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白发渐长至仙人衣袍之后,雪白眼睫在雷光闪闪中,由白转黑,又迅速地褪为白色。仿佛祂的仙体,也在天雷淬炼之下,要彻底转变为神仙的神身一般。原本底气颇足的修仙界众人一时忘了叫骂,眼带震惊地看向沈扶闻。 系统知道这是属于沈扶闻的剧情杀提前了,祂的躯体也可能正在被天雷炼化,到时反派就会真的下线,但沈扶闻只是悬于穹宇之中。 此刻天雷蔽日,仙人就是青空之中唯一一轮与月比肩的日轮。那光辉是如此清亮,又不使人觉得灼热。月是需借光的,这仙人却无需倚仗谁。所有人都在想,这样冷静自持,强大镇定的仙君,真的需要一个小小村落的供奉吗? “别忘了,祂还夺取了仙脉,想修补自己的仙元,清河乃过仙山之河,有仙人赐福,只要有人惊动,必然无所遁形!” “没错,祂身上就有仙脉痕迹!” “堂堂仙君,竟需夺取凡人村庄仙脉,才可稳固仙身,这样的人,真的算得上是仙吗?!还是欺世盗名的魔?” “魔头,交出仙脉来,天雷还或可饶你们一命!” 雷声与骂声交杂间,连第一道劫雷降下的预兆都叫众人忽视了,于是轰隆一声,境界较低的修士惊叫一声,竟从法器上跌落,捂着眼睛口鼻,境界直降至筑基,眼看天雷不讲道理,要夺人性命,竟然是闭目的沈扶闻忽然睁眼,伸手,将人捞起,甩出劫雷范围。 顷刻间,第二道劫雷劈下——周遭才终于寂静。他们终于见识到天威。原来这便是天威。 四处将暗,他们如同被倒扣在一方大鼎之中的蝼蚁,无处可逃间,被惊雷惊扰得境界波动,头疼欲裂,他们所痛骂的仙者却还算平静,白发在乌黑与雪白切换之间,甚至还屈尊降贵地看了凡人众生一眼,那一眼,金色泛瞳,真有片刻像是毫无凡人情绪的神祗。 晋起心一缩,有人代他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这难不成,并非是天谴,而是劫雷?”成神的劫雷? 修仙界普遍认为雷分恩罚两种,渡劫飞升自然是天恩,度过便可跨过一个大境界,飞升更是众生所愿,但沈扶闻历经百年修为没有跨过一步,在这关头却骤然有人身被剥离,要诞生出更凛然不敢叫人直视的神仙面貌来,这个认识竟叫晋起心底一凉,仿佛他就算不看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一般。 应沧澜却握剑,扭头:“莫非是天道,在逼沈扶闻飞升?!” 劫雷已经降下九重,四周已无别的一丝光亮,唯有修士法器,在混沌之中有如些微的萤火,而仙君仍然是带着月辉的日轮。祂的发丝全然散开,长至衣角,盘亘在九霄之中,宛若苍龙,瞳孔中没有一丝人性,宛若成了竖瞳。 沈扶闻在等。 一直等到第十八重。 那仙人缓慢抬首,周遭荡开一圈气流,叫勉强站立的高阶修士也睁不开眼了。他们听到仙音渺渺,十分辽远,模糊,听不太真切,仿佛是为了保护这些窥探神祗真容的凡人,而刻意做了结界,将他们与世人不可瞻仰的神魔隔开。但那声音还是如同编钟巨鼎,重重扣在众人心弦之上。 五识清明,全被剥夺。有灵力在沸腾。 “玄鸟。”白发仍在褪色的仙人衣着蹁跹,睁开眼时,竖瞳微敛,分神窥探的大能神识都被瞬间打回,心中大骇。 祂说:“你怎么不说了。” 众人心头震惊,连那轰隆作响的劫雷都成为了祂的陪衬,从没有哪一刻,沈扶闻比现在更像是仙,亦或说是神!也没有哪一刻,他们能比现在更加清楚地分辨,这才是真正的沈扶闻,这才是驾临三界日久,凡人动辄不敢窥探,言说祂姓名的天尊。这才是真正的万人之上,无可望其项背。 这才是,沈扶闻。 沈扶闻情绪淡淡,不像是动怒,倒像是什么都惊扰不了祂一般。 在毓秀峰上,杜无悔曾见过玄鸟,不过那时的神兽是倨傲,是冷漠,但现在的神兽却显得谦卑,仿佛时刻匍匐在神祗面前,不敢有一丝僭越:“玄鸟不知道该说什么。”它犹豫:“此次不是我唤醒的仙君,是......”神兽抬头,顾忌似的看了眼漆黑的穹宇。 沈扶闻:“我知。”祂的话语褪去了最初的冷淡漠然,竟然显得冷淡漠然在祂身上都多余了,祂仅仅是一个化身,是一个此界无法接纳,无法长久侍奉的神祗力量的一个缩影,但祂仍然强大,偏头:“继续。” 玄鸟恭敬地讲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而后恭敬道:“贸然打扰仙君,是玄鸟的错。” 祂:“你忘了。”沈扶闻语气更淡,像是在称呼另一个人:“我的心魔,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晋起脸色骤变,猛然抬起头。 玄鸟噤声。修仙界也同样噤声,只有天雷还在怒吼着要给这个一点不给自己面子的仙人颜色瞧瞧,但如何暴怒也惹不来仙君的一顾。 “玄鸟不敢说。” 沈扶闻缓慢地垂下眼睫,天雷的劈下都在祂这一瞥中被无限延长,这是真正属于飞仙不可能拥有的,牵制时空的力量。所有人都下意识退避三舍,只有刀修绝不肯相信自己看到的,握着刀仍然想要问个清楚,对上仙人金色瞳眸的那一瞬,却僵立在原地。 天雷滚滚从上劈下,似乎是恼怒,金瞳沈扶闻现身后,雷劫来得更快,更加汹涌。 沈扶闻原本是可以扛住的,谁会怀疑一个满身神息的神,会抵挡不住区区雷劫呢?天道这么多年毫无音讯,想必也是忌惮沈扶闻,才宁肯眼见燕无争等人背离它的道,敢在背后做手脚却不敢光明正大地褫夺他们的神魂。天道之上,当然还有天道。 但这威慑显然是有限的。因为十二道劫雷过后,仙人瞳孔中的金色就淡了,神魂开始摇曳。 宛若狂风暴雨中的烛火。 玄鸟急切:“仙君——” 劫雷陡然加大,九州四海都震颤悲鸣! 但不知为何只有他们周遭这一片区域,能感觉到天翻地覆般的变动,雷劫之外,仿若一片四海升平,仿若这雷劫不过是将他们网进去的一个幻境,但程悦是拿到过百相琉璃镜的,她深知这样大的幻境,如果不是天道,无人能驾驭。她更知,若是有人能编造出这样大的幻境,那也根本没有理由来欺骗他们这些如蝼蚁般的众生了。 果然,下一秒金光就将那劫雷禁锢住,绝不让它往外扩散出去半步。 在天道在沈扶闻面前,何人不是蝼蚁?往日苏醒的只是祂的心魔,也足够修仙界忌惮百年寝食难安,也只有天道能令神仙止步,苏醒,能令沈扶闻短暂地解开自己的封印,以金瞳看一眼这天道,而后,祂一挥袖。 日月斗转,天地仿佛被颠倒过来,上方一片漆黑,下方明如白昼,再过一息,雷劫都熄灭了,劫云层层叠叠,有什么在囚笼里怒吼着,不甘地要释放下一道。 圆佛宗:“阿弥陀佛,雷劫再降下去,恐怕周遭宗门百姓,都要受此苦果。” “这是祂沈扶闻造的孽,难道后果要我们来承担不成?!” “都说天道公允,可真的公允吗?若是要审判沈扶闻,为何不能庇佑我们?若不是为了审判沈扶闻,只是为逼祂登仙,那它如今在做什么,以天下相挟吗?!”此言一出,群情慌乱,大部分修士还是不愿相信区区一个飞仙能让天道降下这么大的怒火,可劫雷险些连累其他人确实实打实的。 沈扶闻的金瞳也慢慢合上了,祂并不见一分狼狈,但神息和仙灵,灵力一样,都会耗尽,祂护下这么多人,显然已经耗费颇多,于是其他仍然质疑的修士也不说话了,半晌才有人问:“我们可能帮帮祂?”以往谁渡雷劫,都有同袍已法器相助,不是吗?否则雷劫如此酷厉,谁又能扛过八十一道! 这话说完,还未有人应和,结界就再一次扩大。 玄鸟急得不行,扑着翅膀到处转:“仙君!”它高声:“您不能再散神息了,您本来就是因为神息不足才昏迷这么多年,仙君的心魔又有那么多因果缠身,再这样下去,您会陨落的!您本来就已经强行滞留下界了,不能再和天道对着来了!” 结界的金光已将周遭山头都纳进去,而其余修士被排斥在金光结界外,仿佛被巨大的神手给轻轻拂开。 有人顿悟,有人茫然,更多人是心头震撼,已经隐隐猜到什么。 沈扶闻却在此刻看向某处,轻轻道:“燕无争。” 应沧澜只觉被叩开了灵台,有什么人在他脑海中夺走什么,又似乎有什么人在按着那只手,阻止祂夺取他们的记忆。电光火石之间,连浑浑噩噩的和文皓都突然明白了什么,猛然反抗起那只手的牵制。 遥远穹宇中,仙人慢慢投来一瞥,似乎是不解他们为什么要抵抗,又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的记忆是不是被抹去,见他们不肯,撤回了手。 神算阁众人皆大口喘气,刚从水里被捞出似的,心头又震惊又煎熬。抬头看去,眼神里都是复杂。 他们总觉得燕无争抹去记忆的手段是继承自天道,但忘了天道与燕无争道不同,如何会帮他逆转乾坤。真正在帮燕无争,真正在为这数十年争取十年,真正让天道忌惮不敢轻举妄动,真正在燕无争没有登仙这几年,靠着神息强行延续此界命数的,是沈扶闻。 雷劫已经被仙君威慑得很远,但仍在暴怒地劈着,仿佛不劈完绝不罢休。 沈扶闻:“时机已到。” 剑修颔首:“你的神魂我已交给师妹保管。” 沈扶闻:“那只是心魔,你无需在意。” 剑修:“对我来说,不是。”他又说:“你放心。”沈扶闻不再说了,祂的身形已经很淡了,但瞳孔里的情绪更淡。 众人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等剑修从自己手腕之下,缓慢地凝聚仙灵,成了一把仙品灵剑,应沧澜才骤觉不好,但天雷已经撕开结界的一个口子,从上方直贯而入,而剑修,就这样闯进了那片劫云,而后倏然挥剑,劫雷一停,下一秒便如狂风骤雨,直奔燕无争而去。 沈扶闻的神息也很淡了,仿佛坚持到这个时候,就是为了给燕无争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直面雷劫,对上天道的机会,也仿佛,祂根本就早已撑不住了。 一个久久沉睡的神,一个醒来便需面对自己神魂散去的仙。要有怎样的恒心,要有怎样的淡然,才能在数百年的时光强迫自己沉睡数百年之久呢?要有怎么样的心魔,才会在自己只是被舍弃的一部分,被分离出来,作为清河仙君让天道放心的一道影子的时候,仍可这么平静地让他们守住燕无争和师妹。 金光结界黯淡下去的那一刻,属于燕无争的剑气清亮起来,有白鹤在长啸。 众人还未预备抵抗劫雷波及,就发现,下一个结界笼罩了他们。这情景简直像是,沈扶闻已然撑不住了,于是便换燕无争来了这般。他们甚至还没做好准备如何去对待那位神,没有做好准备怎么去抵抗天道的怒火,就有一个从未被供奉过的神祗,一个被他们厌弃的剑修,挡在了他们与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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