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并没找到, 没看到亲人,也没看到那个曾救过她的婶婶, 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她将自己收集来的野果和平日攒下的肉干全部悄悄放在了那伙人临时安插的营地附近,然后踏着夜风又跑回了小木屋, 躺在草席上流了一夜眼泪。 第二天一早,她又跑下山偷偷摸过去看。那伙人没有离开,仍盘踞在山脚下的树林里,林间升起了袅袅白烟。 黄昏时,临近太阳落山,野人又来送肉给她吃,见她怀中揣着两包用树叶包裹着的野果正要向山下去,他忽然间变得极其暴躁愤怒,粗暴地将那些野果从她手中打翻在地。 野果咕噜噜滚得到处都是,她蹲下想捡,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野人在地上恶狠狠踩了几脚,野果被他踩得稀巴烂,汁液将草地都染成了淡红色。然后他凶巴巴地捏住她的后颈,将一块肉递到她嘴边。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和野人之间的距离挨得这么近。 在那一头乱发的缝隙间,她看到了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 野人掐着她的脖子同她对视,她终于在他眼中读懂了他的意思——他要她当着自己的面将肉全部吃下,不许她再将没吃完的肉晒成肉干攒起来,也不许她再送任何食物给山脚下的那些人。 一阵风从林间穿过,一颗幸存的野果被风吹动,滚到了她身旁的草地上。 她下意识将那颗果子握住,藏在了掌心中。 脖子后面倏地一轻,野人忽然松开了手,起身将那块肉丢在她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林间。 那是他丢给她的最后一块肉,那天的黄昏后,野人再没出现在她面前。 次日夜里,她又揣着野果靠近了山脚下的营地,负责值夜提防山中野兽袭击的一名中年男人发现了她。 原来这是一群从附近某个村子逃命而来的流民,隔壁几个村子已在战乱中被屠了村,他们实在被逼得再无退路,为了活命再顾不上什么吉利不吉利,也如同她当日一般,涉水渡过弱水湖,逃进了这荒无人迹的山里面,试图躲过一劫。 她藏身于山中的这半年来,外面的世界已是沧海桑田。 饥荒还未结束,镇子里又爆发了瘟.疫,各地均有小股势力揭竿而起,朝廷下派了军.队镇压,与起.义军彼此追逐厮杀,另又有浑水摸鱼的匪寇在此期间借机于乡间作乱、谋财害命。 她试着同他们打听爹娘和弟弟的下落,恰巧流民中有一名少妇是从她出生长大的那个镇上嫁到邻村的同乡,听她提起,伤心不已,说是整个镇上的人都死在了饥荒后的那场瘟.疫中,无一幸免,少妇自己的父母弟妹也都死在了那场瘟.疫中。 闻此噩耗,她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伤心仍还是会伤心,但却又仿佛只是在听着他人的命运。 爹娘和弟弟已是旁人,那户人家中曾有过的那个女儿,于如今的她而言,也不过只是旁人罢了。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流民们收下了她送来的果子,纷纷向她道谢。那名少妇见她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破烂烂,便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裹里找出了件自己的衣服来给她穿。 明亮的火把和干净的衣服让她久违地再度体会到了来自同类族群间的温暖和安全感。 她的忽然出现被流民们视为一段逃亡路上的奇遇,也依稀在她身上看到了生的希望,暂时冲淡了不得不抛下家中年迈的老人与稚子、离开家园涉水而来的悲苦与良心不安的煎熬。 人们围坐在篝火旁,谈笑着回忆起曾几何时清贫却安稳的日子,有人低低地唱起了歌,苦中作乐。 林风凄凄,歌声如泣如诉,似乎早已昭示了这注定是个不吉的夜晚。 夜半,篝火的火光引来了嗜杀成性的一小股叛军,人群在林间四处逃窜,哭喊声和杀戮声惊飞了林中安静栖息的鸟群。 她与那名年轻的少妇相互搀扶着逃命,已经有好几具尸.体在她们身后倒下,几名狂徒持刀紧追不舍,认定了少妇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定会有首饰财物。 刀尖即将便要从背后刺入她的身体那千钧一发之际,林间忽然射出了几只箭矢,箭箭射穿要害。 那十几名持刀的狂徒在明,林间射箭的人在暗,完美地隐藏于夜色和茂密的树木之间,如同一场围猎,眨眼间,敌人便应接不暇地倒下。 然而片刻后,林间的箭忽然停了——所有的箭矢都已消耗殆尽。 仅存的两名叛军随手挟持了个流民当作人质和肉盾,举着刀谨慎地在林中来回搜寻。她拉着那少妇悄声躲在一处山石后,然后看见夜色中,一道敏捷的身影忽然自林间蹿出,快如闪电,几刀便解决了其中一人,与另外一人近身缠斗在了一起。 她当机立断从衣服里掏出两颗野果,用力朝那叛军头上掷过去,虽然并未击中,却也成功惊扰了那人的注意力。 野人趁虚而入,一个翻身骑在那人身上,高高举起匕首刺入了身下之人的脖子,如同那日剥狼皮般没有丝毫的犹豫迟疑,匕首的寒光在月色下晃痛了她的眼睛。 四散在林间死里逃生的余下流民们在这场屠.戮结束后重新集结在一起,向他跪拜叩首。 野人仍不发一言,径直转身离去。 她默默跟在他身后,就像在寺院围墙外被他于狼爪下搭救的那一天一样。 “你要去哪?你不和我们大家呆在一起吗?”少妇拉住她问道。 她有些犹豫,“明天我再来找你们。” 她向着野人的背影紧追了几步,看到他走过的草叶上沾染了红色的血迹。 “你受伤了?”她惊道:“你的腿在流血!” 野人一声不吭地加快了脚步,却因腿上的伤再无法像往日那样轻易甩掉她。 “滚开,别再跟着我。” 一阵弥漫着血腥气的夜风拂过,她忽然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在林间响起,脚步不由顿了顿。 “原来你会说话!”她惊喜地跑过去。 他会说话,就说明他也和她一样曾经生活在人群间,并不是个真正的“野人”。 她正想问他家在哪里,忽然被他捂住嘴巴、一把扯到了树后。 片刻后,两个男人举着火把东张西望地从他们来时的路上经过,是其中两个刚刚被他搭救的流民。 “为什么要藏起来?” 那两个人走远后,她不解地问。 “他们只是想来感谢你。” 她本以为他不会理睬自己,却忽听他反问道,“你为什么没留在他们那?” 她愣了愣,仰头看着夜色中他粗野的身形轮廓。 “你受伤了。” 野人静静站在那盯着她。 “和我一同回木屋吧。”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等你和那群人一起滚了,这山里就只有我自己,叫什么名字有区别?” 她第一次听野人说这么长的一段话,逻辑清晰,思维敏捷,而且声音竟然还挺好听。 “我不走。”她回答道:“我家里人都死了,我待在哪都没差别。” “随便你。”野人语气冷硬地吐出几个字。 “你没有名字,我也没有名字,那我今后要怎么称呼你?” “随你。” 她想了想:“你救过我两命,还每日给我吃的。我爹爹死了,从今往后我就叫你爹爹吧。” 野人忽然笑了,他原来还会笑!笑声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天方夜谭,口中牙齿美观而整齐。 饥荒战乱的年月,只有托生在自小吃穿不愁的富贵人家,才可能会拥有一口这么漂亮的牙齿。 “你可莫要叫我爹爹,我至多不过大上你个七八九十岁,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你叫我声叔叔我都嫌你将我叫老了。” 野人站在她面前,抬手拾起了遮蔽脸颊的头发,一头乱发之下,竟是一张五官清俊的年轻面孔。 “不妨告诉你,我是将我爹那十几房小妾全部先女干后杀,被官府通缉追捕才逃案到此处的,你怕不怕?”
第34章 她自然不怕, 因为她觉得野人定然是为了吓退她才乱说的。 野人将随手采得的几株草药嚼碎了敷于腿上血淋淋的伤口,然后一头栽倒在小屋的木床上,沉沉昏睡。 她将少妇送给她的那件衣服盖在他身上,又取来午间在阳光下晾晒得蓬松的干草堆在床上, 帮他保暖。 她正用帕子帮他擦脸、在月光下细细打量他的五官样貌, 野人忽然睁开双目警觉地盯着她, 目光如电,比林中恶狼的眼睛更加充满了兽性的凶狠。 他翻身下床,像拎着一只他不屑于猎杀的小动物那般拎住她的后颈,捡起地上捆干草的绳子, 熟练地在她双手手腕上打个结,然后将她捆在了木屋角落里的一根柱子上,又将那件妇女的衣服以及干草和草席一股脑都丢在了她身上。 “喂,你松开我, 我不再碰你了就是。”她坐在松软的干草堆里, 看着床上野人的背影道。 野人并不理会她, 很快便在高烧中又重新昏睡过去。 翌日清晨,他再醒来时,体力已然恢复, 见她竟用各色野花将这间小木屋装饰得花里胡哨,不屑地一笑, 垂手将她手腕上的麻绳解了, 指尖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两下唤她起来。 “这间木屋不能继续再住了。” “为什么?”她睡眼迷蒙, 不解。 “这里已经被人发现了。” “可是,为什么被人发现了, 就不能再继续住在这了?”她还是不懂。 野人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她,像是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多管闲事, 平白摊上了这么个多余的累赘。 “好,我听你的。”见野人不愿解释,她索性也不再追问,只笑着说:“我们今后肯定还会再有一个家的。” 野人仍不出声地看着她,像是觉得她更麻烦了。 “不如我们去山顶的寺院里吧。”她说。 “不行。” 野人断然否定了她的提议:“寺院那种地方,迟早会被山脚下那群人发现的。”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而且,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寺院里求神拜佛的那股味道。” 之后,她就这样每日跟在野人身后于山林间游荡,今日宿在山石下,明日宿在树枝上。 野人虽始终不愿与她走得太近,但却始终在她附近,于是山林里的豺狼野兽都不敢靠近她,睡觉时从未被野兽偷袭过。 大约一个月后,盘踞在山脚下的那些人走了,想来外面的世界应该已经恢复了太平。 他们离开后,野人像是困囿于笼中的猛兽终于重获了自由,终于不再日日烦躁地在林中兜圈,心情都变好了,连带着,待她的态度也比从前更亲近了几分。 野人开始教她搭弓射箭以及制作弓箭箭矢的法子,说万一哪天他不在这里了,她不至于饿死或是被人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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