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嘴里还叨叨:“大神保佑我能拿到一等奖学金。” “关外小妖,也想求江南文脉?”一个男子的声音在桥边响起。 他身穿红色绣孔雀官服,足蹬白底皂靴,头戴乌纱帽,神色威严,把何莉给吓得现出河狸原型,“扑通”一声跳进河里。 黄少芸早早地露了本相,小爪子死死抱住李寅寅的右腿。 “呵,原来是一只水老鼠,如今是什么世道,连老鼠都可求取功名了?” 他又望向李寅寅:“你一介女流,与这些妖物混迹一处,也不怕损了阴骘。” 在他指指点点的时候,李寅寅看见了他的发型:在脑后拖了那么一细溜。 从他的官服看,应该是个明朝官员,可是这发型么,虽然看不清头顶是什么样,但是就那一细溜,怎么看都像乐乐课外书上画的“金钱鼠尾”,是清初的发型。 课外书上还写了“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给孩子读读课外书是有好处的,李寅寅一下子就想起他是谁了。 “……你比寻常人有灵性,自当早早嫁人,为夫君教导孩儿,令其为国效力,也可光耀门楣,怎可与妖物夜游,且不说你贞洁难保,更是会令男子一时冲动,触犯律法,坏人前途,你岂不惭愧!” 官服男子正教训地兴起,李寅寅摆出古代女子娇羞地模样:“大人教训的是呢~我为女子,若贞洁不保,是不是应该投水自尽呀?” 官服男子郑重点头:“若是为守贞如此,你可当得烈女。” 李寅寅点点头:“大人为何会在这里?” 男子:“此乃文德桥,我奉命守于此地,以镇泮池文气。” 李寅寅冷笑一声:“是吗?是奉命,还是被拘在这里,走不得了?” 男子神色陡变:“何意?!” 李寅寅悠然道:“我听说有一句话,叫做男死忠,女死节。我若应该为失贞而死,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见男子不说话,她又追问一句:“大人是甲辰年亡故的吧?可是,我怎么算出,你当死于十九年前的乙酉年呢?” 男子大怒:“胡说八道!人的寿数乃天命,活到了便是活到了,有什么应该早死的!” 李寅寅转头对着桥下水面喊道:“莉莉,水凉吗?” 一只河狸的脑袋“BIU~”从水面钻出来:“不凉呀!” 李寅寅微笑地看着男子:“乙酉年五月的水太凉,现在的水不凉了,请大人下去吧。” 男子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李寅寅继续说:“呀,大人莫不是想不起来乙酉年是什么时候了?那我再提醒几句,明弘光元年,隆武元年,大西大顺二年,大顺永昌二年……或者,大人更喜欢顺治二年这个年号?” 那一年,公元1645年五月,豫亲王多铎率大军南下,史可法苦守扬州不成,扬州城破,此后“扬州十日”。 多铎大军兵临金陵城下,城中最高等级的官员与爱妾走到水边,意欲殉国,他伸足点了点水,对爱妾说:“水太凉,算了吧。” 歌妓出身的爱妾一怒跃入水中,被他死命拉住。 李寅寅手指微动,聚气如弹,打中他的乌纱帽,帽子落地,露出一颗光头,仅留一撮,果然是清初满人的标准发型。 李寅寅笑道:“宗泽三呼过河,岳飞留字还我河山,您做为江南文坛领袖,最后给世人留下的六个大字:水太凉,头皮痒,也是挺有意思呢,对不对啊,钱大人?” 第35章 狐狐哇,你长大了,可以…… 身穿官服的男人怔了几秒,面红耳赤地冲着李寅寅喊:“妇人之见!我那是为了保住百姓性命,他史可法为了青史留名,死不投降,然后呢!扬州十日,十室九空。我呢!我背下污名,重逾性命的名声我都不顾了,只为保住金陵城中数万百姓!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我就该入庙封神!” 他越说声音越响,越说越理直气壮,最后昂着头,对着大成殿的方向咆哮。 “骗骗别人就算了,可别把自己都给骗了。”李寅寅倚在桥栏杆边,伸手指向东方:“喏,那边,梅花山,埋着一个跟你有着相同想法的人,姓汪,曾刺杀摄政王,写下‘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他说要曲线救国,然后,就跪了日本人……你要不跟他做伴去吧,一定很能聊得来……哦,对了,他的坟给炸了,估计没有灵智,凑合用吧。” “我不服,我不服!”灵魂喊得超大声。 尽管他生前入《贰臣传》,还是乙编。但他相信,那是自己曲线救国,得罪了清廷的结果。 尽管他的灵魂被拘泮池数百年,但他相信,他是来守护文气的,是守卫不是犯人。 灵魂的力量,来自于信念,坚信自己做的事是绝对的正义,就能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对于好人和坏人都适用,毕竟没有人会真心的把自己定义为坏人,自己这么做都是有道理的。 李寅寅不想跟他继续讲道理了,她的主营业务里面基本上不包括用嘴炮解决对手,那是文臣的事。 普通老虎私拘死人的灵魂做伥鬼,地府都不敢说个不字。 她堂堂白虎星君,撕了一个烦人的鬼魂,地府还能弄死她不成? 李寅寅手中白光乍现,犹自滔滔不绝的男人突然痛苦地弯下身,全身扭曲,在地上翻滚。 他瞪着一双眼睛,不甘怒吼:“你就算杀了我,也不能改变事实!真理是杀不死的!” “星君请住手……”大成殿方向传来圣人的声音。 “怎么,你要替他求情?我这可不是不教而诛,这是教而不善,不如杀了算。” “不是为他求情,是他身上确有功德,不能单纯以恶鬼处置,否则……星君想想,我为何能容到他今日,是我提不动刀吗?” 最后那句话的话气,多少带了点私人情绪。 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游上来的何莉小声说:“听说孔圣人有个叫子路的学生,也喜欢给自己找理由,孔圣人还骂过他呢。” 李寅寅:“他到底有什么功德?因为他后面做了清朝的官之后,又反清了?” “有一部分原因,还有他确实为经学与史学做了很多事。” 怕死是真的,惭愧也是真的。 在政治立场上反复横跳是真的,在其他方面有贡献也是真的。 李寅寅想了想:“就算不能让他魂飞魄散,也不能让他就在这里待着,他还以为自己是被奖赏了呢,哪能让他这么开心。他为什么不能去地府轮回?” “因为他坚信自己应当入庙为仙,因为确有功德在身,鬼差也不能硬拉,我便将他拘在此处,想慢慢教化,不想……唉。” 李寅寅:“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教化的,你自己不都说过一句经典名言‘朽木不可雕也’,该放下就放下,教化了这么多年都没结果,就该换个方法。让我把他带走,我保证不弄死他。” “也罢……”到底是带过三千门徒的人,没那么执着于亲自说服。 大成殿中风声起,文德桥上金光一闪即收,是圣人收了拘禁之法。 李寅寅看着他:“你生前是个体面人,要是老老实实跟着我走,我便不用手段押着你。如果你不老实,我现在就撕了你。” 那道灵魂自信满满,昂首挺胸:“我倒要听听有什么歪理能捍动天理!” 听到此话,李寅寅左腿边冒出一个黄鼠狼的脑袋,右腿边冒出一只河狸脑袋,两只小动物嫌弃地冲他吐舌头。 黄鼠狼小声嘀咕:“怎么有人说话比我的屁还臭。” 李寅寅带着两只小动物和一个灵魂,一路向南,穿过秦淮河,路过长干里,继续往南,一路上的行人与车辆越来越少。 最后,李寅寅在一座石雕前停下了。 此时已是深夜,没有一个人,草坪上却很热闹,有男有女,衣着也不同,就连制服都不一样。 当李寅寅他们出现的时候,周围所有灵魂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他们都有功德在身,能看见妖物与灵体,唯独李寅寅,他们谁都看不明白,看起来像是人,但是,哪有人类会腿上粘着两只小妖怪,身后还跟着一个古代的灵魂。 有一个男人的灵魂飘过来,伸手在李寅寅面前挥了挥。 李寅寅笑道:“我能看见你们,这边有政委在吗?” “我就是。” 李寅寅转头,没好气地说:“过来。” 官服男子傲然地迈着官步走到前面:“就算你们想要仗势欺人,也不能改变我的心意。” 李寅寅朗声向周围所有的灵魂介绍了一遍关于此人曲线救国,抵抗会死得很难看,投降方能保平安的理论。 原本在散步、看星星,说笑打闹的灵魂瞬间安静,聚拢过来。 “投降能保平安?你跟日本人说去吧!” 还有一个情绪激动,戴着德制M35钢盔的灵魂大怒:“我们教导总队全体殉国,你个王八日球的在说什么风凉话!” 他边说边扑上来。 他身上的功德比穿着官服的男人厚多了,只要他想,立时就能把这穿着明朝官服留着清朝发型的灵魂彻底毁掉。 李寅寅悄声对政委说:“杀人不如诛心,现在让他灰飞烟灭,他还觉得自己是个为理想而战的英雄。你看,你能让他认错就让他认,要是连你都不能让他知错,那把他绑在纪念碑那边待着,我给他弄个跪像,让他看看后人是怎么对待他的。”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是谁?” 李寅寅信口扯了个谎:“本地城隍不在,我是代班的,清理一下滞留鬼口。对了,你们怎么在这不走?” “不知道,没人让我们走,我们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儿,不过也没有关系,每天都能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太太平平过自己的日子,知道我没白死已经够了。” 李寅寅点点头,刚要走,忽然又有几个人跑过来,为首的一个人不好意思地问:“难得遇到一个能看见我们的……我想问问,静海寺怎么样了?” “挺好啊,在那呢。连在静海寺租出去的香港都收回来好久了。” 那几个人才大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在打仗的时候,炮弹无眼,我们没守住,给鬼子炸了,哥几个还挺遗憾呢,是重修了吧……没想到,英国人还挺守信用,说租99年,真还了?” 黄少芸跳到李寅寅的肩膀上:“不是他们想守信用,主要是打不过。” 她举起右爪,指向天空:“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一句说完,周围掌声雷动,刚才还中二气十足的黄少芸,一下子就害羞了,掉头钻到李寅寅怀里,就露出一截长尾巴在外面摇晃。 李寅寅带着黄少芸和何莉告辞,走出大门,又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雨花台烈士纪念碑”,大概猜着他们为什么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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