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再来也是一样。” 在空无人烟的宽阔山道上,徐鹤雪将倪素扶上马背,自己一踩马镫,翻身上去,拉住缰绳。 “别遮了,只是小雨,我不会生病。” 看他在解马鞍旁的斗笠,倪素一下握住他的手腕,“我们就这样回家吧。” 徐鹤雪只好收回手,一夹马腹,霜戈立时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前走。 “霜戈好像要洗澡了。” 倪素摸了摸霜戈沾了些泥点子的鬃毛,她抬起脸,不远处有一片荻花丛,荻花丛尽处是一片湖。 细雨在湖面轻点,打旋儿。 “徐子凌,我们就在那儿给它洗洗吧?”倪素一时兴起,指着那片湖水。 徐鹤雪“嗯”了一声,拉着缰绳令霜戈跑起来,雨丝在这样凉爽的风里斜斜拂来满脸,倪素仰起头,望见他的下颌。 霜戈的马蹄声止,徐鹤雪开口:“阿喜……” 冷不防,她忽然亲了一下他的下巴,徐鹤雪眼睫轻动,一时间话音戛然而止,他低头,对上她湿润的,白皙的笑脸。 徐鹤雪禁不住随着她的笑容而微弯眼睛。 他真的很喜欢她的亲近。 “下来。” 他轻吻了一下她微湿的鬓发,下了马背,在底下朝她伸出双臂。 倪素扑进他怀里,被他稳稳地抱下去,两个人将霜戈牵到水浅一些的湖畔,霜戈的马蹄踩着水,发出泠泠的声响。 倪素也不顾惜鞋袜,就踩在水中,掬起水就往霜戈身上泼,又很认真地洗它银灰色的鬃毛。 霜戈大抵是高兴的,嘴里吐息声不断,倪素听见徐鹤雪道:“阿喜,往后站些。” 但已来不及,霜戈抖着湿润的鬃毛,水珠一颗颗砸来,扑了她满脸满身。 倪素抹了一把脸,抬起头,徐鹤雪踩着水来到她面前,他用衣袖擦了擦她的脸,“它跟悬星一样,洗澡的时候喜欢捉弄人。” 这是倪素第一回 给霜戈洗澡,她自然不知道这些。 霜戈在徐鹤雪身后摇晃着湿漉漉的马尾,水波粼粼间,它身上湿润,正歪着脑袋在看着他们。 倪素立时又捧了水泼向霜戈。 霜戈晃了晃湿润的脑袋,发出欢快的叫声。 倪素笑起来,忘了自己身上的狼狈,又拉着徐鹤雪一块儿给它洗掉身上的泥点子。 霜戈一身毛发变得雪白干净,银灰的鬃毛也在天光底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徐鹤雪与倪素的衣裳都湿透了,他一手牵马,一手拉着倪素到岸边。 雨雾弥漫,荻花丛中沙沙而响。 两人一马,在丛中观雨。 “今日下雨,在建的学堂怕是要停工。” 倪素说道。 “青穹还在那边看着,我们回去便趁着这雨,夜里请工匠们用饭。”徐鹤雪侧过脸来看她。 倪素摸着霜戈的脑袋,闻声对上他的视线,“你做啊?” “嗯,我做。” 他说。 “好,我和青穹都帮你的忙。” 倪素拉着他的手摇摇晃晃。 “快些回去吧,湿衣裳再不换,你一定生病。” 说着,徐鹤雪将她扶上马背,却不防她居高临下,一双手忽然捧起来他的脸,“到底你是医工还是我是医工?” 风拂荻花,窸窣而动,徐鹤雪一双眸子清透:“你是。”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冰凉的温度裹附而来,倪素只稍稍晃神,他便已经在她身后握住了缰绳,他仍没放开她,“但你一向不够顾惜自己。” “回家你什么也不要做,沐浴换衣,然后在房中睡一会儿也好。” 他温声交代。 “那你呢?你做什么?” 倪素靠在他怀里。 “你昨日义诊的病案我还未及整理,我夜里想到一个阵图,回去也要记下。”徐鹤雪嗓音冽冽。 行医不易,女子行医更不易,倪素早已做好准备用一生来践行此志,一辈子写一部女科医书,而陪伴在她身边的这道孤魂,因三万英魂的事已了,他即便只用武力,幽都也不许他在阳世杀人。 他回不去战场,无法亲手收复一十三州。 但放下剑,他又重新握起笔。 她写医书,他写兵书,这便是他们之间约定好的后半生。 她治病救人,他致太平。 她添一道皱纹,他便也添一道。 “我当初为从二叔手里顺利夺回医馆,在公堂上立誓死守倪家家业,终生不嫁,”倪素仰起脸,“但我只说不嫁出去,却没说不招赘,再有一年,等我为倪公子守节的期限过去,我就在人前招你来我家。” “徐子凌,你愿不愿意入赘我家啊?” “嗯,愿意。” “给我做饭,写病案,一辈子也不觉得我烦吗?” “不会。” “宣纸够用吗?我们回家时,要不要再买些?” “昨日我已出门买过了。” 雨声沙沙,山野雾浓。 倪素窝在他怀中,忽然低声说,“真好啊徐子凌。” 他没听清,低首靠近她,“什么?” “我说,你可以自己出门,可以想去任何地方,不受禁制所扰,我再也不是禁锢你的枷锁。” 世上所有听过“青崖有雪,而我负之”这句话的人,都是他的招魂者。 有人在的地方,他都可得自在。 “你从来不是枷锁,与你寸步不离,我心中欢喜。” 徐鹤雪仰头,天色青青,“阿喜,天晴若有风,我们再放纸鸢吧。”
第134章 番外二 又一个日常。 雀县的茶棚很热闹,近来都在议论一个人,一个外乡人,听说模样生得极好,看起来很是清隽斯文,一手丹青绝妙。 他有时会在望江亭内作画,有时会在南巷的食摊子上挑糖果糕饼,但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则是倪家。 因为他是前些日子入赘倪家的那位,倪家素娘的郎君。 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晓得他很凑巧的与那位已逝多年的玉节将军同名同姓,他入赘倪家之时,圣人的赏赐从云京送到小小雀县,宝马香车,长街十里。 “莫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吧?否则怎么能得圣人如此丰厚的赏赐?” 茶棚里从不缺聚在一块儿闲谈的人。 “依我看,那位徐郎君指不定是圣人母家的什么人……”有人摸着下巴分析了一下,随即又“嘶”了一声,皱起眉,“可是圣人姓李,也不姓徐啊。” “虽说圣人不姓徐,但也说不定是圣人母家的什么娘子嫁了出去,便有了这位徐郎君。” 有人接过话道。 一时间,大家都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倏尔有人“哎”了一声,“那不是徐郎君么?” 众人的视线随之落到茶棚外。 今日九月九,正是重阳。 那永序堂是专卖些宣纸画轴,青石颜料的地方,那位徐郎君从里面走出来,他穿着一身霜白的圆领袍,一手环着画轴,另一只手则提着些颜料毛笔之类的文房用物。 他不是个爱笑的人,即便是在艳阳天里,人们见他,也总觉得他带着些清冷的雪意,可没人会觉得他不好相与,因为他性子其实很好,无论与谁说话都很温和。 “徐郎君,要新鲜的瓜果么?” 卖菜摊子上的大娘瞧见他,眯起眼睛笑。 “要一些,只是我手上不空,要劳烦您送一趟。”徐鹤雪说着,多放了几枚铁钱在菜摊上。 “好,我给您挑最新鲜的,一会儿就送去!” 大娘笑着说。 如今没有什么人再议论这位徐郎君操持这些家务有什么不妥,谁都晓得,他那一手丹青多的是名士以千金相求,前些日子倪家的女医学堂将将建成,好些人赶着去讨彩头,看热闹,那时有工匠在房檐上滑了脚,无数人瞧见徐郎君借力一跃,不过几息,便带着那工匠稳稳地落下来。 既不是个吃软饭的主,又不单纯只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的君子温文,他身怀武艺,又肯为妻洗手作羹汤。 谁也不知道,那位倪家医馆的女东家倪素,到底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位好郎君。 “今日徐郎君好像有些不大高兴。” 卖菜的大娘后知后觉。 “……有吗?” 旁边摊上的人转过头来,瞧了一眼走远的那道颀长背影,“徐郎君不一直都如此么?” “官家要打仗了!好些人都在拜玉节大将军!” 徐鹤雪往家里的方向去,路遇几个小童在街上来回地跑,他们追着一个小孩儿手里握着的皮影,那皮影朱红衣袍,银白鳞甲,策马持枪。 “哥哥,给我看看嘛……” 小女孩儿撇着嘴,“我阿娘今日做红烧肉,你给我玩儿一会儿,我请你去我家吃肉!” 另一个男孩儿立时抢过话去,“我请你吃糖葫芦!给我玩儿吧!” 那小孩儿一手叉腰,抬着下巴晃了晃手里的皮影,“不行不行,我阿爹就给我做了这么一个,给你们弄坏了怎么办?” 几个小孩儿追着他,他举着皮影往前跑,险些迎面撞上一位年轻娘子,他抬起头,只见面前的女子身着水绿衫裙,臂上披帛如云,乌发挽髻,斜戴一支极亮眼的珍珠花鸟金簪。 “你的皮影可以卖给我吗?” 年轻娘子温柔低首,耳畔嵌着珍珠的金鸟羽耳坠微晃。 “不,不可以。” 小孩儿很快拒绝。 “那我用饼子和糖跟你换?” 说着,年轻娘子朝他递去手中油纸包裹的饼子和糖块,“饼子有肉馅的,也有奶酥馅,这糖我也经常买,很甜很好吃。” 只听她这么一形容,其他的小孩儿都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他们似乎都闻到了饼子的香味。 拿着皮影的小孩儿也闻到了,看了看她满满一包的饼子和糖,他又看自己手中色彩鲜亮的皮影,他使劲摇头,“不行,不换!” 他抵住了饼子糖块的诱惑。 “阿喜。” 这一声唤,年轻娘子立时抬起头,街上人来人往,那个人穿着她做的衣裳,站在不远处,双手都不空。 清风吹得他宽袖微荡,里面朱红的袖边露出,更衬他腕骨冷白。 倪素将饼子和糖分了些给小孩儿们,见他走过来,便顺势挽住他的手,“我真想要他的皮影,可惜他不要钱,饼子和糖都不要。” 徐鹤雪却在看她的脸,她双颊微红,那是不太正常的红晕,“发了热,怎么还出来?” “我郎君在生我的气,我一个人在家如何安心休息?”倪素注意着他的神情,故意叹了一口气,“我得出来接他,还要哄他。” “我没有生你的气。” 徐鹤雪想牵她,可是手中又不空,只好道:“你染上风寒,本是因为我……” “怎么就是因为你?” 倪素一边跟着他走,一边说,“你知道我这几日在乡下为女子义诊,昨日吹风,我衣裳穿得不够,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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