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驹山是暂不能攻了,石摩奴毫不犹豫,领兵直奔驻地而去。 几乎是在涅邻古的侄儿萨索派出的斥候发现雍州军直奔驻地而来后,萨索才放出猎隼不久,魏德昌便领兵冲破拒马,手持神臂弩的齐人兵士冲锋在前,在他们之后,则是骑在马背上的弓骑兵有序放出燃烧着火焰的箭矢。 “丹丘的勇士们,杀了这些齐人!”萨索立即指挥着胡兵们摆开阵势,或持金刀,或持长矛,骑兵在前,步兵在后,跟随着萨索朝雍州军扑去。 两方交战,血肉横飞,震天的吼声与马蹄声接连成片,胡人的骑兵无比勇猛地冲断雍州军的阵型,以身经百战的精锐骑兵的绝对优势,对雍州军进行激烈的砍杀。 此时的雍州城中显得很安静,秦继勋身披甲胄,双手撑在膝上,神情十分紧绷,而倪素躺在毡毯上,明明很困倦却怎样都睡不着,她原本以为他要出城,却不想他就在这间简陋的毡棚中与秦继勋迅速拟定好作战计划,改变原本增援天驹山的打算,反而偷袭石摩奴的驻地。 原本的被动之局,此刻已被他化为主动之击了。 “倪公子,这棋我实在没心思下了。”沈同川内心焦灼,看棋盘都有些看不下去,手里捏着颗棋子,始终不落盘。 毡帐被挑开着,日光铺满整个毡棚,徐鹤雪抬头望了一眼外面,心中略微估算了一下时辰,秦继勋心中也算了算,随即盯住徐鹤雪,“是时候了。” “段嵘!让斥候出城去给魏统领与杨统领放鸣镝!” 秦继勋立即起身出去。 雍州城门一开一合,斥候骑马出城,疾奔至胡人驻地附近,立即放出鸣镝,正在战场中与胡人拼杀的魏德昌隔着人群与在后方督战的杨天哲几乎同时抬头一望,随即四目相视。 “石摩奴竟如此迅速地回来了!义兄,他定是早就察觉了我们的意图!”魏德昌佯作大惊失色。 杨天哲粗声粗气,“不好!我们中计了!你我皆在此,石摩奴定然要趁此机会攻下雍州城!德昌,我们快撤!” 雍州军绣着“秦”与“魏”二字的旗帜被风吹得乱舞,萨索在扬尘中眯起眼睛看着那个被一众兵士围护在后方的那个身穿将军甲胄,手持松纹宝刀的人。 萨索驻守在此并未参与过攻城,他不知秦继勋的模样,却知道他那柄齐国皇帝亲赐的松纹宝刀。 那应该就是秦继勋了。 “可是义兄!咱们城中的粮已不够吃了!多少将士忍饥挨饿,连兵器都拿不稳,若非如此,你我兄弟二人何必冒着丢了天驹山的危险来此抢粮!” 魏德昌不肯撤退,一边砍杀胡人骑兵,一边道,“没粮我们一样是死,义兄你先回雍州城主持大局!否则城中必定生乱!” “魏德昌!听我军令,撤!” 杨天哲怒喝。 魏德昌纵是再不甘愿,也不得不遵军令,萨索眼看雍州城两位齐人主将往后撤退,他想也不想,“勇士们,追!” 若萨索能将雍州城的两个主将都困在此地,雍州城的守军一定会慌乱不已,届时石摩奴将军趁机攻城,岂非事半功倍? 越是如此想,萨索越是不遗余力地追击。 穿过胡杨林,马蹄踩踏松散的黄土,萨索几乎杀红了眼,手中的金刀沾满了血,他正欲再向齐军后方发起冲击,忽然之间,战马扬蹄,尖锐嘶鸣,身子一歪,多少胡人骑兵重重地从马背上倒下去。 萨索侧身落地的瞬间,臂膀被锋利的东西狠狠嵌入,他吃痛,立即将其拔出,血淌了满手,他面色铁青地看着那枚铁蒺藜。 松散的尘土之下,松懈的绳索一被拉紧便裸露出来,绳索上绑着密密麻麻的铁蒺藜,甚至是锋利的斧钺刀枪。 战马倒地不起,山丘上暗藏许久的齐人兵士们叫喊着冲下来,将萨索与他的胡人兵围困其中。 萨索怒吼着起身,奔向魏德昌。 而杨天哲此时与魏德昌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立即分兵回头再朝胡人的驻地而去。 胡人驻地的毡帐被沾了猛火油的箭矢烧成一片连天火海,萨索正与魏德昌缠斗之际,回头远远一见那片火光,他分了神,立时被魏德昌一刀穿胸。 萨索睁着失焦的双目,倒在血泊里。 魏德昌立即取出怀中事先写好的丹丘文字条,俯身在萨索身上沾了点血,又唤了人,将胡人的隼奴待过来,一刀压在他颈间:“要么老子挖了你的眼睛,要么,你把你养的猎隼放出去!” 观战的齐人斥候见状,立即骑马往雍州城门回奔,在马背上又放出一枚鸣镝。 “将军,倪公子!鸣镝响了!” 段嵘立即走入毡棚。 “秦将军,整军待战吧。” 茶碗里微白的热雾上浮,徐鹤雪轻抬起眼睛。 石摩奴才近玛瑙湖,远远地便望见胡杨林尽头似乎有连绵的火光,凛冽风声中,似乎还能听见震天的吼声,来回拂动的“秦”、“魏”旗帜。 猎隼俯冲而来,涅邻古立即将其抓住,取下铜管,展开沾血的字条——“魏在此,雍州城无粮。” “将军!看来魏德昌已经烧了咱们的粮草!”涅邻古不由担心其自己的侄儿萨索。 “咱们断了雍州城的粮道,他们果然按捺不住,”石摩奴看着那片隐约闪烁的火光,立即下令,“涅邻古,你我兵分两路,你去救援萨索,杀了魏德昌!我则趁他们防守不足之际,攻城!” “是!” 涅邻古立即领命。 石摩奴领兵疾奔至雍州城门之外,果然看见城楼之上的马面中少了些防备,他在马背上扬声:“秦继勋!你若不出来与老子一战,老子立即去杀你义弟魏德昌!” 号角吹响,城楼上的齐人兵士来回奔走,显出涣散的慌乱之态。 “果然来攻城的是石摩奴。” 沈同川心中骇然,杀宋嵩那日,他已在战场中见过这位倪公子的身手,却不想此人在战场之外,亦能运筹帷幄,滴水不漏。 来攻城的是石摩奴,便说明他领来的兵是精锐中的精锐,他被烧光的粮草激起无边的怒气,对“防守空虚”的雍州城再不是虽攻亦能不攻的态度,他受了此等屈辱,亟待向这座孤城讨回。 “城中一部分的火器都已交给魏统领,” 徐鹤雪神情冷静,“只要我们能将石摩奴拖住,魏统领与杨统领定能抵得住一个涅邻古,平安归来。” “好!” 秦继勋精神奕奕,只要挺得过今日,没了粮草的石摩奴,便是秋后的蚂蚱。 沈同川跟着秦继勋先行出了毡棚,倪素与徐鹤雪几乎是同时起身,她迎上他的目光,“熬药的时辰到了,我得去,你也去吧。” 两人在城墙底下分开,倪素看着徐鹤雪走上石阶,她便在底下挽起衣袖,招呼钟娘子将竹筛中的药材拿来。 胡人的投石车不断朝城墙上投射石头,清源寺的僧人们亦在城墙上指挥着兵士们往底下投石,城门徐徐打开,秦继勋与段嵘骑马领着雍州军冲出去。 大门合拢,两军在宽阔的平原上拉开阵势,金刀银光闪烁交织,步兵在前,骑兵在后,箭矢不断来回密织如网。 石摩奴并非蠢材,此前魏德昌用过的车阵再用来对付他已经没有初时那样好的效用,他以步兵在前密密匝匝地堆上来,几乎令车阵再不能维持一个圆融的阵型,在胡人弓骑兵的掩护下,手持金刀的骑兵立即上来冲破车阵。 秦继勋镇定地指挥雍州军摆开新的阵型,以两翼步兵抬盾将弩车护在后方,以保证箭矢不断发出,再以中军骑兵与胡人骑兵相抵抗,试图撕开胡人中军的口子。 从日光炽盛,到夕阳灼烧平原之上整片天空,远处火器炸开的声音不断响起,黑色的烟雾徐徐上升。 石摩奴被亲兵护在中间,看着秦继勋身边的那名年轻校尉冲出来割破一名胡人兵的脖颈,鲜血迸溅,石摩奴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心生焦躁,立即策马往前,扬起金刀,朝段嵘砍去。 段嵘匆忙挡住他的刀刃,却不防石摩奴气力之大,竟令他双腕发颤,一膝重重地抵在地面。 石摩奴的招式凶悍无比,段嵘接了几招,有些吃力,他不得已踉跄后退几步,而石摩奴却并没有给他喘息之机,一刀扬来,寒光闪烁,在段嵘臂上留下一道极深的血口子,他还欲再劈,秦继勋将几个胡人骑兵斩于马下,见状立即一个腾跃上前,抵住石摩奴的刀锋。 胡人的骑兵到底要比齐人的强太多,再如此拼杀下去,雍州军虽不见得输,却要平白消耗许多,徐鹤雪站在城楼上,对沈同川道:“沈知州,可以了。” 沈同川立即朝身边的兵士下令。 战鼓的响声更加密集,底下的秦继勋立即大喊:“撤退!” 城门应声而开,城楼上露头的齐人守军稀稀拉拉,石摩奴看秦继勋领着兵仓皇后撤,便立时下令:“给老子冲!” 胡人骑兵犹如黑云一般积聚在混乱的雍州军中,一边拼杀,一边势如破竹地往城门内冲。 他们冲了进去,却发现城门之内,竟不知何时又修筑了一道城门,而四周环围,为首的胡人校尉脸色大变:“不好,中计了!” 然而为时已晚,瓮城之内,内城墙上万箭齐发,穿透他们的胸膛,战马的嘶鸣声不断,后面的胡人军不敢再往里冲。 “撤!” 石摩奴当机立断,调转马头。 沈同川才松一口气,却不防身边的徐鹤雪忽然伸手抽出他握在手中防身的剑,自己手里只剩个剑鞘,沈同川还没喊出声,便见身边之人已提着剑,借胡人搭上来的攀援绳索,一跃而下。 “倪公子!” 沈同川伸长了脖子。 徐鹤雪双足抵在城墙上,借以绳索飞快地下去,城门还未合上,秦继勋回头见状,便立即喊:“段嵘!” 原本撤入瓮城,已进内城门的雍州军再度冲出。 乱军之中,徐鹤雪踩踏胡兵的肩背,提剑朝石摩奴而去,石摩奴回头之际,立时以金刀相抗。 风声猎猎,石摩奴对上这个长巾遮面的年轻人一双冷冽的眼。 秦继勋骑马疾驰而来,与石摩奴的亲兵缠斗,徐鹤雪一剑刺穿近前一名胡人骑兵的腹部,随即落在他的马背上,与石摩奴在马上交手。 石摩奴习惯了提刀,招式力重千钧,徐鹤雪剑招灵活而迅疾,躲开他的横劈,旋身而起,落在石摩奴身后。 石摩奴顿觉后背生寒,他立即回头,金刀高扬,反身劈向他。 ——“噌”。 刀剑相抵。 徐鹤雪再度落回原来的马背上,石摩奴见他衣襟不知何时沾了一片斑驳血迹,不禁看了一眼自己的金刀。 他何时伤到过此人? 来不及多想,只见那遮着脸的年轻齐人再度朝他提剑,他神情一凛,立即迎上去,却不防虎口被剑柄重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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