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江楼”位于主城之外,临江而建。 据说建楼之初本是想题为“阅江楼”,但又显得太过正经,缺了些风花雪月的意味。直到有不知道哪家的风流纨绔子弟趁夜色游船,见夜空残月与江中倒影相和,星火明灭佳人共舞,才一拍脑袋改成了“月”字。 这字说不上好,可谁也不想做出头鸟去扫公子哥的兴,反正这楼是做什么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随意附和几句吹捧几句,当个乐子,是雅是俗也就不重要了。 阮苏苏远远地停下了脚步,遥望整片江域。 川流平缓,大雨溅起一片片细小的水花和涟漪,却又很快没入其中。岸边停着几艘游船,在风雨中飘摇,无人问津。也许是因为天色尚早,整座高楼也显得清冷寂寥。 而最为重要的是,这月江楼和鬼域中的那座高楼如出一辙,像是被定格在了这个时间点,十三年的时光对它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所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真正见到时阮苏苏还是忍不住驻足停留。 想来这里便是最后让整座城化为鬼域的源头了吧。阮苏苏轻车熟路地绕过了繁华长街和破败旧巷,走进了月江楼。 “都这么多天了,还管教不出来吗?你是怎么做的事?”刚走进楼里,便听见一道刺耳的质问声。 阮苏苏寻声找去,昏暗的角落里站了三个人,一个约莫三十来岁、保养精致的女人此时正满脸不悦,想来刚刚开口质问的应该就是她了。 站在她旁边的女人年纪大了些,显得有些苍老,躬着身小心翼翼地赔笑:“不是不想,是实在没办法啊,她这……您也不是不知道,油盐不进的,又不能真给折腾坏了,可不就难搞了嘛。” “没办法?”女人闻言气笑了,刻薄道,“方妈妈,意思是我养着你们是白养的了是吧?到头来一句没办法就行了?” “不敢不敢!我不是这意思!只是……”方妈妈闻言惶恐,腰躬得更深了,脸上的褶子皱成一团,小心而又为难地悄悄抬头觑了一眼女人的神色,央求道,“您再给我点时间,一定想办法让您满意!” 女人看着方妈妈怯懦的模样,眼里闪过轻蔑,技巧性地把声音放缓和了些:“我也不是想要为难你。我知道,这国公府加上将门出身的嫡小姐,性子傲一些也正常。” “哎哎,可不是嘛……”方妈妈连忙附和。 “不过,”女人打断了她,目光落在凭栏不语的少女身上,眼神讽刺,“在这月江楼啊,有性格是好事,更能调动起男人的征服欲。” “那些个公子哥们,什么样温柔可人的姑娘没见过?稀罕的就是这一种。”女人的目光像是淬了毒,打量着无动于衷的少女。 “等先造了势,吊足了胃口,少不了有人为她一掷千金。”女人的笑声刺耳,可她对面的少女却置若罔闻,半张脸掩在阴影中看不真切,自始至终没有一点反应。 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女人自觉无趣,冷哼一声,余光瞥过欲言又止的方妈妈:“你有话就说。” “是、是这样的,这几日偶然听人说,宫里好像没有什么动静,若是那位……”方妈妈抬头看了眼女人,压低了声音道,“……毕竟是亲姐妹,万一……” 方妈妈断断续续地不敢直言,女人却是没什么顾忌,不耐烦道:“你是说宫里没有废后的动静,她又是盛皇后的亲妹妹,怕日后惹出麻烦来?” 方妈妈低着头不敢搭话,对面的少女却终于缓缓地抬眸,露出一双幽深难测的眼睛。 果然是妧璃!虽然早有预料,但真正见到时阮苏苏还是一时间心绪复杂。 “就算不废后又如何?盛家满门抄斩,这血海深仇哪是那么容易一笔揭过的?恨都来不及,哪轮得到旧情?”女人嘲笑似的摇了摇头,似乎不欲多言,转身离去。 “是是是,秦管事您说得对。是我老糊涂了,这些大事还是您看得透。”方妈妈讪笑着奉承了几句。 不等女人走远,方妈妈又冷下脸对着阴影里妧璃呵斥道:“听见没,别再把自己当什么大小姐了,盛家犯的可是天大的罪名,你就算再有能耐,事到如今也改不了命了!” 妧璃对这些反反复复在耳边徘徊的话语置若罔闻。 她眉眼精致却并不柔驯,像是水墨画中浅浅勾勒的人影,朦朦胧胧让人看不真切,比起宫中时刻端庄肃穆的盛皇后,多了几分灵动如风,像是从未被世俗沾染过。 这样的她骤然沦落至此,又当如何应对?阮苏苏不由想起鬼域中高楼凭栏、云淡风轻的那道身影。 “……” “记忆”中的时间流逝不可用常理衡量,阮苏苏不远不近地跟在妧璃身后,在长廊中走过。光影变幻,像是走在时间之上,到尽头时,正好雨停入夜。 一轮孤月当空,妧璃站在窗口遥望,月色洒落在她眸中,流光溢彩。 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妧璃忽然望向了阮苏苏所在的方向。阮苏苏下意识屏息,妧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落向长廊的另一端,又似乎是确切地知道她在这里。 月光下的妧璃声音飘然,像是喃喃自语,轻缓地落在阮苏苏耳畔:“你听,人总是如此吵闹。” 不等阮苏苏多想,那片脚步声离得更近了,隔着不短的一段距离都能听见其中一人的嘲弄:“瞧我们这新来的小仙女,还有闲情逸致在这赏月呢。” 她身后一个穿着淡粉色衣裳的女子举帕掩唇笑着接道:“可别这么说,人家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自然是跟咱们不一样的。” “不一样?谁不知道盛家现在是个什么境况?她摆着那冷脸给谁看呢?”又一人冷哼道。 妧璃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收回目光望向窗外的江景。 为首的女子听着身后几人议论,懒懒道:“盛家往日何等风光,刚出事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少说两句吧。” 说着是让人少说两句,可这话一出,又带了波节奏。 粉衣女子顺势拱火:“姐姐可别说这话。在座的谁不是受家里牵连进来的?谁又不是曾经风光无两?既跌入尘埃便更该彼此相惜,哪有像这样高高在上的?” 这话一出,先是勾起了众人心里深藏的不甘与怨怼,又将往日的好景带到面前展现落差,最后卖了波情怀拉近关系暗示阵营,还不忘给妧璃扣了顶“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帽子。 属实是挑拨离间的一把好手。 阮苏苏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轻轻松松几句话带起的群情激奋,不由叹息——都是权力争斗中的牺牲品、受害者,不说挣扎反抗,反而在淤泥里无意义地内耗,真是…… “可悲。”妧璃淡淡开口,道出了阮苏苏的心声。 周遭的一切都被她隔绝在外,妧璃眸中倒映着天上孤月和江中灯影,亮得灼目,像是散落在尘埃中的星火,永不熄灭。 眸中的星火仿佛穿透了“记忆”的屏障,与十三年后鬼域中的妧璃重合,对上虚空中阮苏苏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浅浅一笑:“往事聒噪,见笑了。” ----
第59章 鬼域(八) === “你看得见我?!”阮苏苏惊诧。 她明明无论怎么尝试都无法对这段记忆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可看妧璃刚刚的表现,竟然能感知到她的存在并且用十三年后鬼域中的口吻和她对话?! “记忆”中的妧璃被人推搡着,没有回应,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阮苏苏的错觉。 但是…… 等等!刚刚那道声音……似乎不是从正前方传来的,而是…… 阮苏苏倏然“转身”,望向虚空中的另一点。 一片寂静。 长廊中的妧璃沉默地避让周旋,对方的话语越来越刻薄难听,原本尚且柔顺的面目也逐渐变得可憎,可妧璃的神色却自始至终没有一点波澜。 虚空中忽然传来一阵轻笑。 “被你发现了呀,”妧璃的声音从侧方飘了出来,带着几分无奈与好奇,“我本来是想让你睡一觉,送你出去的。可没想到你竟然能在混沌中重组记忆碎片,被卷入记忆后又能保持清醒。” “这种事十多年来我都从未遇见过,还是说妖族竟然有这样特殊的能力吗?” 阮苏苏:“……” 妖族有没有这样特殊的能力不清楚,不过,系统的道具倒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有奇效。 “所以,刚刚‘她’对着我说话……是巧合?”虽然猜到了真相,阮苏苏的心情还是略有些复杂。 妧璃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不是她平日里那种漫不经心的笑,而是狡黠的、恶作剧成功般的笑:“是,人为的‘巧合’。” “见你看得太投入,没忍住想要吓唬吓唬你。”妧璃满意地欣赏着阮苏苏的震惊和沉默,“你骗了我一次,我也骗你一次,扯平了。” 阮苏苏:“……” “既然得手了,我们也该走了。放心,作为骗你的赔礼,鬼域不会为难你们,我会给你们开启离开的通道。”妧璃话音未落,阮苏苏便感受到了一阵轻柔的牵引力,将她一同向上送去。 “哎,等等……” 眼见着下方的场景越来越远,阮苏苏忽然想起了什么,可还没来得及说,上方就忽然传来一道震动,像是撞上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她身上的牵引力也随之中断。 阮苏苏:“……” 她就知道。这段记忆已经成了系统隐藏任务的场所,怎么可能轻易出去? 不过,既然妧璃对此一无所知,那么…… “怎么回事?出不去了?”妧璃的声音有些疑惑,又尝试了一下,结果还是撞上了那道看不见的屏障。 阮苏苏心血来潮地一笑:“这段时空已经锁定住了。” “是你做的?” 阮苏苏看不见妧璃的神色,却能想象得出她凝重的模样。 阮苏苏答非所问:“十三年前的事我还没看完呢。” 虽然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却暗示意味十足。 妧璃顿了顿,缓缓地在虚空中现了身——她的时光早已被定格,与十三年前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太大分别,半透明的虚影除了同样误入的阮苏苏以外无人能看见。 阮苏苏见状也不动声色地感知了一下自己,也许是因为妧璃的存在扰乱了规则,阮苏苏此刻也不再是雁过无痕的虚无,而是在半空中勾勒出了同样的虚影。 “锁定时空这样的能力闻所未闻,你是在骗我。”妧璃注视着阮苏苏的眼睛,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你觉得是骗那就是吧。”阮苏苏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 其实比起单纯的“欺骗”,她擅长的是一直都是“引导”。 就像她并没有说这段时空是被她锁住的,只是答非所问地暗示。她所想要得到的只是信与不信之间的犹豫,在她眼里,这种犹豫比信任更容易掌控和利用,也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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