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枯燥笼统的概括。 “那你都玩儿些什么呢?” 倪素又问他。 闻声,他转过脸来,“云京没什么好玩儿,但我近来识得一个朋友。” “你与他很要好吧?” “他太爱哭了,我帮他打过架。” 他说。 倪素笑起来,她面前的这个八九岁的孩童看起来真有生气啊,在阳光底下,脸颊都被晒得微微发红。 那是属于人的,鲜活的血色。 “你是哪家的娘子?为什么在这里?”他又问。 倪素并不回答,只从箱子里拿起来一只白玉鲁班锁,那是这个时候的徐子凌最喜欢的物件。 她抬起脸,果然见他一双眼睛紧盯着她手上的鲁班锁。 “那是我的……” “现在是我的了。” 小徐子凌的衣袂是此间最灿烂的颜色,他才将将站起来,衣袂轻擦她的裙摆的刹那,他伸出手去,她却化为一抹淡雾,在他的眼前融融浮动,消散。 连带着他的鲁班锁也不知所踪。 倪素觉得自己体会到了向徐鹤雪那样化为长雾的感觉,她的身影很淡,可以被风吹得很散,也能慢慢地收拢。 收拢在一片风沙里,在矗立在高原上的城廓中,她的身影清清淡淡地融入聒噪的人群里。 他们都聚在一口井旁。 一个妇人脸颊晒得赤红,嘴里正骂:“一个被玷污了的女人!还是那胡人用过的!咱们家才不要!” 年轻女子衣衫褴褛,无措地道,“我没有想再进你家的门……” “出了这样的事,你难道还想活?” “就是,都已经这样了,倒不如死了还干净……” 人们七嘴八舌,声如利箭一般扎透那女子的心肺,她颤颤地问:“不可以吗?” 众人抓着她,要将她往井里按。 倪素在人群之后,只见银枪如流星,刹那嵌入枯井边的树干上,凛冽的光华闪烁,周围的人退开,她抬起脸,看见那个身着朱红袍衫,银白鳞甲的少年将军骑在一匹白马的马背上,居高临下,“当然可以。” 倪素立时上前,将那被逼到井边的女子紧紧拉住,这一刹,正逢将军一双凌冽的眸子扫来,她回头与他相视。 风沙漫漫。 少年明显怔了一瞬。 女子身上绑着绳索,倪素并未着急帮她解开,而是对她道,“阿双娘子,徐将军说你可以,你就可以,不要畏惧人言,因为他们谁也没有权力替你决定你的生死。” 青穹的眉眼生得很像她,倪素看着她,“你要活着,好好活着,死亡不能解决任何事,只会让你徒增遗憾,有人会知道你的好。” 也有人在等着做你的儿子。 不是鬼胎,而是活生生的人。 “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薛怀瞧着她那一身装扮实在与这边城的风沙不符,他才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马背上将军的剑柄便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他“哎”了一声,回过头,只见少年神色奇怪,他啧声,“小进士,您打我做什么?” 徐鹤雪不理他,一双眼又盯住那个女子,见她给阿双解开绳子,才得空转过脸来,他越是看,就越是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日光郎朗,雍州城的百姓们都不敢在这位将军面前放肆,他们甚至不敢多看他,可是倪素一手扶着阿双,却仰着脸审视起他。 他的皮肤并不苍白,但在这烈日强盛的边城,他的肤色竟也不算深,骨相仍是那副骨相,少了些文人的温文,多了些武将的凌冽。 银冠乌发,眉眼张扬。 原来,这便是十七八岁的徐子凌。 倪素舒展手掌,一只白玉鲁班锁静躺在她的手心,她对上那位少年将军惊诧的目光,“将军,您身边还缺医工吗?” 少年终于确信,她便是那个当初见证过他幼稚行径,还顺走了他最喜欢的鲁班锁的那个女子。 “你是医工?” 他开口,嗓音泠泠。 “我不像吗?若不像,那您又觉得我像什么?” 倪素笑着问。 到底像什么? 徐鹤雪审视着她,依旧是那身衫裙,披帛白如雪,她鬓边戴着珍珠花鸟金簪,细碎的浅发被风吹得拂在颊边。 裙袂猎猎欲飞,缥缈又神秘。 “鬼魅。” 少年安抚着马儿的鬃毛,淡声吐出两字。 “……小进士您会不会说话?” 薛怀哈哈大笑,“小娘子分明像那画上的仙女儿似的,你真是医工么?” “是啊。” 倪素听见“鬼魅”这两字非但不恼,还笑了笑,“不过,我是专为女子诊病的医工。” “专为女子诊病?男的你不看啊?” 薛怀挠了挠脑袋。 “如果你们需要的话。” 倪素重新迎上少年的视线,“小进士将军,您到底还缺不缺医工?” 此间天光明亮,少年将军只是与她目光一触,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一声又一声,他虽不动声色,耳廓却有些烫。 他轻声一笑,眼睛弯弯的,春晖潋滟: “缺。”
第136章 番外四 还是倪阿喜和少年将军。 斜阳夕照,落红如缕。 年轻的将军手握缰绳,骑马疾奔,风沙在余晖里飞扬,他乌黑的发髻上无饰,鬓边两缕浅发随风而荡,一身朱红袍衫,并未着甲。 “将军回来了!” 守在营口的将士们瞧见他,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将军回来了!” 薛怀在火堆旁听到这话,他手中还端着一碗酒,立时站起来,只见营口一匹白马疾驰而来,那道朱红的身影轻盈地从马背上稳稳落下,将缰绳交给一旁的兵士。 “小进士!” 若不是那么正经的场合,薛怀一向愿意这么称他。 少年鼻尖有些细密的汗珠,他“嗯”了一声,顺势将薛怀手中的酒碗接来一口饮下,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至嶙峋的喉骨。 “您手上是怎么弄的?” 薛怀注意到他握碗的手背,上面划了一道血口子。 “啊,” 徐鹤雪垂眼轻瞥,“回来的路上在玛瑙湖给悬星洗了个澡,被浅水底下的石子划了一下。” “我去给您找点伤药。” “不用。” 薛怀才要转身,却听少年道,“我不是有医工么?” “……倪小娘子?” 薛怀一下反应过来,“她一个小娘子又不能在军营里待,等我去请她来,您的伤口都得痊愈了吧?” 他哈哈大笑。 少年一脚踢在他的腿弯,引得薛怀踉跄地后退两步。 “这几日,她都在做些什么?” 少年有些不自在地问。 他这些天都在居涵关忙军务。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给女人们治病。” “可有人为难她?” “那自然也是有的,”说到这儿,薛怀收住笑,正色道,“虽说有您的军令在,雍州城里没人再敢越过律法随意处置女人,可您也知道这儿的风俗都种在他们那些人的脑子里了,一时是拔不干净的,像倪小娘子这样为女人们治隐症,又张罗着让女子们跟着她学女科的女医工,怎么会不遭人闲话?” “但您走前不是跟我说了么?我日日都让人跟着她呢,没有谁敢故意为难她,至多就是背地里多些闲言碎语。” 徐鹤雪没说话,转身又去牵马。 “小进士,她这会儿可不在原先住的那儿。”薛怀看着他翻身上马,才笑着说。 “在哪儿?” 少年居高临下,轻抬下颌。 “那个叫阿双的女子要与一个姓什么来着,”薛怀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一拍脑袋,“啊,那阿双要跟一个姓范的木匠成亲,倪小娘子此刻应该在槐柳巷吃酒!” 缰绳一紧,悬星引颈长嘶,落日余晖漫漫,马蹄声声远。 槐柳巷的一间院落内,红布没几尺,都挂在院中的那棵树上,一盏红灯笼被穿着喜服的年轻男人点燃,他有些局促地回过头,“倪小娘子,今日虽是喜宴,却也是些粗茶淡饭,对不住。” “粗茶淡饭也很好,” 倪素将自己手中用红纸包的糕饼与布料递给他,“这是我给你们两个人的贺礼,希望你与阿双娘子一生平安,白首不离。” “多亏倪小娘子你,我的身子才能好些,如今你能来我们的喜宴,我们更是感激,如何能再收你这些……” 阿双上前来握她的手。 “成亲是该收贺礼的,”倪素朝她笑了笑,“今日是我送你们,往后也不知什么时候,便是你们送我,不是吗?” 阿双与范江相视一眼,接下了倪素的贺礼。 许多邻里都知道范江娶了一个在胡人那儿做过军妓的女人,故而今日的喜宴十分冷清,除了倪素以外,竟只有范江经常帮衬的一对老夫妇。 “阿江,活你们自己的,别人说什么,你们都当听不见。”那老妪的牙齿都不剩几颗了。 那老翁也颤颤巍巍道,“是啊,你们就过好自己的日子,旁的,管他呢。” 阿双眼含热泪,与范江两个相扶着站在一块儿点头。 新人拜天地,倪素与那对老夫妇便坐在桌前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大开的院门外冷冷清清,以至于马蹄声来得很清晰。 越来越近。 倪素回过头,正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院门外,清风吹着他朱砂红的衣袂。 那少年眼眸清亮,神采飞扬。 没想到这时竟还有人来,还是这位小将军,阿双与范江忙将他迎进门,少年不紧不慢,在倪素身边落了座,手指轻敲桌面,“你们继续,不必管我。” 阿双与范江又在拜天地。 少年一手撑着下巴在看。 “你来做什么?” 倪素问。 “吃喜酒啊。” 他懒懒地答。 倪素没有说话,他也就不说话,眼睛却从那对新人的身上挪到她的侧脸,她耳垂边一缕浅发卷曲,贴着白皙细腻的皮肤。 阿双与范江恰在此时来敬酒,倪素与徐鹤雪几乎同时举起杯盏。 “阿双娘子,往后你们若是有了一个孩子,预备叫什么名字?” 倪素问道。 阿双脸颊飞红,“这……” 范江在旁,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小心地瞧了一眼站起身来的那位少年将军,他脱口而出,“青穹。” “‘战血拭我剑,此剑破青穹’的青穹,若是个男孩儿的话。” 乍听此言,徐鹤雪薄薄的眼皮一抬,他对上范江的目光。 “将军,您这句诗,我们听过的。” 范江说。 察觉到身侧女子将目光落来他身上,徐鹤雪有些不太自在,正欲开口,却听她道:“这个名字很好。” 他盯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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