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罗列炼金术士罗列过的理由,莉莉安把手抽出来放到胸前。 “文森特,”她忽然提起一件小事,“还记得你变成狐球的时候吗?” 被螃蟹夹破耳朵的狐球蔫哒哒地嘀咕“不想变秃”,麻醉药剂和喝下的果酒让他有些撒娇地问莉莉安,“看在我们年少相逢的份上,即使我变成面包狗,你也依旧会喜欢我的吧?” 文森特今夜的脑回路格外清奇。“你想摸毛绒绒?”床垫的弹簧咯嘣一声,“我现在变回去让你抱着?” 莉莉安制止他的动作。“药和纱布刚换完,”她更想叹气了,“文森特,我们躺着聊聊天就很好。” 哦,没能献出大尾巴的狐狸有点沮丧。 “新剧本进展顺利吗?”他想了个安全的话题,“《知更鸟先生》,我喜欢这个名字——” 猛地想到什么,文森特警惕道:“莉莉安,你不会让斯沃当男主角吧?”那还不如把人偶丢上舞台。 莉莉安失笑。“怎么会?” 斯沃的形象不合适,加尼叶剧院也不会同意让他担任主演。 “他得演上一阵舞剧,”莉莉安说,“然后在名声、形象和幸运值都满足的条件下申请调动。” 文森特酸溜溜地学她说话:“名声,形象和幸运值。”老婆对他不冷不热,提起天鹅倒是了如指掌。 “狐球比他可爱的多,”文森特拨弄莉莉安的头发,“我说的对吧?狐球会在南瓜垫子上盘成一只鸡腿。” 莉莉安扬起嘴角。“你说得对。毛茸茸的鸡腿非常可爱,我喜欢他。”jsg “只是喜欢狐球吗?”文森特吃味,“大狐狸呢?我呢?如果我和狐球同时要抱抱,你先亲谁?” 莉莉安纠结了一下。 嗯?嗯!嗯?!文森特滋滋泛酸,这还要想,这还要想!!! “我们好像聊过类似的话题,”莉莉安有点模糊的印象,“我忘了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但如果让我现在来选——” 她说:“先亲狐球吧。” 像是被刺猬或者仙人掌扎到身上,文森特顿时睡意全无。“为什么?”他追问,“莉莉安,你得给我个理由。” 莉莉安侧身背对他:“谁知道呢,我也说不清。” 文森特不依不饶。“你说的清,”他伸手在她的肚子上画圈,“莉莉安,我知道你最擅长给思绪起名。” 他摩擦着莉莉安睡衣上镂空的布料,被他抚摸到的皮肤就像是蛋白那样光滑。 狐狸磨起人来总有千万种方式,受不了腹部的痒意,莉莉安抓着他的手缴械投降。 “狐球的好恶很直白,”她的理由出乎文森特意料,“喜欢就要甩着尾巴嘤嘤叫,讨厌的话干脆理都不理。” 莉莉安转回来,“但是你,亲爱的狐狸公爵,你的表情一直很稳定,你的言行举止让人找不出纰漏——我可以安慰一只丧丧的狐球,可我不能靠近竖起高墙的文森特。” 文森特看着她的眼睛:“我不会认下这个指控,莉莉安,我对你从来都很坦诚。” “有条件的坦诚,”她说,“文森特,清醒的状态下,你好像很介意在我面前展露直接的负面感受。” 同样是吃醋。 狐球的尾巴会耷拉得快从身上掉下来。 【美梦之镜】里的狐狸会在几句抱怨后黑化。 而文森特只会用精心练习过的口吻茶里茶气。 “你把自己用天鹅绒包着,”莉莉安看着文森特的轮廓,“每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就用绒布把不那么积极的想法或话语筛一遍,除非它们的伤害值降到最低,否则你绝不和我讲。” “或者该说你把我用天鹅绒包着,”她换了个角度,“对,没错,这种形容更准确。你密不透风地保护着我,虽然你嘴上告诉我现实世界不太美妙,但实际上 ,我和你在一起之后就没见过暗面和丑陋之处。” “伊登和亚当想迫使我为他们所用,你趁机说,艾德蒙也不是什么地上神国。” “然后这两个人渣就在我的生活里销声匿迹。” “【美梦之镜】里你搞出说风就是雨的架势,说要给我点颜色看看,我差点以为我要被关进笼子里受虐待了。” “然后我过上了想干嘛就干嘛,衣食无忧还能天天有擦边夫妻生活的惬意日子。” “后来我们结婚了,文森特,你符合普罗大众对完美伴侣的每一条要求。” “我应该感到满足,”莉莉安眼眶热热的,“还需要要求什么?一切都很美好,即使偶尔有不开心的地方——比如你拿发.情期做幌子引走我的注意、偷偷把我送回安全区——设身处地想想,倘若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的,那点不高兴很快就烟消云散。” 她擦擦眼角,“但是你,文森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自己这样残忍。你让我觉得我的快乐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 “哪就这么严重,”文森特无奈哄她,“我对自己有什么残忍?想吃肉就吃肉,想吨醋就吨醋,看不惯的敌人能今天搞掉就绝不隔夜。” 他贴住莉莉安的脸:“我没你想得——” “你昏迷时喊过好几次‘妈妈别走’,”莉莉安揭开他的自欺欺人,“你还说,‘老狐狸,你再也不带我打猎了吗’。” “你醒来后却从来没有提过他们。” 文森特只说他把鱼人气得大为光火。 可是文森特的痛处鱼人同样一清二楚。母亲牺牲,什么样的遭遇会让一位心有牵挂的战士选择自我了断?父亲殒命,找不到的尸首变成饲育怪虫的养料。 “我没有掀你伤疤的意思,”听着文森特变沉的呼吸声,莉莉安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对不起。” 她掉着眼泪嘟囔,“我只是不想你忍着,我总觉得你会把这件事背在身上很多年。” “我昨晚做梦,”莉莉安揩鼻子,“我梦到我被你的平静骗过去。你从不主动提及父母,直到很多年后我们有了一个孩子,你在她五六岁的时候终于释怀。” “她吵着要听睡前故事,于是你给她讲你是怎么和她的祖父祖母斗智斗勇的。” “她问你,‘为什么我没见过他们呢’。” “你说,‘我很小的时候就看到他们离开,但我直到现在才能确认,他们是真的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文森特沉默地将莉莉安抱进怀里。拍着她的背许久,他说:“小狐莉,你把我想得太怯懦了。” 他一无所觉地讲着令人痛心的话:“我没那么脆弱;我很早就认清了他们的离开。” 诺福克庄园里有串穿着几十个铃铛的绳子。“每个铃铛上都刻着一个生活用词,‘出门’,‘吃饭’,‘睡觉’,‘好的’之类。” 铃铛响起来的声音各不相同,小狐狸想要做什么就去扒拉对应的铃铛。 扑响刻着“吃饭”的铃铛,迪丽娅或者老诺福克就会匆匆赶来,给他带来充足的食物,再晃一晃“好的”作为回答。 文森特的语气有些缅怀:“我渐渐长大,但仍然时不时拽动铃铛。这样的游戏十分有趣,我喜欢铃声和回应交织起来的感觉。” “噩耗传来的时候,我的确有一阵子不肯相信。老狐狸藏在衣柜里的红酒还没喝完,桌上的蓝莓果酱也保留着被妈妈挖了一勺的样子。” 他开始不停地摇晃铃铛。 声色不同的铃芯热情奏乐,只是再喧闹的响动也有平息的时候。 没人回答他。 漫长的空白和等待之后,文森特自己摆动了“好的”。 …… 所文森特不觉得莉莉安梦到的场景多么伤情:“一个孩子,孩子是能填补孤独的存在——很不错,我可以把我没能体会到的呵护翻倍地补偿给她。” “我更不会经年累月地郁结于心,”他亲亲莉莉安的眉梢,“想释怀很简单:只要让参与进来的推手们一个接一个的下地狱。” 从这个角度来看,女王和他确然是合作密切的盟友——就连对付的敌人,目前来看也是同一批。 狐狸公爵原本想等到尘埃落定再带着莉莉安去墓园,没想到敏.感细腻的小狐莉竟然早早地为他心碎起来。 “快别哭了,”他吻遍她的脸颊,“往好处想,事情很快就会过去。” 莉莉安埋在他的脖颈不吭声。 这就是受伤的不便之处了,文森特想到他强制服药中断的情热期。换作以前,抱着炒一顿能解决她百分之九十九的胡思乱想。 但现下也很好,文森特慢悠悠地哄她入睡。积攒的恨意不再泥沙俱下,听着她一点点平静下来的呼吸,文森特听凭困意将自己拢入梦境。 * 尽管危险性最大的利维坦当场逃逸,地下城事件仍然极大地刺激了叛党联盟的动作。眼看局势恶化时间吃紧,文森特养了没几天的伤便准备前去王城。 “我能回梦湖吗?”莉莉安问,“还是接着在这里住到事情结束?” 行李箱温良地敞口躺着,文森特把她的衣服一件件收拾整齐:“梦湖恐怕不行,这次你要在北部的小镇上住几天,辛娜和卡沙也会暂留在那里。” “奥克米呢?”莉莉安扬起笔记本,“对了,丽芙阁下有两个孩子,但我在这里只见到了奥克米……” 谁会让另一半和情敌同出同进啊?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傻话,避开大狐狸的眼神,莉莉安佯装出钻研咒语的样子。 “奥克米忙着把人偶回炉熔造,”文森特藏不住的神清气爽,“至于别人——安全区不是只有两处。” * 离开恶魔城时,莉莉安穿着一条单薄的裙子。气温在几场雨水后日益升高,钻出砖石的缝隙,草叶和野花旺盛地释放生机。 北部的小镇却全然是另一副光景。 起伏的低矮坡地仍然裸露土色,点缀的绿意大半来自长青的松林。辽阔的田野,绵延的丘陵,流经镇子的小河结着一层易碎的浮冰。 镇上的房屋由蜂蜜色的石块垒成,落雪而夕阳斜照之时,半人高的石墙便在路灯下接二连三地升起白纱般的雾气。 静谧得像是数百年来都无人侵扰,这座不起眼的小镇漂亮得恬淡安宁。 腿上裹着鱼尾造型的针织毯,莉莉安煮起一壶加了肉桂的苹果茶:“这里适jsg合打盹、发呆,或者其他浪费生命的事情。” 生理性犯困的森蚺正艰难地用上下眼皮打架。“我要点根蜡烛营造气氛,”这是她最后的坚持,“谁能相信屋外竟然在下雪?” 梦湖的甜品店已经上新了限时赏味的樱桃奶酪卷。 “值得记下来说给那条蛇听听,”辛娜困得稀里哗啦,“莉莉安,这里实在太适合冬眠了。” 苹果块在琥珀色的液体里软化,打开标记空间的入口,莉莉安将煮好的热饮倒入银质的茶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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