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去将蜡烛熄了。”怛梨稍稍松开了些握着他的手。 宗恕不禁笑了笑,故意稍扬了扬声道:“哪有大喜之日熄蜡烛的,这龙凤花烛可是要烧一整夜的,娘子。” 他说完,左手捏住她下巴,将拇指轻盖在她唇上,闭上双目,俯身吻下。 映在门窗上的两道影子彼此缠绕着双双倒在床榻上。 怛梨将宗恕压下来的胸膛推开了下,两个人身体贴得极尽,气息纠缠,她下意识微微偏过脸,“他们都知道你近来病着,刚刚又被灌了许多酒,就算今夜不行、不行房.事,也说得过去。” 她刚说完,便觉贴着手掌的胸膛忽然间又坚硬了几分,身体灼热。怛梨察觉到他的异样,正想奋力推开宗恕,下一秒,他揽在她腰间绷紧的手臂又忽然间松懈了下去,头垂着,只是静静抵着她的肩,口鼻中均匀呼出的热汽像一个小小的暖炉般熨烫着她的心口位置。 是她将他揣度得恶劣了。 刚刚有一瞬,怛梨几乎以为他要假戏真做。 窗外传来雨打檐铃的轻响,怛梨看着眼前宗恕乌黑的额发,心生歉意,忍不住抬手抚了抚他滚烫的额头。 “你不该由着他们灌你那么多酒,伤还没有完全恢复,明天起来大概又要发烧了。” 像是印证她的话,宗恕偏头压抑低咳了两声,起伏扩张的胸膛再次挤压向她的身体。 他的咳嗽声还未停,天边忽然炸响了一个惊雷。 桌上的烛光剧烈摇晃,宗恕环绕在她腰间的双臂蓦地收紧,身躯裹挟着怛梨猛然翻身。木床吱嘎作响,两人上下颠倒换了个位置。 怛梨只觉得一时间天旋地转,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伏在了宗恕胸口,头上的钗环叮当作响、扑簌簌地落了一床。 她脑后散落下来的长发轻轻垂在他的眼睛上,清晰听到宗恕胸膛中,心脏砰砰跳动的声响。 他惧怕雷声,却没松手去捂住双耳,双臂仍紧紧拥着她,仿佛她就是这雷声中自己唯一的慰藉。 桌上燃着的龙凤花烛火焰在雨声中噼啵作响,怛梨听见宗恕在她耳边低声道,“原来躲在你身下,比在佛案之下更好受些。”
第42章 怛梨与宗恕扮作夫妻的这十余载中, 每一年,怛梨都会在宗恕身上发觉到一些新的变化。 比如,他胡子生长的速度似乎变快了,每日早上起来时刚刮过的胡茬, 有时傍晚时分下巴上便又能隐约看出淡青色的痕迹。 又比如, 他的身量骨骼似乎比初遇那一年变得更加高大了, 肩背也更加宽厚,喉结也明显更为突起,五官愈发深邃。 怛梨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们同样都被神授予了长生, 宗恕的身形样貌却似乎每天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 若按照常人的年龄算,他今年应当是三十三岁。 从十六岁到三十三岁,怛梨眼睁睁看着宗恕从一个少年潜移默化长成了一个俊朗的青年,而她自己, 却永远始终都是变成“怛梨”那一年时的模样。 她猜, 宗恕大概早就已经发觉了自己与她之间微妙的不同, 并且为了不让她担心,他已经极力掩盖了许久。 其实自从那夜在山顶为她挡下恶狼的袭击、受到重创之后,宗恕的身体便一直都没有彻底恢复过来, 那次的意外仿佛是一个提前的信号。 怛梨安慰自己,或许只是因为他受过伤, 虽然她心中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同类, 她扶着他的身体踏入弱水湖请求神明垂怜的那一夜, 天鹅并没有出现。 有时深夜,她会听到他房间中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他的生命力开始一日不如一日,从前半天就能雕刻好一只笔筒, 如今却要雕三日。有一次怛梨不小心表露出了对此的察觉,之后宗恕便彻夜在房间里燃着蜡烛追赶工期,怕被她看出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怛梨不忍心看他日日点灯熬油地消耗自己,便称近来城里生面孔多,怕被人注意,不准他再雕东西拿出去卖了。 宗恕向来很听她的话,终于停下了,但仍每日劈好了柴在夜深人静时送去给城中的老人与寡妇,也仍如从前,每到天气降温或是刮风下雨,便会默不作声地捧一盆热水放在她房门口,在门上敲一声便安静离开。 就这样,她与他共同揣着一个两人都已心知肚明的谜底,却彼此都不愿承认说破。 但是那一天终于还是即将到来了,怛梨日日陪伴着宗恕,即便是生命即将凋零的那段日子里,他仍对天地万物都充满了善意和好奇。 “你想不想去见见你师父还有从前的那些师兄弟们?”怛梨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 她以为他会很高兴、恨不得立刻动身,但宗恕只是靠在床边安静摇摇头,“不见。” “为什么?” “既然已经再世为人,从前的那些前尘过往就都当作隔世吧。”宗恕淡淡道。 即便生命已经快走到了尽头,他年轻英俊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病容,他仿佛只是累了,想要睡一觉。 怛梨看着他,心中清楚,其实他选择不去见,并不是真的不想见,而是怕这样做万一暴露了行踪,会给她添麻烦。 “其实这十六年对我而言已经是额外偷来的时光了,我只是遗憾,没能等到太平年月、金瓯无缺的时候,多陪你四处走走看看,这世间还有诸多大好河山的美景,我还没来得及与你一起去看。” “对不起,说好了会一直陪着你在这人间作伴,最终却只能陪你短短十六载。” 怛梨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抬手快速将眼泪擦干,不甘地拉起他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不会的,一定不会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她奋力撑起宗恕的身体,在夜色中向弱水湖走去:“神能救你一次,就一定也能再救你第二次。” 月光洒落在平静的湖面上,弱水湖百年如一日,无论风雨,湖上都不起波澜。 轻纱一般的雾气中,两道重叠的身影蹒跚踏入湖中。 “神明在上,请求您再次出现,救救他吧。” 怛梨转头看向此时已靠在她肩头安静睡去了的男人。 “我愿将我的灵魂献祭。” “我希望,能用我的性命换他活着。” 白雾茫茫中,她终于听到那个温柔空灵的女声再度从遥远的湖面上传来。 “是他吗,你确定?” “我确定!” 怛梨连忙开口回答,生怕这最后一线希望就像湖面上的雾气一样,瞬间便会在指间飘走。 然后,她听到湖面上又传来了一声温柔的叹息。 靠在她颈间的男人在湖水中缓缓睁开了眼睛,温热的鼻息洒落在她的锁骨旁。 那一年,怛梨仍是十六岁,宗恕三十三岁。 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亲眼见证着时光在他身上悄然逆转,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更加年轻,直到他右边肩上的爪痕消失不见,直到他又再一次变回了最初那个十六岁的少年。 与此同时,在她身上停滞不前的时间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二十一岁时,她右边耳垂上新长出了一颗痣;二十五岁时,大腿内侧又新长出了一颗;左手无名指上的那颗痣,则是在三十三岁那年生出的。 怛梨清楚记得每颗痣分别是在哪一年出现的,又分别在哪一年逐个消失。 她与宗恕就像两面镜像的时钟,时间在他们两人的身上无限地逆向流转,循环往复。 她教他骑马、射箭,他们悄无声息地在从前居住的那座城镇中消失,并肩策马,在天地间自由疾驰,再换一个身份去到新的地方落脚。 月朗星稀,两匹马儿并肩在山野间的草地上悠闲地吃草,宗恕骑在马上,转头笑看着怛梨耳垂上的那枚小痣。 “听说痣是前世所爱之人落在你身上的眼泪,娘子,你前世的爱人定是为你痛心疾首地哭过几场,连落泪的位置都这么特别。” 怛梨未听进心中,回手将水囊隔空扔给他:“我们从前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暂时扮做夫妻,既然已经离开了故地,从今往后,你就不要再这么叫我了。” 宗恕眼神在夜色中黯淡了瞬,低头用手指把玩着水囊的壶盖,却迟迟没送到唇边喝上一口。 “已经叫了十几年,一时有些改不了口。” 怛梨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轻声道:“宗恕,不管你我今后会以何种关系示人,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之间,不该掺杂那些稍纵即逝的情感。” 最好永远都不要改变,就如同他们最初刚刚相遇时那般。 不改变,就不会失去。 不改变,就不会彼此牵累。 不改变,就不会有朝一日反目成仇,相互为难。 人与人之间最难面对的,从来都不是自一开始便大打出手、视如寇仇,而是从最初的情投意合,一步一步演变成最后的凶终隙未。 他们今后还要在漫长无涯的岁月中相伴,不改变,就是人世间最恒久稳固的关系。 “我明白的。” 宗恕垂眸望着壶口中那枚小小的月亮倒影,拇指指腹反复在壶口边缘轻轻打转:“你我之间,早已超出了那些世俗的关系。” 怛梨见他能想通这个道理,心中轻松畅快了不少,“等到了前面城中我们就各自分头寻找住处吧,若是有人问起就换种身份,不要再扮作夫妻了。” 说完,她双腿夹了下马腹,独自策马向前。 宗恕仰头灌了两大口冷水,看着怛梨在月下渐渐远去的背影,抬手用拇指抹了抹唇边的水痕。
第43章 从前这里还不叫海市, 是南方富饶一带最大的城池之一,商业繁盛,人口兴旺,许多显赫家族也常居于此。虽然局势动荡, 王权几番变换新主, 但城中百姓们的生活相对富足, 虽然盐米价高,但所幸并未经历战火的残酷洗礼。 搬来此地时,怛梨“十九岁”,宗恕“三十”, 刚好卡在一个循环的尾巴、以及临近下一个循环的伊始。在这几年间,两人的外貌变化大体都符合对外宣称的年岁,这也让他们能够在此处多停留个三年五载。 怛梨从前和野人住在山中多年,跟着野人识得了诸多山野药材, 于是便在城中盘下了个不大的店面, 开设医馆。 虽然只是替人瞧些常见的小病, 但她从不虚开药价,诊费低廉,还常常替穷苦人家免费问诊, 因而颇受街坊的拥护信赖。 她开医馆,宗恕便在她医馆的斜对面也盘了间铺子, 做玉石珠宝的典当生意。 他低价收来的珠宝金玉, 若是过了当期仍无人赎回, 经由他妙手雕刻一番,总能迅速以番上几番的价格重新售卖出去, 开业不久便常有达官显贵慕名光顾。 起初两人装作互不相识,只偶尔在人群间错身而过时, 才短暂地目光交汇,但日子久了,街上的邻居们便逐渐发现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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