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另一个年长些的家丁连忙去搀扶他,一边关切地道:“老爷,您没事吧?您——” 然而那家丁刚一伸手,便被贾员外忽然用力的推开了,接着他大喝一声:“别碰我!” 贾员外的声音里带着悚然,接着,他又望着那个叫做游泽的年轻人,露出满脸狰狞的恐惧:“你、你到底——” 而就在这时,那诡异的声音再一次出现了,朝着他轻轻唤道: “贾员外。” 那声音如同恶鬼的低语,带着阴森森的笑意落在他耳侧, “你想起来了么,当年发生的事……” “你胡说!”贾员外骇然打断他,忍不住大叫起来,“你到底——”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知道。” 那声音蔑笑着打断他,语气不紧不慢,仿佛早料到他是这般反应,只轻缓地道,“十一年前,那个被你害死的女人,可就是在这里死的……” 那人话音落下,贾员外忽然愣住了,过了片刻,他眼底浮出一种怪异的神色起来,似是记起了什么,接着,他眼底逐渐浮现出更深的惊恐来。 见状,那声音似乎是笑了一下, “想起来了?” “如果你不想死,不想被万人唾骂——” 那恶鬼般的声音附上他的耳侧,蛊惑道,“那你此刻就照我说的做。” 良久。 两个家丁原本正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而在这时,人群忽然安静了些许,跟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举止怪异的贾员外忽然站了起来。 他眼底的恐惧不知何时消失了,脸色也恢复了平静,抬步朝着那年轻人走了过去,停在了他的身前。 “游泽,是么?”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开口,在那人身前问道。 然而对方不答话,仍是没什么反应,微微张着的眸子满是涣散,更像是无意识的睁眼。 见状,贾员外眼底闪过几分了然的窃喜,接着他声音大了几分,故作肃然地接着道: “昨夜子时前后,你不但试图入室行窃,还打算轻薄于我家少娘子,致使她受惊胎动,你可知罪?” 他话音落下,人群一阵哗然,紧跟着,有人开始朝着年轻人露出鄙夷的神色,小声议论起来。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随着贾员外的“轻薄”二字落下,门边那个原本正哭闹着的红裙女人忽而顿了一瞬,脸上浮出几分惊愕,朝着贾员外看了过来。 贾员外看着那年轻人,而他仍是没什么反应,像是没有听到贾员外的话,也没有察觉到身后人群朝他投来的恶意视线,只是依旧任由自己被拽着,低垂着头立在那里。 他似乎格外恍惚,被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那双柔软而浓密的长睫轻轻地垂落下去,像是墨色的羽翅一般,掩盖了他眼底的猩红。再一看去,竟露出几分乖顺的虚弱来。 贾员外忽然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说来,昨夜灯火昏暗,老夫都没认出来你。” 他语气带着几分惋惜,有些感叹地道,“孩子,这都十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不学好,反而变得——和你那为贼为娼的母亲一样了?” 这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人群再一次喧闹起来。 忽然,一个中年男人露出恍然的神色,朗声道:“我想起来了,这个叫游泽的,是不是十年前那东境娼女的孩子?” 他一出声,跟着有人也附和起来,道:“没错!就是他!我记得那疯女人当时也是在贾府闹事,后来把自个儿给闹死了,这小子还在此处杀了贾府的镇宅神兽——” 提起这贾府的镇宅神兽,麒麟城里便是无人不知。甚至还有年长些的人亲眼见过此兽,说它体态极大,是只修为远超千年的赤面腾蛇,因为受了驯养,所以颇通人性,秉性温顺,故而被当作了贾府的镇宅之物。 不仅如此,据说还曾在当年的人妖混战中庇佑过麒麟城的百姓。 而这般灵物,却被这个小子给杀了? 有人面露诧异,更多的人却是有了几分愤怒,带着憎恶的神色朝着那年轻人看过来,骂他“孽障”。 那人无悲无喜,只任由众人的唾骂落在他身上,像是一只无心无情的傀儡。 贾员外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真是执迷不悟。” 末了他朝着身侧的家丁摆摆手,示意他们将年轻人放回到地上,接着自己便转身走了。 随着那群家丁的撤走,原本被拦着的人群忽然没了阻碍,一些人跑过来,开始指着那年轻人吵嚷了起来: 有人骂他:“呸!真是不要脸!你娘和你都是孽障!这麒麟城不担待你,快些滚吧——” 有人劝他:“小子,我看你年纪轻轻,回头向善,为时不晚啊!快去同贾员外一家赔罪吧——” 有人叹他:“可惜啊——当真是什么样的娘生什么样的孩子,如此,真真是可怜啊!” 那些嘈杂的声音淹没了他,无数只手指着他,无数张眼看着他,无数条腿踩在了他的脊背上,声讨着他的罪孽—— 那麻木的傀儡终于动了动,在万人的践踏之下睁开涣散的双眸,在这一声一声带着“母亲”和“娘”的声讨里,他被钉死在这冰冷的地面上,回想起了那个冬日。 那是他与母亲被父亲赶走的第十七日。 他那时得了大病,母亲没有办法,只能带着昏迷之中的他,千里迢迢从东境赶回自己的娘家求药。 而她的娘家,姓贾。 他想,若是他能回到那一年,他就算是病死、饿死、被人千刀万剐、血肉凌迟,也绝不要让他的母亲回这个娘家。 那个一生温柔而懦弱的女人,带着已经糜烂的身体,倒在贾府前,无声无息地死在了雪地里。 而他,年少时的他,刚从因高烧而炽热的噩梦里醒来,转眼又跌入了另一个寒冷的噩梦里。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去买了一副棺材,又是怎么在贾府门前跪了三日,而后门被打开,那个本该是他姨父的男人,告诉他,你母亲当真是个尤物。 而后他发了疯,杀了男人身侧所有护着他的家丁,最后又杀了那只所谓的“灵兽”。 是他错了么…… 他想。 是我错了么? 我生母死于他人胯|下,是受辱而死,而我凭病弱之身为之报仇,竟是错了么? 狂啸着的怨气席卷而来,带着骇然的力度,踩在了他将死未死的魂魄之上,如火一般,烧得他双眸血红。 无数嘈杂的人声里,男人恶鬼般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耳侧响起来,告诉他: “你没有错。” 我……没有错? 那声音像是溺死前的浮木,拖着他的心魂浮起来,带着蛊惑的低沉笑意,咬着他的耳骨轻声开口: “你该恨,孩子。” 他的父亲、他的师尊带着从未有过的亲昵和温柔,开口说着: “你没有错,你该恨他们、该杀了他们,为了你那可怜的生母,为她报仇——” ……恨? 魂魄烧了起来,无数抵挡不住的戾气如潮水一般从他周身蔓延开来,他睁开血红的眼,望着那些扭曲了的、与当年一模一样的脸——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游泽猛然站起,狰狞的长链从他脖颈上赫然显现,血迹淌下,而他浑然不觉,只抬起猩红的眸子,带着恨意看向他们—— 接着,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惨叫声、哭声、痛骂声、都在他提起长链的那一刻,尽数消失了。 疯狂的声音在他耳侧大笑起来,游青涯终于在他身后显出身形,在死一般的寂静里,同他高声喝道:“杀!” 那疯狂的声音落下,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动了起来,像是傀儡一般,用长链将那贾员外的身体勾了过来,然后伸手捅穿了他的胸膛! 血肉飞溅—— 猩红的血水溅到了他身上干涸的血水之上,带着滚烫的热意,激起他身体一阵骇然的战栗,那些渴血的、肆虐着的怨气忽然得了平息,崩裂一般,瞬间瓦解。 游青涯的笑声戛然而止。 无尽的墨色如云雾一般在游泽眼前渐渐流散,那些神志潮水一般漫了回来,他立在那里,看到人群已经散去,一个单薄的青色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却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孩。 那个曾救过他的生母,又在他杀了灵兽之后带走他、给他治好了病痛的女孩。 那不是他的阿曦,而是丁曦。 丁曦看着他,那双眼之下挂着未尽的泪,却已经干了。那双眼中的冰冷消失了,只有无尽的悲悯。腰侧的那只手里,攥着一枚小小的玉佩。 而在她的另一只手里,是已经出鞘了的浮游剑。 ——剑尖指向自己。 良久。 游泽听见自己很轻地笑了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已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游青涯在他耳侧开口,语气残忍地道: “杀了她。” 杀了她? 游泽还在发愣,然而身体已然上前一步,朝她掠了过去—— 不!他猛然回神,不要—— 强大的意念再一次苏醒过来,他没法收回手,却有嘶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跳出来,带着最后的力气,低喝道:“快走!” 丁曦猛然惊醒,朝着身侧纵身一躲,堪堪避开了他的身形,然而又在下一刻被他用长链反手扯了过来,眼看就要撞上,而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从天而降,以骇人的速度,一下带走了那青色的身影。 瞬息之间,那人露出一张脸,看了一眼游泽。 他扑了空,接着摔跪在了地上,像是断了线的傀儡。 良久。 周遭重新恢复寂静。 突然又听咚的一声脆响,那傀儡被游青涯扯着长链拽了过去,又被迫仰起头,睁着空洞的双眸,看向游青涯那双眼里的神色。 ——那是染着贪念的神色,带着妄想,看向他手中的傀儡,轻轻开口: “方才这般听话,倒还真是叫我意外……”说着,他低笑起来,带着无尽的宠溺,抚上他的眼角,“我的小泽,你确实是件上好的兵器。” “——那我就奖励你,将你献祭给妖皇陛下,如何?” 那话音落下,又被风声卷过,顷刻消失在了惨淡无际的天光里。 许久之后。 豆大的雨滴从云层里滚落了下来,雷声轰然,天光渐渐散了。 满地的血腥被雨水冲开,带着暗淡的灰红,又一点一点地被稀释干净了。 游泽缓慢地抬起头,跪坐在地上,看向游青涯。 他浑身湿透,没有一处不是血肉模糊的,然而神色间却没什么痛苦。 那双桃花眼中已经看不到双瞳了,只是无尽的黑。带着僵滞的漠然空洞,安静的看着他。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4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