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真的不在乎,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旁人的感受。 事到如今,顾屿以为自己会失落,会愤怒,会颓丧,可是他沉默许久,却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燕鹤青微微蹙眉,眼眸中飞快划过一抹暗色,以一种令人费解的目光看着他,斟酌着开口:“你想好了吗?” 顾屿低下头,面上笑意更盛,低声道:“你看,你什么都不在乎。你不在乎旁人的生死,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燕鹤青,你怎么能这样呢?” 燕鹤青看着他,眉眼冷淡,并没有答话。 “我想让你活着。真正的活着。会有喜怒哀乐,懂得什么是喜悦,什么是痛苦。你不要再那么冷漠了,好不好?” 顾屿低低地说着,声音越来越轻。 再抬头时,眼眸明亮,眼角微红,睫羽湿润,他哭了。 燕鹤青一时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哭泣惊得手足无措,连冷脸都忘了。她沉默思索片刻,肢体僵硬,同手同脚地走上前去,隔空拍了拍顾屿的肩膀。 顾屿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伸手揽过她的腰,将脑袋靠了上去。许是那副药煎得太久的缘故,她的衣裙上也浸上了苦涩的药香。 顾屿又闭上了眼,眼中酸涩,声音哽咽。 “燕鹤青,你对我好一点吧。一点点就够了。” 只要比旁人多一点点就好了。他不敢太贪心。就像以前从未得到过饴糖的孩子,偶然得了些饴糖,一点点甜味就够他高兴很久。 燕鹤青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而后,俯下身,伸手捧住他的脸,吻了他。 唇齿纠缠间,顾屿不哭了。燕鹤青松了口气。 她睁着眼去看他,目光一寸寸掠过他的眉眼,还是忍不住去感慨这人真是生了副好皮囊。 可惜……心中渐渐冷寂,燕鹤青合上眼,睫羽颤动,再睁眼时,眸中并无爱欲,只有悲悯。 顾屿对此一无所知。他实在理解不了燕鹤青的奇葩思路,明明方才还一副不在乎生死,不在乎所有人的样子。可此刻她又确确实实地在吻自己。 也许她根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许她只是忍受不了自己哭泣,单纯地想安慰自己,也许她对于他的心思……从始至终,一无所知。 又或许她早已看透,只不过懒得戳破,站在原地洞若观火。 顾屿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许久之后,两人才分开。燕鹤青看着他,沉默片刻,开口缓和气氛:“哭不出来了?挺好的。” 顾屿心情复杂,不太敢看她,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道:“燕鹤青,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供你取乐,招之即来的玩物吗?” 他快速抬头瞟了燕鹤青一眼,试图看清她面上的神色。 燕鹤青似乎并没想到他会提这样一个问题,往后退了几步,面容隐于光影中,半明半暗。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顾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直直坠到了谷底,垂下眼眸,自嘲似地苦笑两声,又道:“算了,你要是没想好的话……玩物就玩物吧。我困了,你,也好好休息。” 顿了顿,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眸色一凛,定定地看向燕鹤青,低声道:“你不会走,对吧?你活着,我陪着你活着。你死了,我陪着你一起死。你不能抛下我。” 燕鹤青站在原地,目光冷淡,像在看他,又像在透过他去看别的什么人。沉默良久,什么都没说。 顾屿怕她不信,就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你不能抛下我。” 燕鹤青终于收回了目光,轻轻叹息一声,走到了他身边:“我不会走的。睡吧。” 顾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眼眸骤然亮了起来,如同月色下的湖面,格外温柔。 燕鹤青实在想不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答应他,可是此刻周遭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眼前人。 又过了数日。顾屿认真修缮了房屋,房屋终于不再动不动就吱呀作响。又添了间灶房用来做饭。但是卧房仍旧只有一间。 燕鹤青倒是也问过他为什么,顾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说建屋子的材料不够了。 燕鹤青向四周茂密的林木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心情复杂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此后便一直相安无事。至少表面上一直如此。顾屿沉迷于做饭,手艺直线上升,从非常难吃进化成了难吃。 燕鹤青每日对着满桌黑乎乎的菜,毫无食欲,数日之间居然没有饿死,属实算得上奇迹。 顾屿虽然自己辟谷,但对此还是忧心了一阵,后来吃了一口自己做的菜,终于理解了燕鹤青。从此说什么也不再碰灶房。 直到一日,他心血来潮地打算重操旧业,将灶房炸了两三次,捣鼓出了一桌子色泽明艳的菜肴。顾屿十分满意,以为自己的手艺终于脱离了难吃的范畴。将菜肴端上桌,满怀期待地看向燕鹤青。 燕鹤青笑得十分勉强,小心翼翼挑了盘看上去最正常的菜,吃了一口,眸光骤然黯淡,说道:“……还不错。” 顾屿观察着她的反应,“哦”了一声,站起身,准备把菜全都倒了。燕鹤青瞟了他一眼,默默又吃了一口菜。 顾屿:“…………………………………” 难道这菜真的能吃? 他愣在了原地,看着燕鹤青吃光了一盘菜,又吃光了另一盘,然后………………传言中百毒不侵万邪避退的上任北鬼主,昏倒了。 房屋内烛光摇曳。燕鹤青半死不活地昏睡在床上。孟婆面色不虞地坐在床边。顾屿垂头丧气满心悲戚地跪在地上。 孟婆蹙着眉,也懒得正眼看他,冷笑道:“好手段啊。竟然能把我这师妹毒昏过去,说吧,你炼制的是何毒物?从实招来。” 顾屿深深叹息,并不隐瞒:“在桌子上放着的。不过可能已经凉了。都是我不好,不论诊金多少,都请你一定要救活她。” 孟婆将信将疑地站起身,走到了桌旁。只见桌子上两盘色泽奇奇怪怪的菜散发着古怪的气味。 孟婆沉默沉默再沉默,不可置信地回过头问顾屿:“这东西是什么?” 顾屿心下急切,一心盼着燕鹤青醒过来,诚恳答道:“我做的菜。” 孟婆瞪大了眼睛,震惊地往后退了两步,手指向那两盘菜,声音隐约有些颤抖:“你,你,你就给她吃这些东西?这怎么行!就是师尊也没让她受过这个苦!你个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东西!” 顾屿沉默地点点头,又恳切道:“……所以,能救她吗?” 孟婆沉思片刻,转过身,手中变幻出一双银筷,谨慎地尝了一口菜。嚼了嚼,登时怒火中烧,将银筷“啪”地一扔,向顾屿质问道:“你做菜居然不放盐?!” 顾屿:“………………………………啊? 有……吗?” 孟婆捂住胸口,觉得自己马上要气炸了:“你做菜自己不尝吗?连放没放盐都不知道就敢端上桌!难怪燕鹤青会昏倒,被你气昏的吧!” 顾屿低下头,小声道:“……………………所以,还能救吗?” 孟婆沉默不语。 屋内沉寂许久。 孟婆走到床边坐下,轻声道:“怎么救?天罚降下,我能怎么救她?谁也没办法。” 她转过头看向顾屿,没好气道,“以后多陪陪她,还有,别做菜了。你总不至于穷到连饭都买不起吧?” 顾屿看着燕鹤青,觉得自己心中的空洞越来越大,其间空空荡荡,却什么都装不下。只有想到燕鹤青时,充斥的是无可名状的悲哀。 原来她没有骗自己。原来,她真的随时都可能死去。 他以为自己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会哭,会泣不成声,会歇斯底里痛苦不堪。可是并没有。心中太过平静,他甚至察觉不到难过。 他的一部分意识脱离了他,飘荡在半空中冷眼旁观。他像个没有心的木偶,被摆布地言谈自若,对旁人笑着说知道了。 燕鹤青醒过来是在三日后。她坐起身,揉了揉额头,周遭太过寂静。寂静得反常。 手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燕鹤青睁眼去看,是另一只手。她手上轻轻一挣,顾屿醒了。 顾屿眼下青黑,睡眼迷离,披头散发,直直地看着她。 除了一张脸还尚可外,其余简直都惨不忍睹。 燕鹤青叹了口气,打算整个人再往里缩一缩。装个死一了百了。 顾屿伸手抱住了她。他的心跳快如擂鼓,在胸膛中叫嚣着喜悦。顾屿将燕鹤青又抱紧了些,闭上眼闷声说道:“燕鹤青,你吓死我了。” 燕鹤青被他抱得胸口有些闷,用力挣了挣想把人推开。耳边温热气息拂过,顾屿应当是说了什么。她仔细侧耳去听,却什么也听不到。 周遭对她而言,全然寂静。 燕鹤青平静地想,嗯,听觉没有了。 五感渐消,原来已经开始了。 听不见顾屿说的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燕鹤青原本想推开他的手,犹豫片刻,拥住了他。 顾屿尚还沉浸在燕鹤青醒过来的喜悦里,对于她没回应自己不以为意。只是心跳得一拍快过一拍,他终于不用恐惧。 就这样拥抱了很久,顾屿才后知后觉地想到燕鹤青还需要好好休息,这才不太情愿地放开她。 燕鹤青认真地看向他,问道:“我睡了多久?” 顾屿坐在床边,答道:“三天。” 原来才三天吗?燕鹤青盯着他的口型看,果然,没了听觉,谈话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 她垂下了眼眸,神色淡淡地说了一句:“顾屿,我饿了。” 顾屿微微一愣,随即又眉开眼笑地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燕鹤青盯着他的唇,心中烦躁,只想把人快点支开,随口答道:“包子。离这里最远的那家包子铺的包子。什么馅的卖光了就要什么馅,记得让他现做。” 顾屿大受震撼,不理解但信誓旦旦地表示会照办。他转身走了几步,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向燕鹤青看了一眼,走出了房门。 燕鹤青把灯吹灭,将自己笼在黑暗里。她不愿意让顾屿知道自己已经听不见的事,但心中明白不可能一直瞒下去。 至于为什么要瞒着他,燕鹤青把它归结于不想再看到顾屿哭得可怜兮兮,到头来还要让自己去安慰他。至于究竟该怎么瞒过去……燕鹤青取过符纸,试着画出聆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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