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游泽再次开口,声音终于不再茫然,而在低哑中多了几分压抑的偏执来。 游青涯眯起眼,听得那入了魔一般的声音开口答道:“我的执念……是曦。” 他话音落下,游青涯忍不住放声笑起来。 那笑声恐怖至极,仿佛被欲|念将被实现的修罗,衬得那张脸愈发狰狞起来,他眼底带着再也藏不住的贪婪神色,轻轻地伸手拍了拍身下人的发顶,低笑着开口: “真乖。”他道。 “——你去替我,杀了她。” 然而紧接着,谁也没想到,随着这最后三字落下,身下那人的神志却像是被触动了,他忽然张了张唇,随即竟猛地一口咬向他指尖的火舌! 火光猝然而灭,游青涯指尖刺痛,他下意识地收回手,接着他愣神片刻,又很快回过神来,整个人勃然大怒! 他猛然睁开眼,带着莫大的恨意一把掐住了游泽的脖颈,然而游泽却忽然勾唇笑了起来。 殷红的血迹从他苍白的唇角淌下,衬得他那张脸愈发妖异邪煞,他抬起猩红的双眸,用低哑却轻蔑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你、做、梦——” 这声音已然没了半分茫然,带着骇人的煞气,低沉如弦,逼得游青涯下意识的松了手,脱了力一般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赫然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温顺的傀儡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眼角的墨痕已然消失,额间花钿如血。 “你……你居然能挣脱从君令?”游青涯悚然大惊,接着他回想起什么,猛然一顿。 片刻后,他看着对方在他眼前垂下头,剧烈地低咳起来。 骇人的威慑力忽然消失,游青涯终于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他眼底由惊愕转为阴沉,接着他带着决然,竟抬手又出一道了火决,毫不犹豫地点燃了自己的掌心! 灼痛感随之疯狂传来,而他丝毫没有犹豫,接着伸出手,一掌拍向了游泽的额间! 巨大的力度落下,游泽猝不及防地再一次脱了力,被逼着倒了下去。 轰然一声,锁魂链再一次显形,随着他的倒下而被重重的摔回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炽热的火光随之袭来,血色再一次从他眼里蔓延上来。 剧痛袭来,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桃花眼里的光芒瞬间消散,接着又一次失去了神志。 游青涯带着野蛮的怒意,一把扯过他长发,逼着他看过来。 “孽畜。” 他狞笑着道,“我还以为姬肆那疯子是在骗我,没想到却是真的——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凡人,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不肯入魔?好啊,那我便让你尝尝,恨是什么滋味!” ———— 月华渐暗。 夜色随之消散,天际泛起了微末的粉白。 东荣大街逐渐有了些行人,满街彻夜明亮的灯笼还未熄灭,又被清晨暗淡的霞光照亮。 宁河东渡口,一位半夜出门捕鱼的老渔夫停船靠岸,随即佝偻着腰背起满载的鱼篓,下了船往镇上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琢磨着今日能卖出多少鱼,却在刚过街口的时候,因为过于出神而撞上了一个人。 是个姿容清绝的青衣少女,浑身血迹,手里还攥着一柄长剑,在被撞了之后有些不稳地踉跄了一下,却并不恼怒,只是张着苍白的唇哑声问他: “打扰,请问老伯您……是否见到过一位少年?” 她的声音极为虚弱,语句又有些断断续续的,问出的话也是莫名其妙,老渔夫听得一头雾水,先是被她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又有些担忧地道:“什么少年?你没事吧小姑娘?怎么浑身是血啊?你——” 然而没等他说完,少女却闭上眼睛,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一刻钟后。 丁曦从剧痛中睁开眼,望见一道低矮的房梁。 这是哪里? 她克制地蹙了蹙眉,忍着痛意从床上想要挣扎着坐起,然而刚一动,却有一只枯瘦的手朝她的肩膀按了过来,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姑娘别动,你受了重伤,快躺下。” 她怔了一瞬,接着一边被人小心地按回去,一边下意识地抬眼,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屋舍内的矮榻上,一个渔夫打扮的老伯伯站在她身前,肩上还搭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白布,正有些关切地看着自己,弓着腰劝自己躺回去。 显然是他救了自己。 丁曦蹙着的眉松开些许,她勾起唇扯出几分感激的笑意,有些生疏地道:“多谢老伯救命。” 老伯慈祥地看向她,闻言,他长白的胡须抖了抖,有些了然地笑了笑:“不谢不谢,举手之劳。”说着他又从身侧的桌上端起一只陶碗,道,“孩子,你受了重伤,若是有急事,还请先饮下这碗药再走。” 丁曦闻言先是一顿,接着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紧紧地攥着腰侧的玉佩,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找人的,且时间已经不多了。 糟了!现在几时了?她方才睡了多久?阿符他是不是—— 思及此,她豁然一惊,蹙眉从床上挣扎起来,语气匆忙地朝着老渔夫躬身道:“多谢老伯好意,不过小女是名医师,可自行处理伤势,这碗药我便心领了,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说着未及对方作答,她伸手捞过桌上的浮游剑,转身便匆匆地走了。 等老渔夫回过身,那青色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过了好半晌,站在床侧的老伯才回过神来,接着忍不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哎,这傻丫头!是有什么急事,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要命似的跑那么快!” 说着,他顿了顿,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碗。 那陶瓷药碗上,画着一簇黛色的潇湘竹,但已经有些脱色,看不大清形状了。 良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自顾自地低声叹息道,“就算是医师,那也是血肉之躯,也会疼啊……” ———— 东街。 丁曦抵着唇咳嗽了几下,忍着头疼,抬眸看了一眼天际逐渐升起的日华。 还剩半个时辰。 她垂下眸,有些吃力地挪了几步,避开满街热闹的行人,随即脱了力一般靠在一旁的屋墙上,眼里渐渐浮出几分绝望。 灵力耗尽了,双腿没了知觉,就算再怎么割开伤口,她也没办法开启探灵术了。 她还是追丢了。 把她的弟弟追丢了。 惨白的日光隔着人群照过来,几个小小的孩童嬉闹着从她眼前跑过,斑驳的光影隔着他们的笑声落到她脸上,那张苍白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有紧抿着的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一种窒息般的无力感和头疼一起淹没了她,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那双清妍的眼微垂着,眼角泛着红,却生生咬着唇,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就这样靠着墙缓和了良久,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又一次朝前走了起来,转瞬被淹没在人群里。 人群顺着东荣大街的两侧向街心缓慢地流动,东街正中央那里,六道酒楼的门前不知何时挤满了客人,纷纷望向街道那头的对门。 那里是麒麟城最有名的一处宅邸,主人是城中首富,姓贾,人称贾员外。 此刻,那扇平时总是闭着的大门大开着,贾员外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的台阶之下,在离他不远处的地面上,还躺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浑身是血,被一圈贾府的家丁围在中间,看不清具体的长相,但单看身形,像是个年纪极轻的男子。 此刻他一动不动,纤长而单薄的脊背朝上,脸埋在地上,看起来像是已经死了。 周围的过客都被这奇怪的景象吸引过来,人群叽叽喳喳的,说什么的都有。 有路人朝里看了一眼,然后惊了一下,问旁人:“哟,这里怎么啦?怎么看着像死人啦?” “不知道啊——”那人摇了摇头,又道,“不过我听有人说,是那地上那小子昨晚趁夜做贼,跑进贾府后被逮着了,还冲撞了贾员外的妾侍——” “妾侍?”另一个人道,说着朝贾员外那边指了指,“你是说员外边上站着的穿着红裙的那位?哎呀,我怎么看她还大着肚子呢?这要是受了惊吓,那可不得了!” 那人点了点头,答:“可不是!你看那小子身上的血痕,都被鞭子抽了一夜了,怕是已经被打得快没命了!但是偏偏倔得很,到现在还不肯认罪呢——” 路人叹了口气:“啧啧啧,活该!这看着年纪轻轻的,真是自作孽啊——” 一片乱七八糟的人声里,贾员外拍了拍身侧哭哭啼啼的女人,朝着地上躺着的那人走了过去。 他年至不惑,五官生得颇有为端正,却体态臃肿,弯下腰的时候有些吃力。他低头看着地面的年轻人,片刻后,他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真晦气。” 接着他抬腿踢了踢那人的手臂,有些不耐烦地道,“起来,别装死了!你道个歉,我放你走,怎么样?” 话落,那人却依旧一动不动,只是趴在那里,像是真的已经死了。 贾员外脸色略微变了变,但被他掩盖了过去,接着他抬眼示意了一下身侧的家丁:“去,把这畜生东西抬走,别再在我门口丢人现眼了。” 家丁们答了句是,接着走过去,一左一右地把那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随着站起身,那人的脸露出来,却是个样貌生得极好的、莫约只有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公子,雪色的脸上满是狰狞的鞭痕,却也掩不住他原本的清俊面容。 贾员外凑过去,想看他一眼,然而就在这时,被抬着的那人却跟着动了动,接着,他浓密的长睫颤了颤,随即竟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那眼里猩红一片,如同两只漆黑的窟窿。 贾员外顿了一下,紧接着,一种怪异的神色从他脸上浮现出来,有个诡异的男人的声音在他心里冒了出来,几乎是落下的瞬间,就让他毛骨悚然—— 那个声音道: 还记得认得这双眼睛么? 他叫游泽,今日,是来找你报仇的。
第24章 从君令|之三 那声音落下,贾员外惊叫一声,吓得跌倒在地,他一边撑着身体向后爬,一边惊恐地望着年轻人,下意识以为那声音是那年轻人发出来的,忍不住疯了一般朝着心里的那道声音叫喊起来: “——什么游泽?我不认识什么游泽!你、你别说话!你到底是谁?” 他一开口,身后的两个家丁、以及周围围观的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们看着那个原本满脸傲慢的男人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不顾身份地跌坐在地上,一边满脸惊恐地自言自语起来。 在他身前,原本正要把年轻人抬走的家丁也忍不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露出疑惑的神色,有些不大明白贾员外这话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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