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程悦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睫微垂,视线轻茫,没有落点。 应沧澜沉默片刻,在她旁边坐下,然后伸手,输出灵力想叫那神魂存在得更安稳一些。 没想到刚触碰到那个结界,便看到里面波纹荡漾。 紧接着,一只小章鱼爬出来,慢吞吞地。 程悦视线就全都被吸引走了。 她忘了八鞘是魔兽之一,忘了临渊本该是最应该被她报复的人,也忘了这个结界是临渊的触手分魂化的,只是视线紧密地追随着他。 直到那只小章鱼慢慢地爬到结界顶端,疲惫地睡了一会儿,然后整只八鞘就融入那个新做的结界里。 程悦才伸手,但还是慢了一步。 “你知不知道魂体分裂后会以何种形式存在?”应沧澜脑海中突兀地想起沈扶闻的话。 寻常神魂是不可能被分裂的,哪怕是可轮回的人,神魂滞留世间都会变成恶魂,所以临渊根本不是一开始便能推演到一切,按部就班地将神魂布置在万鬼窟,鬼城,和这结界之上。 而是他一直在消耗自己仅剩的魂体,这些分魂才能及时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存在。 譬如化神期恶魂撕咬神农谷谷主夫妇神魂时,譬如噬鬼王恼羞成怒想将他们留在鬼城后。 他什么都算到了。 甚至算到了噬鬼王会落荒而逃。 “噬鬼王怕的根本就不是我们。”程悦哽咽,“而是他浅得不能再浅的十几分之一的神魂。” 程悦猛地拉住他的手,身上蒲公英精的特征还没散去,绵软的绒花却已经湿透了。 在应沧澜眼里,现在的程悦,就像是一株洁白的蒲公英,在极力挽留自己的洁白的花絮。 可无论她怎么挽留,那些融化的细雪还是一刻不停地飞离,一刻不停地被她的泪水沾湿,然后往远处去。 “他还能支撑神魂出现,他还没有被炼化,只要我们找到沈扶闻,还能将他救回来。” 她突兀地想起被炼化到一半的燕无争:“他和师妹都是不想伤害任何人的人,他们都会阻止祂的......” 覃清水原本是来询问应沧澜要不要避开前方异状,见到小师妹这样,面露不忍:“师妹。” 她按住她的手:“你别这样。” 他们都知道,临渊早就死了。六年之前就已经死了。 沈扶闻贵为仙人神祗,没有必要欺骗他们,更没有必要为临渊一个天生魔种粉饰太平。 她其实还想说更多,但是低头说不出更多来。 程悦不肯放弃:“可是他还能凝聚神魂......” 那个结界却倏地被一道音波打散。那八鞘仅留下的一点神魂也散了。 众人猛地起身看去,才发现是双眼赤红的和文皓。 他喘着粗气,还是那副存在感不高,似乎游魂一样的打败。 往日众人从没仔细看过他的双眼,程悦也说,师兄不喜欢和旁人多交谈。因为和文皓在神农谷便是独来独往。 他喜欢音修,但偏偏被谷主和谷主夫人收留,闲暇时也会学些医道,但最喜欢的还是音道。 所以他得了被赠的长笛后,就很少参与谷内的修炼,但仍然每年都被师兄师妹拉着给他们吹笛演奏,说是为了助兴。 其实和文皓哪不知道他们是怕他格格不入。 他这样一个冷僻寡言性格的人,接受了那么多善意之后,才终于尝试着接纳旁人。 于是那天看到临渊站在檐下,风铃作响,望着穹宇默然不语之后,和文皓起了恻隐之心。 他将他拉了进去,给他施了清洁咒,又问他冷不冷。 音修其实没有取暖法诀,但他们神农谷有。和文皓回去翻典籍的功夫,便发现临渊不见了。 紧接着,神农谷便发生了滔天大祸。他却被困在厢房之中,没有死去,也没能救下神农谷。 和文皓一直觉得那日他的厢房没能打开,他没有被抓住,是因为他对临渊的怜悯,让临渊心生仁慈高抬贵手。 他也一直觉得神农谷只有他和小师妹存活,便是注定了他这个师兄要背上复仇的宿命。 可是沈扶闻那一语过后,他不想相信,回到厢房,用寻魂音一遍遍地找临渊的神魂。 覃清水说冥河名册上理应有临渊的姓名。即便冥河名册上没有,其他地方也该有。 这么简单的寻魂步骤,他不信他寻不到。 他也找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天罡地圆六道外。 他里里外外搜寻,只能感觉到萦绕在沈扶闻身边的一缕幽魂。 那幽魂悄无声息的,甚至没有什么意识和睁眼的机会。那只是神魂被碾碎之后留下的一缕余音罢了,是五弦琴被斫之后留下的吸引仙鸟凡雀的一点碎屑。 是这结界上唯留有神魂自我修复本能的幻影。是一具残骸。 和文皓被晋起拦住,向后推的时候,看不清神色,脖颈微粗的咬牙哑声里只有一句:“你可知,他的神魂为何到现在还没散?!” 他手中长笛已被血浸染,笛声震颤得就像是他不断收紧的手指,在笛身上晕染的层层血迹,深浅旋律不一。 是因为太疼了。 音修斫木制琴吹笛时尚要焚香祭祷,以示对生灵的宽怀之意,炼化神魂有多残忍人人可知。 可他的神魂这么长久的滞留人间,本早该消散,可被炼化成了法器,禁受了那么大的痛苦,他的神魂都没有彻底散去。 只能说明他忍受的痛苦,就如同粉藕被折断后残留的细丝一样,绵长反复,从来都没有断绝过。 和文皓声音颤抖:“以往厉鬼被除,怨气尚能长久地停泊人间。” 他以魂体停留此界这么久,却没有产生过一丝怨气。那些一直在四处飘散的神魂,只是因为他太疼了。 被炼化后,他就只记得疼了。 ....... 寻魂音找不到临渊的魂魄,覃清水哪怕是借助医修的广泛交际,沟通了师门,也没有见到那些书簿上,有什么神魂复原的方法。 更别提那些浩浩渺渺,根本不可能记载一个魂灵名字的六道典籍。 他们去隐隐感知,也的确只能感觉到一颗模模糊糊的八鞘心。但旋即,这感知也被切断了。 仙人冷淡一瞥,于虚空之中,连那些神魂碎片都被他毁了。 水龙吟上自然又是好一番震荡。 方恢和杜无悔被师门禁足没来,程云心境不稳在闭关,都是为了救燕无争和盛梳而殚精竭虑。 可如今,他们又何尝不是境界波动,辗转反侧想夺回那颗八鞘心? 沈扶闻有恃无恐到直接道明,扶桑树也是临渊换来的活魂魄的术法。 而他们若是不想神农谷白白覆灭一场,最好还是不要来打搅祂的清修。 祂就是仗着仙生而知之。 程悦字字泣血:“我一定要将那颗八鞘心拿回来。” 八鞘心,只是说出这三个字,她舌间似乎都晕染满了血迹。 落在程悦眼中仿佛那片刻秘湖被染红,而后化作冥河水的灰白场景。少年仰面栽倒在水里,空洞的胸口一点点被冥河水洞穿然后融化。 应沧澜:“我等实力不济,不可冲动。” 可是和文皓,晋起和覃清水都握着法器,抿唇不语后,应沧澜还是垂下眼睫,转开视线。 万里海到了。 他们进驻万里海需要大宗门牵引,此次万里海盛会即便广迎四面仙门,但也是圆佛宗在此牵头派弟子牵引的。 他们有应沧澜作保,进去倒不难。 只是进那万里海前的万里飞雪瀑布,却见幻境飘飘摇摇。 圆佛宗弟子在旁双手合十:“此瀑名为问心。” 飞雪瀑布有三境,传闻哪怕是仙人在此,都需得过此境,才可入。 他们只是寻常化神期修士,入境只需过一重。若是仙者,需过两重。 “一重为修士,一重为仙,剩下一重为何?神吗?” 圆佛宗弟子:“此乃佛门弟子专门秘境,普通佛宗弟子,需过两重,以佛道飞升,需过三重,还有一人,虽为修士,但也需过三重。” 应沧澜:“可是佛子?” 圆佛宗弟子默然颔首。确是如此。 其他人抬首。 他们虽非佛门弟子,但也听说过佛子传闻。传说佛子总是伴天生佛骨而出,但也有佛子例外,便是此世的无心佛子。 “无心佛子虽无佛骨,但入秘境也需过三重。” 圆佛宗弟子似有所感,抬手翻掌向上:“凡过三重者,秘境会在诸位问心过后,为诸位呈现。” 应沧澜也能大概猜到其中缘由,无非是问心秘境对修士有一问,对仙者有两问,对佛门弟子有两问,对佛子有三问,就是为警醒世人常常叩问其心。 若是过了,可为众人楷模,若是没过,也可告知此界,此人心术不正,需多提防。 覃清水:“也就是说,哪怕是天生佛子,也有被世人监督斥为不合格的。” 说完这句话,却不再说了。 其他人和她一样,都想到了入门便为大师兄,而后一生便为万剑门依仗的燕无争。 说罢,法器渐渐探入那雪白水帘。 雪色飞溅,触之却不像是雪,而像是一层缝着细雪的薄纱,十分清凉,叫人灵台一瞬间明晰。 再睁眼,便是各人的问心秘境。 稀奇的是,神算阁五人,竟也被三两分到了一处,共一个问心境。 圆佛宗弟子对此习以为常,竟是瞬息入瞬息出,声音缥缈似云雾:“诸位无需担忧,只需直视本心即可。” 而后应沧澜和晋起看向前方,覃清水一人一境,和文皓和程悦神色僵硬地看着面前的神农谷。 似乎有佛者声音温润圆和,宽厚忍让,对他们一一批驳。 “道心坚定,但掺杂太多杂质。” 这一层,应沧澜过,而晋起被留下,看见秘境中长发披肩的少年,神色难辨,半晌垂下眼睫,握紧长刀。 “道心温润明亮,但顾念太多。” 覃清水看了眼秘境中的师妹和盛师妹,双手合十,也坦然走过。 之后便是和文皓和程悦。 佛音到此停顿一瞬,似乎是一叹:“既想两全,何故往人间来?道心一途,不可攀求太多,否则结果便是什么也得不到。” 和文皓明知自己问也问不到,但还是抬起头:“即便没有错,也合该尸骨无存吗?还是说,问心前辈也觉得,他是死有余辜,神魂合该渺无踪迹?” 圆佛宗弟子在外长长一叹:“道友妄言,问心境只问心,何来答问一说?” 那佛者却垂目:“你问出便是已选了。” 两人都是僵硬一瞬,果然秘境散去,他们都走在了神农谷一途,而那片秘湖泛着波光粼粼远去了。 和文皓脸色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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