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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岁岁的身量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就连家中看门的小童都比她高出好大一截了。她还是很瘦弱，也不爱吃饭。 办法用尽也没办法改善她的食欲，裴知衍便只好偶尔给她输送神力，尝试用神力修复她的身体，但也收效甚微。 上门来给宁岁岁定做夏衣的成衣店老板忍不住多嘴：“哎哟，小姑娘怎么都不长的啊？” 何止是没长，看起来比去年冬天还要消瘦了。 冬天很快又到来了，宁岁岁被裴知衍裹得像是一个雪娃娃一样，穿着厚厚的袄子，外面还披着毛绒绒的披风。 她站在屋檐下，看着飘飘洒洒的雪花降落。 小镇的冬天是没有雪了，宁岁岁是到这边后才知道还有下雪这种天气。 去年冬天也是一样，从初雪到下雪的最后一天，宁岁岁每日饭后总要站在屋檐下，看着雪花落下来，直到在地面上铺上厚厚的一层。 她曾经在宣纸上写下“雪是从哪里来的”，这样的问题。 裴知衍细心解答了这个问题，但是她好像不是很满意，听完后又跑到窗边去看下雪。 在她看来，雪花就跟当年那一只屋檐下的燕子一样。 今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宁岁岁吃过早膳后就站在屋檐下，她应该又在思考去年没能得到满意答复的问题。 雪是从哪里来的？ 裴知衍站在廊道的尽头，看着瘦弱的小姑娘双手握着栏杆。手指和手背都被冻得通红，好似也没有知觉。 傍晚时分，裴家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送宁岁岁回到房间之后，裴知衍在书房里接待了他们。 “本尊不同意，你们回去吧。”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白无常率先站出来行礼，恭敬说道：“尊上，您将宁姑娘的魂魄强行禁锢在她的身体里，不顾天地法则，乃是逆反天意。” “本尊知道，此事是本尊一人所为，与她无关。”裴知衍早就料到会被黑白无常和阎王发现，只是没想这一天会这么快到来。 “尊上，您所用之法乃是禁术，饶是您用这法子让宁姑娘起死回生，她终究是死魂。她的身体也是死的，和常人根本不同。”黑无常说道。 说白了，现在的宁岁岁跟行尸走肉没有区别。 不会成长，身体冰冷，没有心脏。 他们所说的话，裴知衍何尝不知？ 白无常继续说道：“想必尊上也还记得之前阎王大人跟您所说的话，您这样强行把宁姑娘留在身边，她不仅入不了轮回，还会有损功德。” 宁岁岁这辈子是个好姑娘，下辈子本应该去往一个好人家。若非裴知衍阻拦，她现在也应该在新的家族中出生了。 “本尊说了，不同意。”裴知衍说完后抿住嘴唇，他的目光沉冷。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最后无奈离开，回到阴曹地府告知于阎王。 其实两年多以前，宁岁岁的魂魄在冬镜之地离奇消失，黑白无常原本以为是被魔气侵蚀，是以原地消散。 回去复命后，阎王却说：“《生死簿》上属于她的那一页并未化作齑粉，她的魂魄应当是被人带走了。” 之后，可怜的两个鬼差便再次踏上无穷无尽的找寻之路。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裴家，但去往裴家时并未察觉到鬼气。 没有鬼气，那便没有死人。 任他们谁也没想到堂堂神尊竟然用了这般有损功德的法子，让宁岁岁成了半死不活的行尸走肉，虽然不是活人，但也不是死尸。 裴知衍就这样瞒天过海，瞒住黑白无常和阎王，隐瞒了两年多。 等黑白无常离开后，裴知衍在书房里伫立良久，才推开门准备离开。随着房门开启，映入眼帘的是站在屋檐下的宁岁岁。 她穿着单薄的寝衣，双手和面颊都被冻得通红，却仍然执拗地看着天上的雪花。 “岁岁？怎么不去睡觉？”话一出口，裴知衍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嘶哑得吓人。他抿住嘴唇走近拦住她单薄的后背。 宁岁岁收回目光，看向裴知衍的眼神很奇怪。 甫一和她对视，裴知衍就觉得心脏酸疼。 雪花飘落，在凭栏后面的长椅上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宁岁岁矮下身，用手指在上面写字：“我看到两个奇怪的人。” 见此，裴知衍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沫。 裴家上下人员简单，除了小童和管家之外，就只剩几个不住在府上的粗使婆子。大半夜会被宁岁岁觉得奇怪的，自然是刚才离开的黑白无常。 在这一瞬间，裴知衍率先担心的竟然是宁岁岁在这里受冻了这么久。 他将宁岁岁揽入怀中，瘦弱的小姑娘身子很娇小，就好像搂着一把骨头。他握住她的手臂，轻声道：“岁岁，其实我很害怕。” 虽然从来没有跟宁岁岁说过，但其实裴知衍面对她时经常担惊受怕，害怕她突然消失，害怕她离开。 宁岁岁浑身都很冰冷，但她能感受到裴知衍周身的温度。转头就可以看见裴知衍的侧脸，对方的双眼中是明显的担忧。 他在害怕？为什么？ 她不熟练地抬手拍了拍裴知衍的后背，本来就小巧纤细的手因为瘦肉已经看不见肉了，就好像被吸干了血液的白骨精。 裴知衍的下巴搁置在宁岁岁的肩窝处，也不嫌硌得下巴疼。他紧紧地收束双臂，就好似怀里的人下一刻就要消失。 “岁岁，不要离开。”
第95章 浮生梦（十四） 北方的冬天比南方冷了许多, 今天的冬天又格外难捱。 饶是宁岁岁穿得很厚很厚，也还是三天两头都在生病。这个大雪纷飞的冬季，她几乎没能离开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的炭火烧得很旺, 小童每天要进来给她更换五次茶水, 进去又出去都带着一身汗。每次换走的茶水也都没怎么减少, 宁岁岁也不爱喝水。 每日在这般热烘烘的房间里待着，进食水米都很少, 她的嘴唇都干裂了。无法，裴知衍只好每天都守着她吃饭喝水。 分明每天都门窗紧闭, 宁岁岁却还是受寒着凉, 每天夜里高烧不断。 管家告诉小童，这或许不是寻常的风寒，是心病。 可是小童每天看着宁岁岁衣食无忧, 虽然不爱笑, 却也没有什么缺少或者得不到的东西。主人也守在她身边，她还能有什么心病呢？ 午休时间过后，又到了小童去给宁岁岁房间更换茶水的时间。他端着一壶甜茶, 将房门推开一点缝隙快速钻进去后又紧闭上门扉。 裴知衍守在宁岁岁的床边, 看样子少女还没醒。 小童不敢做声, 把甜茶端到桌边放下。他伸手摸了摸上一壶茶水, 茶壶的外壁已经凉透了，但还是满满当当的一壶。 看来，宁岁岁又没有怎么喝水。 他把冷茶放到托盘上, 不禁往床榻方向看了一眼。 裴知衍端坐在床沿旁, 握住宁岁岁的一只手, 正侧首看着小姑娘的睡颜。小童目光上移，突然愣住了。 主人, 是在哭吗？ 只这一眼，小童不敢再多看，连忙垂下脑袋，端着凉透的茶水开门出去。刚走到外面，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房间里太热了，外面又太冷了，他一时间无法适应。 主人一直守在里面，都不觉得热吗？ 相当方才裴知衍泛红的眼角，小童心中顿时五感交杂。他在裴家伺候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主人这么脆弱的时候。 傍晚时分，小童又端去茶水。 这个时候的宁岁岁是醒着的，她后背靠着枕头坐着，手里捧着一杯甜茶。她没有说话，裴知衍在旁边也很安静地陪着她。 小童已经许久没看见宁岁岁醒着的模样了，没忍住多看了一眼，这一眼却十足的触目惊心。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主人那么伤心了。 宁岁岁已经瘦脱了相，可以用瘦骨嶙峋和骨瘦如柴来形容她。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也失去了血色。原本偏圆稍大的眼眸在她现在的脸上显得有些可怜，也没有精神。 就好像……将死之人。 小童端着还剩下大半的甜茶离开后，心中情绪也更加复杂。 他知道主人很看重小主人，若小主人真的挺不过这个冬天，主人肯定会很难过。 这让他不由得想到了宁父和宁母。 其实管家和小童都隐约察觉到如今宁岁岁的奇特，毕竟她是真真切切死过一次的人。小镇上的人都知道，宁家的女儿生了怪病，一夜死去。 后来她又出现在裴知衍的身边，做下人的自然不敢多嘴，但也在心里留了个心眼。 管家和小童都很清楚，眼前这个宁岁岁和以前不同，无论是脾性还是生活习惯都大不相同。而且两年多了，分明是少女的成长期，身量外貌却没有丝毫变化。 裴知衍不是普通人，他们也知道。 至于他是用了什么法子才造就了如今的宁岁岁，就不得而知了。 又过了几天，宁岁岁的病情更加严重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清醒的时间甚至不足两个时辰。 裴知衍日日夜夜在她床前守着，每次小童进去送水送膳食的时候，都看见对方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守在床边。 他不敢放开宁岁岁的手，就好像一旦移开目光，小姑娘的呼吸就会停止了。 子夜—— 宁岁岁悠悠转醒，被握住的冰冷手指微微颤动。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依旧是裴知衍，她已经不记得对方多久没离开了。 突然，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指，捂着嘴咳嗽起来。剧烈咳嗽过后，她的指尖已经溢满了殷红血迹，鲜血从嘴角蜿蜒到下巴，最后落在白色的衣襟上。 她看着裴知衍，对方双眼泛红。 等处理过血迹之后，宁岁岁靠着床头坐起来，侧首看着紧闭的窗户。她很想知道冬天是不是快结束了，亦或者现在还在下雪吗？ 在这间暖和的房间里躺着，她不仅分不清春夏秋冬，就连白天黑夜也都不知道。 裴知衍将擦了血迹的布帕拧干挂起来，回身在床边坐下。他拉住宁岁岁的手指，声音嘶哑：“岁岁。” “裴知衍，我不疼。” “什么……”裴知衍眼神微顿，他倏然看向宁岁岁。 宁岁岁慢慢从窗户的方向收回目光，墨黑的眸子注视着裴知衍，随后轻轻摇头，重复了一遍：“我不疼的。” “裴知衍。” 是啊，这么久以来裴知衍一直以宁岁岁的哥哥自居，但他从来没有让宁岁岁叫自己哥哥。她只知道他的名字，所以这么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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