陈大夫给姚庭川看病去。 屋里就她一个人了。 方别霜站在屏风前,尝试呼唤:“螣馗大人?” 连唤几次都没有回答。 她坐下来,干脆直接问:“您真的病了吗?” “急着找我,是想要我救他,对吧。” 方别霜四处张望,终于在窗帐前看到了少年背光而坐的身影。他屈膝支腮,姿态懒散。 微弱的夕阳光洒在他身后,又有窗帐飘荡遮掩,她还是看不清他的样子。 方别霜敛眸不语。 衔烛偏了偏脸,冷冷道:“我不救。”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几次三番地帮我。”方别霜没理他的话,自顾自发问,“为什么呢?” 说要她以奉养为代价,却什么也没要她的,根本不像是图她东西的样子。而且,她有什么值他图谋的? 为什么呢? 衔烛长睫一抖,视线僵在了与少女对视上的那一刻。 “您总不可能像姚庭川那样,说是因为喜欢我。但除了喜欢我,”她问,“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第19章 风停声息,时间仿若静止。 衔烛凝望着少女清亮的眼眸,缓慢地眨了眨眼。 怕她有所察觉,又怕她真的一无所觉。等她真问出口了,涌动在他们之间的悲哀才真正开始无处可藏。 方别霜遽然感到气氛变得压抑了。窗前倦懒不羁,斜坐长榻的少年分明姿势未变,周身却透出了一股冷峭孤绝的气质。 空气都被浸寒了。 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语气似有几分随意:“你真的想知道吗?” 方别霜迟疑了,揪着袖口问:“我能知道吗?” 衔烛笑了声,听不出是嗤笑还是冷笑。 只要他想,他有无数种方法让她记起前世的一切。 可她不会愿意的。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少女悄然后退了一步。他拉平了唇角,听她假作镇定,若无其事地道:“不能的话,您当我没问过吧。” 又在怕他。 也不知道等素以无情无惧立身三界的霜刀仙子恢复记忆以后,再回想到今天对他胆颤心惊的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衔烛不想就此放过她。 要问的是她,不敢听的也是她。凭什么一切都由她的? 他弯起眼睛:“小阿霜,若我是因为喜欢你而对你好,你打算如何回报我?” 方别霜还未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忽有一根玉带自少年手中飞出,如灵蛇般缠住了她的双手。 她惊得直往后躲,用力挣着:“您想做什么?!” 越挣玉带缠得越紧,她拼尽全力都挣不开分毫。牵引着玉带那端的少年却始终姿态慵懒,歪着头一松一放地玩着。 她成了任他捉弄的猎物。 衔烛略一收紧玉带,方别霜便跟着踉跄往前。他撑着下巴重复问:“如何回报呢?” 方别霜瞬间冷汗直下。她怕是将他惹恼了。 她真是疯了……竟然问出那么愚蠢的问题。也是他平时太好说话,让她误以为自己真可以与他随心交谈了。 实际上,没有鬼神能容许凡人随意揣度自己的用意。 “我知错了,我无意亵渎您!”方别霜脚尖抵地,努力抵抗着玉带的拉扯,呼吸发颤道,“您肯帮我,是我之幸,我不该乱问的,我知错了!” 衔烛摩挲着玉带。 他又拉了一把。少女欲跌不跌,朝他靠近了好些。 “这么怕啊。”他感受着传自玉带那端的颤意,她在发抖。 “怕也没用。你总要面对我的。” 玉带一寸一寸缠回了少年手中。少女被拖拽着,不得不离他越来越近。 衔烛轻笑:“不妨全都告诉你好了。反正你若能记起来,对我只有好处。” 方别霜步步顽抗,步步溃败。到最后半丈之距,她紧闭了双眼,不敢将他看清。 一副瑟瑟赴死之态。 衔烛看着她眼角噙着的点点泪光,停了收玉带的动作。 干嘛这么可怜的样子。 到底谁可怜? 他最后拽了一把,少女彻底重心失衡,整个人扑落到了他的怀里。 与此同时,玉带松开,化烟而散。 她怕得捂住了脸,蜷缩着呜咽起来。 衔烛垂视着怀中少女。脸庞都哭红了,微光照耀下,耳朵上细白的绒毛清晰可见。 他顺了顺她肩背上的长发,收臂将她扣到胸膛上,黯然垂眸。 胆小鬼。 怕还问什么呢。 “这回便罢了。”衔烛轻握住她的手腕,抹愈了上面勒出的浅痕。 方别霜抖颤不已,屏了呼吸。 少年理着她皱巴巴的袖子,又道:“我对你,当然不可能无所图谋。我是一定要带你走的。” “您……”方别霜咬住唇不敢问了,蜷起了攀在他肩膀上的手指。 “不愿意跟我走,没关系。有个人,她能若出现,你一定愿意的。”衔烛轻拍了下她的背,感受着她的温度道,“不要哭了,我走了。” 天边霞光收尽,方别霜含泪抬起头,方才还抱着她的少年却在这一刹那间化影消失了。她跌到了长榻上。 一定要带她走是什么意思?带去哪里? 鬼往鬼界,难道是要取她性命?他说的那个人又是谁? 方别霜浑身发冷,屈膝抱住了自己。果然,这世上哪会有不要钱的好事轮得到她? 她不想死。怎么办…… 芙雁从前院回来了,边与她说替姚庭川请大夫的经过,边点亮了她身旁的灯盏。方别霜别过脸,说自己饿了,想吃点心,芙雁又高高兴兴去厨房端点心了。 屋里又静下来,方别霜难过得想哭。她活得好难。 要不了太久芙雁就回来了,她想赶紧洗把脸清醒清醒,刚倒了水,忽地看见手心银光微闪。 她凑到灯前,捻出了一根长长的头发丝。 白的。 她抓了把自己的头发看,她才十几岁,怎么会长白发。就算有,每天早晨芙雁给她梳头梳那么仔细,肯定会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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