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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三年了，宁岁岁第一次开口说话。 叫了他的名字，她说她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原本就残缺不全的魂魄被魔气侵蚀，因为没有心脏无法修复完整。她本来就瘦弱不堪，现在还被病痛折磨。 她怎么可能不疼？ 裴知衍握住她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垂下头默然不语。 宁岁岁没有收回手指，只看着他的面颊，看着两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最后滴落在被褥上，留下两块水印。 这一刻，就算宁岁岁没有心，不能明白七情六欲，好像也知道了裴知衍的难受。 他都哭了。 那个晚上的后半夜，宁岁岁没有再昏睡。 她和裴知衍安静地坐着，一直到天亮时分才撑不住闭上眼睛。 裴知衍照顾她睡下后，在床边又独自坐了很久。他思考了许多，最后才起身离开这间房间。 这是宁岁岁反复生病的这两个月以来，裴知衍第一次离开她的房间。 门外的雪花还在飘落，风也比两个月前的还要冷。他被这风雪吹得清醒了许多，转身进入了书房。 在那里，早就有两位不速之客在等着他。 裴知衍关上书房的门，看着两张熟悉的面孔，抿唇不语。 见此，黑白无常对视一眼，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思前想后，还是先弯腰行礼：“见过尊上。” 裴知衍没有应答，而是在桌案后坐下。他取过毛笔，也不避讳两个人写了两封书信，分别交由两个人：“这一封交给阎王，这一封交给竹翎帝君。” 拿到神尊亲信的两个人浑身一震，尤其是拿到给竹翎那一封的黑无常当场就说话结巴了：“这……这是要去百仙境吗？” 竹翎久居于百仙境，要想送信，自然要去那里找他。 “你拿着这封信去，没有人会阻拦你。”裴知衍声音很冷，想必也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天时间，我要得到他们两位的回信。” “是。” 送走黑白无常后，裴知衍往后靠在椅背上，自嘲一笑。 黑白无常的办事效率很高，除了黑无常上百仙境花了一点时间，不过了七个时辰两人就回到书房复命。 裴知衍将两人的书信内容看完，面上神色不变。他把阎王的那封黑色信笺放置在幽幽烛火之上，燃烧殆尽。 “回去告诉阎王，希望他信守承诺。” 竹翎的信，裴知衍也细细看了。虽然字迹满满当当，但意思只有一个：此事兹事体大，就算你是神尊也难逃其咎，回百仙境之后再自请责罚。至于宁岁岁，阎王会妥善安排，你也不要再担心。 裴知衍并未放在心上，于现在的他而言，只要能保证宁岁岁的平安就可以了。 黑白无常并肩离开的时候一直在互相使眼色，最后白无常掐了黑无常一把，黑无常才站出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尊上……我们大概什么时候来……来找宁姑娘呢？” 分明犯错的是裴知衍，两个可怜鬼差却拿出了十足的恭敬，好似生怕裴知衍下一刻就要反悔食言了。 “再等等吧。”裴知衍的答案很模糊。 但两人也不敢再多问，只连连点头，然后闪身离开了。 黑无常恭敬地给他关上书房的门，两人一起回头，一眼就看见了屋檐下衣着单薄的宁岁岁。对方连鞋子都没穿，只静静地看着他们。 上一次也是这样。 不同的是，现在的宁岁岁瘦弱得可怜，好似一阵冷风就要把她吹散了。 宁岁岁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按照裴知衍的说法，在得到他的同意之前，其他人都不能擅自带走宁岁岁。而且事情已经谈妥，两人也不需要再跟宁岁岁说什么。 好在宁岁岁似乎也没有其他想法，只是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就转身进了房间。 一刻钟后，裴知衍从书房出来。他直接去了宁岁岁的房间，里面的炭火很旺，小姑娘还在睡觉。 他伸手到被褥下面触碰她的手指，一片冰凉，还微微湿润。 裴知衍似有所感，抬头去看宁岁岁的面颊，鼻头和面颊都还泛着红，却不是发烧时病态的红色，倒像是出去吹了冷风。 静默片刻，他伸手擦了擦宁岁岁小巧的鼻头，轻声道：“你也觉得我很自私吧？什么都不管，一意孤行地把你留在这里，你我都难受。” 作茧自缚，或许说的就是他这般。 宁岁岁的睫毛颤动，她慢慢睁开了双眼，目光清明，哪里有半点睡着的样子？她看着裴知衍，听着他继续说话。 “自从你遭遇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我一直都很自责，责备自己没有守好你……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也不期盼三两句话就获得你的原谅。” “岁岁，你很讨厌我吧？” 宁岁岁摇了摇头，就像以前一样。 “裴知衍，我没有那样想过。” 黑白无常离开后的几天，宁岁岁的精神竟然慢慢好转。她开始下床走路，偶尔还会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透过缝隙去看外面的雪花。 虽然很快就会被裴知衍阻止。 又过了两天，裴知衍给宁岁岁穿上厚厚的袄子和披风，牵着她走出了房间。 院子里堆积了很厚的雪，树枝上也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花还在不断飘落，宁岁岁伸手去接，但很快就在掌心融化。 她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了许久，转而又看向裴知衍。 分明她的手心也很凉，但雪花依旧融化得很快。 那一刻，裴知衍突然明白了宁岁岁的意思：不要再妄图留住雪花，因为在手心里，它只会融化得更快。 也不要再留着她了。 裴知衍牵起嘴角，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 那一天，宁岁岁拉着裴知衍在院中的雪地里走了好久，她看着地面上大大小小的脚印，随后又去踩裴知衍的脚印。 外面很冷，那天晚上宁岁岁不出意料地再次发烧病倒，之后身体状况便是一落千丈，没日没夜地昏睡。 在最后一天晚上，宁岁岁微微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泛红的双眼，裴知衍定定地望着她。 她露出一抹笑，轻声说道：“裴知衍，没关系。”
第96章 浮生梦（十五）【正文完结】 浮生一梦, 到此为止。 上一世病弱的宁岁岁，短暂的生命在那一天晚上画上了终点。 梦醒后的宁岁岁早已泪流满面，她双手捂住心口处, 哭得喘不上气。她感受到心如刀绞, 同时头疼欲裂。 她知道自己的心脏从何而来, 是裴知衍给的。 短短一瞬间，无数的情绪蜂拥而至, 拥堵在她那颗本不属于自己的心脏里，最后化作浓郁的苦涩, 传遍了四肢百骸。 她一人撑着床铺从床榻上坐起, 余光中看见那一本睡前翻阅的话本。她猛地拿过来，快速翻看，眼泪再次涌出。 这哪里是什么话本, 这就是裴知衍亲手记录的有关于两人的记忆。 宁岁岁强忍住心中疼痛快速翻到最后, 最后果然写了宁岁岁的去世，但这也并非结局，之后是裴知衍一个人的故事。 心爱的姑娘死在了寒冷的雪夜, 裴知衍守在她身边, 看着她慢慢闭上双眼, 小小的手落在床铺上。 没有留给裴知衍伤心的时间, 热烘烘的房间里出现一白一黑两道身影，黑白无常恭敬行礼：“见过尊上。” 裴知衍还是不想松开宁岁岁的手，他侧首看向黑白无常, 眼中的悲怆顿时浮现。 “尊上, 还请节哀。”黑白无常也低下头。 之后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就连裴知衍都忘记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黑白无常带走了宁岁岁残缺的魂魄。 躺在床榻上的身体慢慢变得冰冷。 黑白无常离开后，裴知衍趴伏在小姑娘瘦弱的身上, 哭得泣不成声。 若是竹翎在这里，应该也会很惊讶。毕竟他从来没见过裴知衍哭，一度以为这位神尊不知道何为悲伤。 第二天，裴知衍把小姑娘的尸身安葬在塞北的冰湖之下。这里的冰雪终年不化，能保证尸身千百年不腐。 之后，他又去了一次阴曹地府，就站在忘川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鬼差和魂魄。他想亲眼看着宁岁岁走这一段路，忘却前尘，奔赴来世。 因为宁岁岁的特殊性，忘川这段路也是黑白无常带着她走的。 在登上忘川的船只之前，黑白无常率先看见了裴知衍，两人都很犹豫要不要提醒宁岁岁。 就在小船晃晃悠悠前行，即将消失在忘川河水尽头的时候，本该忘记所有的宁岁岁突然回头，直直地看向裴知衍。 她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但眼泪也随之落下：“知衍哥哥，再会。” 裴知衍也会以一个笑容，轻声道：“岁岁，再会。” 见此场景，就连见惯了生死分别的黑白无常都沉默了。两人送走宁岁岁过后，一度不敢去阎王殿，生怕遇到裴知衍。 裴知衍也确实去了阎王殿，他把一样东西交给了阎王，让他转交给来世的宁岁岁。 打开那个锦盒时，阎王差点把手里的东西丢出去。他害怕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尊……尊上，这个……您……” 锦盒之中盛放的，赫然是裴知衍的心脏。 因为被符罄吞噬了心脏，宁岁岁的神魂注定不是完整的。若是以这残破的魂魄投胎转世，下一世的宁岁岁只会成为没有七情六欲的人。 阴曹地府并非没有这样的先例，失去心脏的鬼魂转世后多半会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亦或者少年出家的僧侣。 裴知衍不想要这样的宁岁岁。 他想要活生生的宁岁岁，会笑会闹的宁岁岁。 总归他是神尊，失去心脏也不会死，大不了损耗几千年的修为。以后他会是一个残缺的神，和魔族一样没有心跳。 此间事了，裴知衍也安顿好了裴家的事情，他便回到了百仙境。 他在下界的事情只告知了竹翎，对方的心情很复杂。 竹翎原本以为裴知衍会一直当一个无欲无求的神尊，一直留在上仙境，做一个定海神针。却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般冲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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