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龙说话的时候并不沮丧,是很坦然的态度。大哥之前对他一直别别扭扭的,现在看着他如此“亲民”,也敞开友好的怀抱。 “你看我这名字,你们一个个都有说道,我没有。农村人喜欢龙呀凤呀的,特别土。” 他摆弄着手里的学生证,上面是一个寸头青年,看着很精神,一副学霸气息,谁能想到,就是这个青年在校外和16岁的女生发生关系后一走了之,最后是女生自己抱着在家里自己接生的孩子来他家要说法。 他的亲生父亲居然叫周克生,这是爷爷奶奶从来没有提到过的。一直以来,他没有父母的概念,爷爷奶奶就像他的老年父母。不过村里其他家也有很多留守儿童,大家一起泥里打滚摸鸡斗狗,也不认为自己可怜。倒是有一家妈妈经常打孩子,他们觉得是真可怜。 他亲妈叫什么,谁都不知道。据奶奶说“矮个儿,是个马子”。“马子”就是社会姐、小太妹。刚上初中时听说城里出了个案子,一个三陪小姐在歌厅吸毒被带走了,被抓的时候旁边还有个重要人物,当时本地电视台都报了,说“影响特别恶劣”。 村里有经常进城的一个哥,跟他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学生吹牛说自己睡过小姐,“他们那都叫坐台,坐台妹给钱就行,□□,还陪打K。她问我吸不吸,我说要花要礼物都给你,这个不行,要进局子留案底,我还做不做人了?果然被抓了吧!她叫「Marry」。” “漂不漂亮?”有人问。 哥抽了一口烟,“凑合。主要是人能说会道,懂事。” 周龙当时处于青春期的早期,听了之后在心里念叨很久,有一天就跟爷爷奶奶说了,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奶奶跟爷爷说:“是不是姓马呀?”爷爷训她:“当孩子面说这个干什么?” 到奶奶临终的时候,他问过这个问题,他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他已经大了,就是想知道。奶奶说,就是一个小孩,没有工作,社会上认识的。他又问我爸呢?奶奶不回答。 “你爸早走了,不用找他。” 周龙不知道这个“走”指的是物理上还是生物上的,他也的确没想过找。找到后说什么呢? 他不是爱计较的人,除了人民币,没什么让他抓住不放的。就算现在他拿着亲爸的学生证,也没有什么想法。故而,他在雾中看到自己的幻境时,不怎么激动,很平静地进入车厢。 “我猜如果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的话,那有人激动,有人不激动,所以激动的都昏过去了,不激动的,像我,就醒着进来。没你们想的那么高级,就是情绪控制的一个玩意。” 周龙的猜测得到肯定,他接着说,“我到哪里去这个问题,我昨晚上又想了想。其实很难回答,因为我不是乘客。我并不是要在哪下车。如果这辆车没出事,现在这个时间我在回程,就是北京到漠河这个区间来回走。所以这个问题问的是我的想法。我想到哪里去,我想在金库里过一辈子,变成真正的有钱人。” “然后呢,你平时干点什么。”姜辞墨问。 “有钱人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周龙说。 “对啊,那你想干什么,畅想一下。” 周龙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只想到前一步。 “……吃喝玩乐,泡妞,没事时候拍点视频?”他美滋滋道,“把师父他们接过来养着,然后学二人转。其实我挺喜欢二人转的,我唱的挺好,学习不行这个有天赋,不是盖的。” “摇头也好,摇头有什么不好呢?锻炼身体,锻炼颈椎。”他又说,“照这么说我生活还挺美满的,钱我也有点。” 周龙高兴了,大哥又不高兴了。 “但我有一个大缺憾。”周龙忽然说道。 “我这名字太土了,看着就像农村人。” 姜辞墨笑了,“周龙土还是周大龙土啊?” “那不一样,你不懂。”周龙说,“一个快手网红就应该叫周大龙,这是群体认知。” “你认不认知,你自己,认不认知。”周龙说话挺快的,突突突机关枪似的,姜辞墨得跟他抢着说。 “我不认知,我也不花钱哪。”周龙好笑道。 “「龙」字本身不土,”杜雨晴发表自己的见解,“成龙也是这个名字,但因为知名度高,大家也觉得不土。「龙」是很大气的字眼。” “有姓的关系,成是一个动词。”姜辞墨说,“而且土不是难听,土是俗,文学具有社会性。如果咱们一车人有一半叫王羲之,王羲之也土。” 跟杜雨晴说话呢,很费劲,得引经据典,还得举例子。杜雨晴如果日后要研究文学的话,自己得有所改变,否则不能大成。 “也是。”杜雨晴不出声了。 “没事,妹妹,你给哥改一个好名字呗。”周龙说,“我要改身份证上的大名,还姓周,完了还要有「龙」这个意思,这好歹是我爷爷给起的,不想扔了。” 杜雨晴有点付出型人格,让她参与她就开心。此时另外一边也不哭了,可以回到原位。 对于给周龙改名字这件事,所有人都很热心。 “给你起个腾字,腾飞,我儿子叫飞鹏,都是好名字。”曲超英说。 “烂大街了。”周龙不喜欢。 “冲,好不好听?”阿锴说。陆娜推了他一把:“《雷雨》啊?周冲被电死了。” 周龙刚想夸这名字好,这时候立刻闭嘴。陆娜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龙在天上飞,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太大了,压得住吗?” “……你事真多。”陆娜嗔怪道。 “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女《诗经》男《楚辞》,周哥,这个「载云」行不行?意象比较含蓄一点。”杜雨晴问。 “小姑娘才叫云呢,有点娘,是不?”周龙撇嘴。杜雨晴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 “我给你起一个,好名字,谁来我都不告诉他。”大哥神秘地说。 “啥?”周龙对大哥一直是比较崇拜的,闻言很期待地伸长了脖子。 “周口店,起了你就是北京人。”大哥说。 周龙翻了个白眼,大哥急了,“不好吗?全人类的老祖宗,比龙还厉害!能活五百万年。” “我搁山洞里活五百万年。”周龙好气又好笑。大哥笑他:“你就说是不是祖宗吧。一个破名整那么费劲。” 周龙把大家积极性都打击一遍之后也空虚了,讪讪地坐在一旁,“我是真想改名来着……” “我给你起一个,周在渊,潜龙在渊。”姜辞墨突然来神了,一拍手,“存在的在,深渊的渊,有个性,还有个说法。” “啥说法?”周龙觉得这个名字古怪得很。 “降龙十八掌听过没?郭靖使的那个,一出招就响音乐,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滴答滴~然后一堆龙的特效在旁边刷刷刷地飞!洪七公教他的,黄蓉还给他做了一只叫化鸡。”姜辞墨一边说一边扎了个马步比划。 “啊,83版。”这是周龙看过的为数不多的经典剧目。 “有一招就叫潜龙在渊,可厉害了。就是说这个龙啊,”她咽了口唾沫,刚才打拳不小心打在铁床架上了,怪疼的,“潜伏在深渊之中,等待着一朝龙在天,那个凡土脚下泥……” “我统管全家!”侯佳音开始学《知否》里的王大娘子,姜辞墨真受不了她了,直接捂她嘴。“就是说他总有一天会变成真龙的。这是个蛰伏期,潜伏。” “随便,反正没有百度百科,你说啥就是啥吧。”周龙说。 “什么意思啊,不喜欢呗。” “喜欢,就它了。”没想到周龙干脆利落地说。 “凭啥啊?”其他人不乐意了,周龙说,“这个又厉害又ge(三声,形容有个性,刁钻),高级。” 姜辞墨酷酷地回身走了个模特步,得瑟到极点,侯佳音呸她。隋风没参与这个活动,他唯一提出的意见就是好认好写笔画少,体现出了学龄儿童家长的前瞻性。 大家精神紧张了这两天,好不容易再次放松下来。周龙笑着看女生们打闹,男生们唠闲嗑,脑子里想的,却也一并跟着自己的名字高级了。 “我以后,可能并不只想当个有钱人,”他想。 “我要从农村来,回到农村去。我要把二人转,转向世界。”
第30章 赴京辞漠 1月15日,半夜0:00。 窗外漆黑的夜色,窗内洁白的灯光,大家都没睡。 这场解谜游戏,到现在为止,还剩下三位未交卷人员,分别是曲超英、侯佳音和姜辞墨。 稍早时候,曲超英好像发现了一点端倪,她管叮咚借了只铅笔在手稿上面涂画,又担心涂坏了,一个人占了窗户边的一个大桌子,谁也不许打扰她。 这是发掘派,侯佳音是索隐派,她觉得自己肯定能留下一些关于这靴子的记录,上天不会让她没线索干猜谜,她正在第三次翻自己的背包,连内衣内裤都拿出来扔了一床,她觉得自己拖累了大家的进度,整个人非常焦躁。 姜辞墨坐在床上沉默。 她手上的骨头,大哥第一眼看见就告诉她了,这叫嘎拉哈,是东北特有的一种玩具,材质是羊骨头。玩的时候,把几块摆在地上,另外几块高高抛起,最后看谁抓住的多。 “小时候穷啊,买不起玩具,都玩这个。”曲超英也为大哥担保。 她接着向大家描述了自己幻境中的场景,其他的场景,比如荒原、城市,都没有典型的地域特征,只有那个小山村,被所有东北人一致认为是东北的乡村,尤其是周龙,他说如果这不是北方的村子他就去死。 这倒不至于。但姜辞墨现在知道的全部就是一条黄狗,一群小孩抛石子。现在看来抛的是嘎拉哈。而那场大火,是其他人的记忆里没有的。 换句话说,他们都是被气晕过去的,而她是被烧晕的。 到这个地步,姜辞墨完全no idea。她在沮丧之余,跟火急火燎找东西的侯佳音打打闹闹,算是提神。 “哎,那什么莉莉娅,你干脆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你为什么来东北寻找自我。没准说着说着,就有想法了呢。” 姜辞墨当然想说,也该说,但不知道从哪说起。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就诊单。 患者姓名:姜京生 入住北京市第三医院,急救。 病情描述:吞服安眠药,试图跳楼,被发现。 “这是一切的开始,新年元旦,十二点钟声刚过,我爸爸第三次试图自杀。”她的语气很温柔。 …… 病床前,燕妮凝视着丈夫。 姜辞墨没去医院,她坚持要去,但妈妈不许。她留在家里,听着零星的礼花声,和电视里主持人的祝福,这是20X3年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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