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要把它给你。” 徐鹤雪难捱地想要躲开她的手。 “那你想让我将它当做什么?” 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中,倪素的手停在他的腰侧,那里似乎有一道伤痕,已经结痂,却不见好,“聘礼吗?” 她指腹很轻很轻地经过那道伤疤,徐鹤雪仰头,他的面容依旧苍白,他没有声息,也不会脸红,只是绷紧下颌。 倪素看着他,乌浓的几缕发丝在他耳侧,他颈间皮肤冷白,血管淡青,突出的喉结嶙峋,难耐地轻滚。 她的手指,终于逼出他的一声:“……是。” 倪素“嗯”了一声,说,“我用一辈子的香烛,做嫁妆好不好?” 徐鹤雪猛地伸手将她禁锢在怀中,他顾不得自己的怀抱这样冷,双唇轻吮她的唇瓣,生涩而小心。 “倪阿喜,你为什么觉得不会有人比我更好?” 他在黑暗里,捧住她的脸。 “你总是自省,总是自损,生时光明磊落,死亦赤诚为人,你说你敬佩我,其实我心中更敬你,”倪素握着他的手腕,“虽人生不过半数,但我确信,往后此生,对我来说,再也不会有比小进士将军更好的郎君了。” “郎君”二字落来徐鹤雪的耳畔。 她俯身的刹那,他顺势上去,这双眼什么都看不见,可他还是轻轻地吻住她,生涩的唇齿纠缠。 短暂的气声,毫无神采却有些湿润的眼睛,剥离了清冷如霜雪的表象,昭示着他的欲念。 如果他是一个人就好了。 他会更加肆意地拥抱她,亲吻她,牵着她的手,陪她走很远很远的路。 又是积雪淹没春花的冷冽气息,倪素在幽幽浮浮的莹光里看他,不同于他平日里那般衣冠严整,总要得体,总要礼数自持的模样。 此刻,他朱红的内袍是松散的,衣带尽解,即便是死了,他也依旧拥有那个十九岁少年将军的身躯,即便还有未消的伤痕,也依旧年轻而漂亮。 “别看我。” 他说。 “我没有看。” 她答。 她在说谎,徐鹤雪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一手勾住她的后颈,将她压下来,紧紧地束缚在怀中。 可是忽然间, 他察觉到她柔软而温暖的手掌包裹而来。 “倪阿喜……” 他一震,轻喘一声。 “好冷啊。” 倪素的发丝偶尔拂过他的侧脸。 她的脸颊烫红,声音里却裹着一分新奇。 徐鹤雪毫无办法,他甚至不能忍心推开她,但此刻他所有的克制,所有的隐忍都被她轻而易举击破。 他难捱,又难以自持地颤栗。 “但是没关系,” 倪素将脸埋到他的肩,脸颊贴着他的,“徐子凌,你千万不要觉得这样是在毁我伤我,真的不是。” “是我想这样做,是我想要触碰你。”
第106章 玉烛新(三) 他身上很冷。 倪素靠近他, 无异于在外面的风雪夜里走一遭,可她一点也不害怕,她的手经过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 有的带着血痂,有的已成淡粉的疤痕。 她知道, 每当他受到惩罚,他生前所受的剐刑,会让他身上皲裂出更多的伤口, 他藏在衣袍底下的身躯,会变得鲜血淋漓。 他看不见她, 但她却一直注视着他。 他的冷, 更让倪素对自己这副血肉身躯的暖, 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她故意捉弄他,试图用掌心融化坚冰。 冷与暖的相触,不止令他难以自持, 更让她也为之颤栗。 倪素是医者,她少时为辨识穴道经络,见过男女不同的木头人, 她钻研女科, 亦知道许多女子的隐症来源于成婚之后,床笫之间, 男与女,阴与阳, 她作为医者, 惯常会以一种绝对冷静的态度对待男女之事。 可是年仅十九,握过笔, 上过战场,却没想过男女私情的小进士将军就没有那么懂了,他只能顺从她,不能自持地拥抱她,像少时求学那样,期盼着她来教。 他越是这样, 倪素就越是想亲吻他。 她已经不能冷静地看待这件事了,剥离医者的身份,她是一个女子,想要触碰他的这颗心,发于情爱的本源。 一呼一吸,好似幻梦。 梦中是干净明亮的日光朗照一座皑皑雪山,每一寸光所照,山野之间霜雪晶莹,冷与暖的交融,必定是冷为暖所融,高山白雪,溪流涓涓。 再醒过神,却是东方既白。 倪素整个人都裹在两层厚实的被子里,她被一个人抱在怀中,有了被子的阻隔,她身上暖了起来,也不再打喷嚏,只是鼻尖有点红。 徐鹤雪身上还是只有那件朱砂红的内袍,衣襟松散,此时不那么明亮的天光顺着棂窗投来,他眼前模糊,只能勉强看清她乌黑的长发,几绺发丝散开,她的脖颈白皙而细腻。 “倪阿喜。” 他唤。 稍有些沙哑的嗓音还残留一分未退干净的欲。 “嗯?” 倪素昏昏欲睡。 “你可以转过来吗?” 他说,“我想看看你。” 倪素几乎是在听见这句话的刹那,便稍稍清醒了一些,他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的,她一下转过来,看着他。 清清淡淡的光线落来,更衬得他衣袍红得浓烈,而肩颈冷白,眼睫浓密。 “看得清吗?” 她问。 其实看不太清,但徐鹤雪不说话,只是试探一般地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她的眉骨,眼皮。 温热的触感贴着他的指腹,他一触即止。 “若我知道今日,那时,我一定装满那只箱子。”他忽然说。 那不过是儿时的幼稚行径,里面所藏,不过是家中长者给的随年钱,再有,就是他嫂嫂给他准备的一些金玉所制的小玩意。 还有他那时最喜欢的砚台,最喜欢的狼毫笔,以及一些言辞稚嫩的诗词。 “你怕我打不开它,还将锁给撬了?” 倪素的额头抵在他怀里,声音带笑。 “……嗯。” 徐鹤雪应了一声。 那把锁的钥匙,他早已记不清丢到哪里去了。 “那些就已经很好了。” 倪素的声音里裹着浓浓的困意。 她的呼吸趋于平缓,一双眼睛闭起来,很快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满室寂静,徐鹤雪安静地看着她。 天色越来越明亮,他的视线越来越清晰。 她裹在厚实的被子里,没有为他身上的冷所扰,双颊泛粉,睡得很安稳。 院子里有人扫雪,徐鹤雪听到这阵声音,他便小心翼翼地起身,坐在床沿,动作很轻地整理自己的衣袍,梳理好发髻。 青穹冬日里觉少,为了让自己过分僵冷的身子能够暖和那么一些,他学着倪素用艾叶煮水,先泡了泡脚,又起来扫雪。 “吱呀”的开门声一响,青穹立时直起身朝对面的檐廊底下看去,徐鹤雪只着朱砂红的袍衫,单薄的衣袖被清晨的寒风吹起,他双腕洁白,而手背筋骨分明。 “徐将军。” 青穹脸上露出笑容。 他的五官迟钝,笑容很僵硬,却依旧透露着几分不寻常的意味,徐鹤雪双眸清淡,依旧是那样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容,他“嗯”了一声。 厨房里的锅灶被青穹烧起来,他就在灶边一边添柴一边烤火,伸长了脖子看着锅里煮的粥,又见徐鹤雪在另一边的炉上放了个瓦罐,他不由问,“徐将军,那里面是什么?” “姜茶。” 徐鹤雪淡声答。 “哦……”青穹点点头,他又看了会儿徐鹤雪的背影,“我阿爹说,他当初与阿娘就是这样成亲的,没有什么人在旁,只有他们两个,但那也没什么不好。” 徐鹤雪转过脸来。 “我给你们剪了个囍字,虽然剪得不好,多少添些颜色,”青穹望着他,“徐将军,您看见了吗?” “看见了。” 徐鹤雪颔首,倒了一碗姜茶给他,“多谢。” 青穹接来姜茶,小口小口地喝,他身子暖多了,话也变得多了,自顾自地便与徐鹤雪说起在雍州,他变成小光团之后的事。 徐鹤雪安静地听。 听他说倪素在荻花丛中捧回那团光,听他说倪素躲在毡棚里哭,听他说,倪素在知州府里痛打谭广闻。 听他说, 倪素在雍州两姓族长乃至百姓的面前,堂堂正正地提起“徐鹤雪”这个名字。 她收拣他的断枪,像他的老师一样,为他擦拭身后名。 “可是谭广闻死了,他还没有说出真相。” 青穹的声音变得很低落。 “他说与不说,都不重要。” “为什么?” 青穹不明白。 “因为自下而上,有太多人希望他不要开口。” 青穹捧着姜茶,炉火烧得猩红,时有淡薄的一片火光映在徐鹤雪苍白的面颊,青穹看着他,喉咙发紧,“徐将军……难道,就算是查清楚了真相,也没有办法还给您清白么?我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徐鹤雪拨弄炭火,“道理二字,只有知道它,践行它的人才会觉得重要。” “可是……” 青穹的声音停顿片刻,炉火荜拨,门外清白的一片雪花被凛风吹得斜斜飘落,他满面迷茫,“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有。” 徐鹤雪颔首。 其实返还阳世以来,徐鹤雪从未对洗净自己的身后名有所期,幽都宝塔里的三万英魂,才是他以残魂之身存在于此的意义。 个人之生死,身后之清名,他都可以不要。 但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生前用血肉护他的将士永远化为戾气,再也不能转生。 他是他们的将军, 即便身死魂消,他也要担负起他们的来生。 “真的吗?是什么办法?” 青穹浓黑的瞳仁发亮,连忙追问。 然而檐廊上很轻的步履声响起,徐鹤雪与青穹几乎同时回头,倪素只用一根白玉簪挽着发,衣着整齐,被风卷来的雪粒子擦着她的裙摆。 青穹在厨房里看火,倪素则端着姜茶,坐在檐廊里,徐鹤雪用披风将她裹住,说,“去灶房里,那里暖一些。” 倪素摇头,“就坐这里,风吹得我脑子清醒些。” “我一会儿打算入宫去。” 徐鹤雪闻言一怔。 “你还不知道,嘉王夫妇被官家幽禁了,我听你说,嘉王幼时在宫中就不好过,如今贵妃有孕,就相当于他儿时所遇之事又重演了一回,”倪素双手贴着碗壁,掌心暖了许多,她望向身侧这个人的侧脸,“我得了官家的恩典,可以出入太医局,徐子凌,若有可能,我想带你去见他。” “我知道你要走的路,你是三万靖安军拥戴,信任的将军,我不能拦你,”倪素朝他笑了笑,“但我也知道,嘉王是你的挚友,他对你也很重要,官家不喜欢他,贵妃视他为眼中钉,我也不知道那些朝堂上的事,也不清楚还有多少人在盼着他死,既然如今还有时间,那我们就先救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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