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绛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那婴儿粉嫩的面容。 白绛面前有两条路,一条便如此装聋作哑,守着孩子,活在这宫中,与他一生。另一条天下为公,可她怎有勇气看林璟云与他人举案齐眉生儿育女。 “为何那么执着于一个孩子?”姜尘深深蹙眉,在她看来竟有些可笑,倘若仅仅因这个原因便此生不复相见。这不是天意的错,是白绛步步错,一步一囹圄,将自己走到这田地。
第23章 “是啊,怎么就如此执着?”白绛活着加上死去的岁月,百年之多,她见过长河入海流的洒脱,见过朝生暮死的成全,见过兜兜转转的人世,“不过是……困于世俗,无法走出。” 作为一国之母,她想林璟云必须得有个孩子,即便那孩子不是自己所生。可孩子真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她甘愿舍弃林璟云,舍弃拿着曾与他遥遥相望的岁月。 白绛自知愚笨,她想不通。那个婴儿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她的一滴泪便落在那婴儿面上。 “你让我走好不好,我想走了。对不起,我不想当这个皇后了,我做不到。”她哽咽着哀求。 林璟云的心在滴血,白绛在用一把匕首反复刺向他心。 他脸色苍白,垂下眼睫,几不可闻的声音:“为什么?” 她想要的他都给她,为什么还想离开。就仅仅因为一个孩子,她便不要他了。林璟云看着白绛,他若再开口,五脏俱焚之痛。 白绛只觉心中抑郁,她突然涌起一股恨,不是对林璟云,而是对懦弱的自己。她对林璟云大喊:“我不想做皇后了,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她当时只想逃避,逃得远远的,她一叶障目,于是在她死后,她花了漫长的时光归途。她困于世俗人伦之中,只因她对林璟云的爱,她苦苦求不得。 “阿……”林璟云艰难地唤她,“阿绛。” 白绛崩溃地将面埋在手中,她哭着说:“我可能……没有办法再爱你了。” 窗外的秋风,忽吹了进来。林璟云的发被吹起,那风寒冷,似在他心里打着转,于是他的心一点点冷却。怀中的婴儿哭了起来,哭声凄惨,不绝于耳。 阿绛不要他了。 林璟云本无意于帝位,生母低微,他自幼养于皇后身边又不受待见,他不过是他人权利之下的垫脚石,无甚重要。十三岁那年,与她初识。十八岁那年,心思弗猜。在她抱着自己在战场上嚎啕大哭时,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想保护的人。 他不愿她同他尘,他为帝,她来做他唯一的后。 他自是不愿放她走的,可白绛拿着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颈。她那时想要逃离他身边,离开了他,自己便不会如此痛苦了。 林璟云的眼眸很漂亮,郎朗明月,地上白霜,白绛的故乡在他眼中。他的右眼缓缓落下了一滴泪,狠狠砸在她心口上。 他说:“你曾说过,你我是夫妻。” 康盛二十九年秋,帝后白氏病逝。帝大病一月有余,群臣缄默。 * 小桥流水哗啦啦,春江水暖鸭呱呱。小巷里的姑娘幼时不爱读书,喜爱听书。她有一个远大理想,就是嫁给一个说书人,生个一儿一女,凑个好字。 桥那头有个风流倜傥的说书人,折扇半开,故事引人入胜。姑娘每次听书时,都会往怀中揣着一把瓜子。瓜子磕完了,她就拍拍手走人了。 说书人道:“哎,姑娘留步。” 姑娘说:“我想嫁给个说书人。” 说书人:“……姑娘每回白听,一枚铜钱都不留下。” 姑娘吸了吸鼻子:“我没钱。” 说书人:“那下回别来了。” 于是姑娘可怜兮兮地从兜里掏出一枚铜钱,恋恋不舍放在说书人的面前。 姑娘白天听书,晚上便哭,哭声绕梁三日绵绵无期,扰得四下街坊以为闹了鬼。姑娘每夜每夜地哭,哭出来的泪水汇聚成河,流到了桥底下,引得水长船又高。 于是终于有一天,姑娘哭瞎了眼。前来医治的大夫问她为何而哭。她道是那说书人的故事太悲凉。大夫又问她现下为何而哭,她说一想到听不到故事了,她就难过。 大夫说你是瞎了,又不是聋了。 姑娘只是暂且地失明,大夫再三嘱咐不能再哭了,再哭眼睛就永远没有恢复的可能了。 姑娘瞎了眼,出门多不便,她不再每日都去听书。然而一个雨天,雨水嘀嗒嘀嗒敲打着屋檐,姑娘拄着拐杖,忽然想去天桥底下听书。 她刚出了门,便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姑娘捡到了一个侠客,她想他应该长得好看。 于是姑娘为了这个侠客,放弃了说书人,放弃了自己梦里的一双儿女。 侠客是个哑巴,从来不开口说话。他有时离她很远,有时离她很近。但姑娘就是喜欢这个侠客,她常常朝他的方向看去,用她无神的眼睛。 姑娘的眼里总有眼泪,怎么会有人如此爱哭,泪水似人间的春雨绵绵。附近有庙会,姑娘想去看,她说自己眼盲心不盲。侠客寻了根竹棍,他牵着这头,她牵着那头。 庙会人多,河流下小船悠悠,姑娘听见了戏文,想来应是水袖半遮掩,佳期如梦中。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何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 姑娘眼上蒙着白纱,她对侠客:“我想嫁给个说书人。” 侠客握着竹棍的那头,夜风吹起他的青衫,花满市,月侵衣。人群来来往往,对面的姑娘咬了咬下唇,告诉他:“再见了。” 林璟云垂了眉眼,他终于松了手,那竹棍被姑娘攥在手中,权当做盲杖。姑娘渐行渐远。 白绛走了很远,扯下了眼上的布,伸手擦了擦眼泪,抬头看一轮明月。月光照在地上白得凄凉,她一个人走向了远方。她永远找不到她要嫁给的说书人,只因那说书人存在于过往。 是林璟云持一本书与她坐于廊下,为她吟诗念赋。 是林璟云为她讲过的每一个瑰丽传说。 是她做梦都想要的平淡生活。 白绛五十三岁那年,举国白幡,帝薨。帝立谢氏为后,却一生无子嗣,死后传位于亲王之子。白绛懂了,她想林璟云是恨她的。他不留子嗣,皇位继承于旁系,曾让白绛苦苦受尽折磨的孩子,他依旧不要。 他说不要,一生便不要,无子无福亦无她。 是白绛先逃跑的,余他一人,而他用一生的坚持来让白绛无尽后悔。林璟云多温柔,他爱她时,天若有情天亦老。他恨她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白绛死于六十三岁,在某个异国他乡,一个离林璟云很远的地方,在林璟云去世的第十年。 一轮圆月高挂,孤魂野鬼难归乡。
第24章 姜尘打了个哈欠,这委实乏味的故事。她看着杯中茶,茶水已经冷却,她端起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茶水润了喉,她才奚落道:“可真是一出好荒唐。” 窗外夜色浓稠,雨水渐渐停歇。姜尘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眼中泛起缥缈的雾气。林榭春不说话,姜尘偷瞥他一眼,他安安静静的模样,这模样让姜尘心安。 于是她乐呵呵笑了,伸手摸了一把林榭春肩上的发,那发温顺,她曲着指绕啊绕。 林榭春起身,那缕发也盈盈从她指尖离去。 想来那林璟云也是个狠人,只白绛见他温柔,但做帝王的哪个城府不深。白绛因孩子而离开他,他便此生未有子嗣,江山明月随手抛。他拿这件事告诉白绛,即使你离开了,事亦无转圜之余。 自她走后漫漫四十余年,竹篮打水,大梦成空。白绛将永远痛苦她当时的决定,她的魂魄不得返故里是因她心有愧疚,她咎由自取落得这番下场。 林璟云大限将至时,躺在床上,他听不清耳边人的哭喊,却想起了年少时同白绛的一句誓言。 “你若不来找我,我便去找你。” 从最初的悲恸愤懑到漫长的无妄而后以至于恨,他等了她很久了。十年又十年,直到去世时,白绛都未回心转意。他只道一句:“阿绛失我。” 阿绛失信于我。 林璟云死后,冥界的人来了,说他天生帝王相,要他再入轮回。林璟云不喜做皇帝,他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沉默片刻,问冥界有没有来一个爱哭的姑娘。阎王摇头,林璟云便要守着他的墓。 阎王不许,说此举乱了规矩。 林璟云问:“何人定的规矩?” “天道有常。” 于是林璟云变成了一缕魂魄,剩下的魂魄都已走过奈何桥。他依旧呆在人间。只是这缕魂魄乃执念所化,在孤独漫长的等待归乡人的时光中,耿耿于怀却念念不忘。 暗沉的天色飘飘洒洒冰凉的碎雪,回忆戛然而止,林璟云本仰起头,目光盯着虚无缥缈处。他听到了动静,动了下眼睫,才将面转过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白绛脸涨得通红,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被姜尘推搡着一步一踉跄。姜尘穿得很厚,天寒地冻里只露出一双眼。林榭春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纵然公子如玉,眼中也有几分无奈。 姜尘压着白绛来负荆请罪了。按她的话说:“你哪怕哭,哪怕求,你也得把他哄高兴了,也得让他给我开了墓。老子可不白折腾。” 人间的雪又美又寒,林璟云的目光落在白绛面上,又轻轻错开了。 姜尘深深叹气,觉得自己才是苦大仇深的傻子。 “我观你俩皆时日无多了,还在闹甚脾气。”姜尘耸了下鼻子,苦口婆心开始劝,“我地府有人,没准你们可以轮回转世,既然这世已错过了,来世好好过不就行了。” 她收了困仙绳,将白绛推向林璟云:“你去同他说说。” 白绛心跳加速,她看着林璟云,似蛊惑般朝他走去。 林璟云说:“别过来。” 白绛的脚步又止住了,她嗫嚅着唇,只小声说一句:“……对不起。” 林间风大,白绛缥缈的身子被吹得模糊,她犯了错误,如今手脚无措地站在他面前,不敢再上前一步。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她永远不会听从自己的本心。她同他之间隔着世人,隔着世俗,隔着她的太多废思量,让他如此失望。林璟云亦有他的骄傲,白绛恐于悠悠之口离他而去,平心而论,他是恨她的。 由爱生恨,恨到死后依旧执念,苦苦等她回头。 林璟云看着白绛不敢再上前一步的模样,想起当年,她的胆怯一如既往。他强忍着胸口翻涌,一双眼不肯泻出半丝情绪,他转过身,独自往林深处去。 就在这时,姜尘眉眼凌冽,右手化出一把剑来,当着白绛的面朝林璟云刺去。白绛看着剑身寒光,恍若那年大雨,林璟云从天而降,战场上救她于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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