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了,第一次是惊讶害怕,第二次是亲人离开的恐惧,这一次,她只有深深的疑惑。 为什么爸爸想离开这个世界? 不止她疑惑,姜京生的同事朋友都疑惑。他是个开朗健谈的人,工作细致认真,老板很欣赏他。不是欣赏他的能力,更多的是这个人,靠谱,善良。他们可以把任何事交给他,不会错。 他平日里有很多爱好,喜欢滑冰,打篮球,研究数码产品。周末的时候,他会和妻子一起,在家里搞小型演唱会,歌曲从解放前到当代都有。他们一起跳舞,跳双人舞,跳迪斯科,有姜辞墨的时候,就跳广场舞。 姜家是热闹的。 很多人喜欢来他们这里做客,虽然地方不大,但干净舒适,窗台上有盛开的鲜花,茶杯里有泡好的热茶,孩子有饮料,老人有酸奶,青少年来家里,连着电脑打双人网游。 姜辞墨小的时候看《太太的客厅》,她写了一篇《姜家的客厅》,不过不是讽刺,而是夸奖。老师看了之后说:“挺好,生动温馨。”同学悄悄问她:“瞎编的吧?” 在那之后她就再也不交朋友了。 姜家有很多奇妙的地方,比如过年不走亲戚。从小到大,姜辞墨从来没见过真正的亲戚,姓姜的那种。很小的时候有一位佟阿姨,矮胖身材,说话慢吞吞的,对她特别好,说是老同学,但后来也不联系了。 来的最多的是爸妈的大学同学们,一批批来,都说她父母在大学里是“一对璧人”,什么“珠联璧合”“金童玉女”,这样的词她都听麻了。据说他们像一对鸳鸯一样双宿双飞,走到哪都是一对。什么团体那里都有他们的身影。 “同姓,名字又像,一开始我们以为是兄妹,后来才知道是恋人呢。” 不过爸妈对此好像并不怎么想谈论一二,往往附和过去。 小时候,姜辞墨没有朋友,长大后,姜辞墨更加没有朋友。父母不止一次跟她讲过,劝她找同龄人一起玩。 “朋友能给你的,比家庭要多多了。”他们说。 不起作用,姜辞墨仍然不交朋友。 和很多人的印象相反,在家里,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沉默。 除了唱歌,跳舞,看电影,一家三口并没有什么别的活动。有时候,姜辞墨会主动问起小时候的事。 “我为什么叫莉莉娅?”她有些奇怪这个过于刻板印象中女性化的名字。父母不解答,包括姜辞墨这个被无视人或吐槽、或夸赞的大名,也从来没有过解释。 还有就是,父母都姓姜。 他们说,在很多国家,以家庭为单位的组合都有同一个姓氏。但那当然不同。其他国家是妻随夫姓,他们家是天然的同姓,而且父母的名字很对仗呢! 难道他们真的是兄妹结合,遭到家里的反对才跑出来的?所以才没有亲人…… 姜辞墨小心翼翼遵守着家里不宣之于口的禁忌,好奇地四处探索,她想,等有一天她足够成熟,父母会说的。哪怕在此之前她要小心翼翼地度过自己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 可是,时间不等人。爸爸受不了了。 姜辞墨也受不了了。 元旦那晚,她把家里搜了个干净,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身份证,两张单页的户口,和一些蛛丝马迹。她把它们装在一个档案袋里,藏好。按照上面的指引,在漏夜,买了张票。 在爸爸出院那天,她将悄悄坐上火车,去往传说中的不夜城。仅凭自己的想象,那本未开封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一两次叹息和笑语,还有户口本上未烧毁的一条字迹: 黑龙江省。 她要探寻这个秘密,爸爸标准的普通话口音,可疑的名字,为什么学计算机却成为司机,为什么对过去如此抗拒。 她想知道妈妈夜里哭泣的秘密,过于和谐的共处,和爸爸自杀时的无能为力。 黑龙江省,漠河。 电视台的元旦晚会接近尾声了,压轴的,是一首团圆的乐曲,歌手是熟面孔。 原来是陈佳音,那个青涩纯真的陈默。 “我叫陈默,来自漠河。沉默的默,不是漠河的漠。漠河是中国最北部的一座小城市,它有个很美的名字,叫做……” 鬼使神差地,她想起自己叫姜辞墨。 在家里,父母从来不会喊她这个名字,只叫她莉莉娅,即使老师来电话询问,宁可误会也要叫她莉莉娅,为此闹出不少哭笑不得的事来。 可她的大名呀,叫姜辞墨。 美女姜,言辞的辞,墨水的墨。每次她都是这样介绍自己,正如在列车上一样。 其实,还有一种解释,一种她想了很久很久,却不敢承认的解释,因为一旦承认,自己就会变成一个符号,而不是一个鲜活的人。这解释太沉重了,她一点不敢说。 身边有声音传来,姜辞墨从自己的回忆中离开,她看见大家都围在曲超英身边。 那份手稿已经被涂得漆灰,上面显示出细细的笔迹,有几个字和手稿上的字体相同,应该是当年作者在未动笔写这份手稿时,把它垫在下面先写了另一份东西。 “吾友欧阳,见字如面。”曲超英缓缓读出,格外认真。 “今风波骤起,你我如乘一小舟,难挡滔天浪潮。但庆有颠簸半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历史,无愧于心。有愧者,贱内与犬子已转移至别处,唯小女娇娇,独身一人在长春,恐遭不测。” “你我二人,相识于微时,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指点江山。如今江山风雨,却仍须坚守。说痴傻也罢,迂腐也罢,此身生于中华,身处海外便无处所托。幸也?不幸也?” “如今你离我北上而去,家贫无物可赠,只将多年手稿一份奉上,望妥善保存。若等盼到将来重见天日之时,我便于此处保护令郎,望你多加看顾小女。小女任性直率,望多多包涵。她住址不定,暂居于长春拖拉机厂之密友曲松君处,深谢!拜谢!” “李庆有 1969于安徽庐阳。” 曲超英的嘴唇在颤抖。 “芳庭的父亲,李庆有啊……” 那个把女儿“害”成反动文人后裔的李庆有,原来也曾亲切地称呼她为娇娇。这是芳庭从未提起过的温暖。 而这个拿到手稿的老人,曲松君,在刺眼的灯光下戴着花镜,捏着孩子用剩下的铅笔头,为恩怨多年的老友一点一点地涂出痕迹。 而另一边,侯佳音也在浑身颤抖着。 手上是自己高中的日记,并不是她自己的,是关于陈佳音的笔记。从初三暑假她第一次看见他开始,他所有的歌曲、采访、广告和动态,全部留在在她的笔下。她有时开玩笑地想,他可能都不记得了。 如果不是这次临别式的演唱会之旅,她差点把它扔掉,当作自己忍痛脱粉的仪式。在艰苦的高考过后,她将忘掉高中所有不开心的一切,重生为一个普通大学生。别人问起她爱好的时候,她会说音乐,而不是追星。 “2020.9.02 今天开学典礼。晚上看了大陈哥的综艺,他说一开始在北京漂泊时很艰苦,在地下通道唱歌,没人在意,被城管追着跑。幸好有个音乐人伯乐相马,把他拉到自己的选秀节目,结果后来她自己被顶替了,他却被人们认识。那个音乐人现在已经退隐了,可他永远记得那天他蹲在地上捡钱,她穿着一双漂亮的靴子路过,惊鸿一瞥。小姐姐真是倒霉啊,但她人美心善,我替陈哥谢谢她。” 漂亮的靴子,侯佳音记得了,那时候,他还说过,他色弱分辨不出准确的颜色,但那双靴子是红艳艳的。 …… 狭小的车厢里,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马车变成南瓜,车夫变成老鼠,灰姑娘即将回到破旧的小屋,逃出辉煌的殿堂。 那个晚上,侯佳音拉起了自己即将告别的偶像的手,她发现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点奇妙的联系。 那个晚上,曲超英时隔半个世纪,以曲松君的名义正式和时代对话,以及宣战。 那个晚上,一直做着主角梦的平凡小女孩姜辞墨,揭开了一个以自己为主角的大秘密。 “我叫姜辞墨,” “即将的将,辞别的辞……漠河的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部 分列车内完结,第四部分明天马上赶到,事情开始焦灼起来了。
第31章 音乐鬼才陈默 黑龙江省,漠河。 这是不平凡的一天,流行歌手、顶流偶像陈佳音原定于今日进行出道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站。 可今日的互联网以及现实世界,平静得异常。 早在两天前,陈佳音工作室对外宣布,演唱会延期,暂定于1月20日同一时间地点举行。为此造成的损失和差旅费用由陈方全额承担,并无差额办理退费。 这是应当的。一年前,陈佳音的大粉在哀悼日吃蛋糕;一年后,正主总不能在一千多人尸骨无存的时候唱歌跳舞。不止他们一家,很多娱乐活动都取消或延后了,这几天的电视台和互联网全都是K203的消息。 灰色的主题,灰色的图标,看着令人窒息。 可顶流就是顶流,在所有明星缩头低调的特殊时刻,一向只发推广的陈佳音微博号,罕见地发了一篇长文,题目是《一封未曾谋面的来信》,并配图:不是公事,是私事。 全网哗然。 钢琴键们都要吓死了,心惊胆战地点开文章内容,几分钟过去都没人抢评论,实在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有几个胆小的粉丝甚至直接在下面写:“别闹了,删掉吧。” 当然,网络上的大部分人都是粉圈之外的看客,他们选择看完再说。 “大家好,我是陈佳音。这里有一些很想说的话。 时光荏苒,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我出道六周年的日子。对于大众而言,我是歌手,是光环耀眼的大明星。而我,在娱乐圈的名利场中挣扎着,不知不觉,也忘记了很多事。 直到在1月10日,头顶阴霾之时,我收到了一封特别的来信。它来自于一个大家可能很熟悉的人—— 我的钢琴键,@静候佳音。 在去年的风波里,关于她的传说有很多,可在这封信中,她一一用自己青涩的口吻,勇敢地证实了,也反驳了一切。 没错,她是普通人,一名高三学生。喜欢化学,喜欢音乐,热爱祖国和集体,还是一名优秀共青团员。 没错,她是不幸的。喜欢化学,却是全色盲不能选科。喜欢音乐却不敢让家里支出费用,因为钱要留着治疗她的先天心脏病。喜欢上一个明星,班里的同学们,都暗地里议论她,面上默不作声。尽管她们并不知道,她也在纠结,最终也选择放弃。 没错,她和明星一样的巧,他们有同一个名字,在同一天生日,寒冷的冬天里,全世界都是属于她的黑与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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