鹯清朗一笑,道:“你倒是玩得惬意。” 小鱼仍旧漠然置之,恍若未闻。 俄而,一声长长的清啸于高空之上骄扬深渺,仿佛带着能划云破气的威势。 小鱼自水中探出头来,洞开的茅扉被风吹地“吱呀”作响。小小的孤崖上,哪里还有那个玄色身影,他走了? 环视片刻,小鱼倏地化作白衣女子,举步行至崖边,遥遥一观,崖下景象让小鱼大为惊异,海水的波澜不惊与天空的风起云涌大相径庭,仿佛对岸已燃起熊熊烈火,阴云布顶,而一河之隔的此方却草绿花香,一派晴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会出现如此怪异的景象?小鱼在大海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神奇荒怪之事。 她虽存于天地之间,但此时高立孤崖,却如同一个凭轼旁观者,揣摩着异事之理,却不再担心自己应当如何应对,亦又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小鱼回头一望恍若立存于尘寰之外的孤崖,不禁蹙眉,倘若叫她自己选择,即便当下之时,却仍然宁愿于沧海中流离转徙,而非束于此处。 浓云压得越来越低,腥潮之风亦逐加猛势,天地陷入一片混沌黑暗之中,海里却无滔浪声相应和。 小鱼在崖边的秃树下阖眼枯坐半晌,仍未听到海上有动静传来,不由心想,说不定是自己多虑,兴许并非异象,只是一场寻常的雷雨之兆而已。 想到此处,小鱼忽地一笑,自己竟无聊到了这般田地,委实有些可笑。她徐徐起身,趁着鹯不在,正好练练术法。 遂自从襟内掏出一块月华冰晶,冰晶里朦胧一片,似凝岚烟,令其不由得又忆起昔年之痛。 月华冰晶乃仙家当年将怪物从回乌河赶走后所留,在最后那场屠杀中,母亲将自己奋力推出水府的同时,一并将月华冰晶扔出,让她拿着月华冰晶去找寻仙家。可却没说那位仙家是谁,仙府在何处,她又当去哪里寻,如何寻? 不知母亲当年是忘记相告,还是她也并不知晓,所以自水府逃出后,小鱼便一直顺流而下,这才随波逐流来入东海。 仙家当年将月华冰晶给予母亲时说过,以水为法之精之怪之妖,但凡将月华冰晶化入自身灵力者,灵力会迅增数倍,且自身灵力会与月华冰晶融为一体,不可分,不可弃。 但因月华冰晶乃千年寒冰吸千年月华相兼相容而成,寒冰为水,会融会汽,月华为虚,日出则消,月妨则隐,两者皆非恒久之物,终有消散之时,故而不得长持。 以月华冰晶入灵,堪以蟾宫作源,流光为能。但融月华冰晶之灵,月收即消,日落方盛,此为阴阳消长之阳消阴长。 换言之,此灵力,于日落之后、日出之前,方能如猛火遇烈风。反之,则会渐施渐失,直至灵力全消,甚者修为尽毁。 是以,非必要之时,轻易不得用之。万千事物,有利则有弊,无可两全。 小鱼细细究看月华冰晶,不禁揣度,当年母亲没用它,或许是因即便全丹顶鱼族各持一块,尽数用上,也不会是怪物的对手。 她犹然记得怪物的模样,狼首鱼身,怪异之极,也厉害至极,屡屡梦回时,仍觉可怖。 因深知月华冰晶之端由,以是饶四郊多垒,她也断不敢妄用。 以至后来,唯一自水府带出的月华冰晶倒成了个惦念双亲的物件儿,普通却又稀罕,一直带在她身上,从未离过。 收起月华冰晶,小鱼端详着面前毫无生气的梅树,心头一念,指端忽起水华,在一根枝桠上轻轻一点,如珠指尖触及之处,瞬即开出一朵晶莹剔透的水花。 不过须臾,凄凄单单的孤崖终是有了些许姿采。 小鱼极其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不禁颔首自赞:“这样才像是一棵活树嘛。” 狂烈的风吹地她皮上显鳞,半晌未浸水便成这般模样,果然她修为远远不够。 由是,小鱼不再于立锥之地寻摸新的花样,未待仔细习练术法便返身回到石槽内。 小鱼在水中醒醒浑浑数次,本以为今夜应当云是过去,哪料夜半子时,海里终起变化。 那时,小鱼正在梦里载浮载沉,突觉勾月之水猛烈晃荡,几欲将她摆荡出去。这感觉,她一点都不陌生。 小鱼倏地自水里幻出,双脚刚及地,竟险些摔倒,整个人不抖而颤。 而此时,立于海上的孤崖如龙吸水,动荡难支。 小鱼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草屋在这场剧烈的摇晃中犹如风中之烛,仿佛眨眼功夫便会被甩飞出去。 眼下,崖上竟无一物可避,倘若再这般震下去,看似巍然的孤崖都不见得还能屹立于此。 小鱼不是没有见识过海震,可这一次远比她经历过的任何海震都来得更为凶猛,大有吞地之势。 不得已,小鱼只能趴在地上,紧紧地贴着青苔地,方寸灵台间,忐忑如擂鼓。 在强烈的震动之下,一树水花朵朵破碎,如水雾般飘散。 小鱼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一步步爬向崖边,心中决计,如果孤崖支撑不住,她便纵身跃下。 谁知,一到崖边,小鱼立马收起跳崖的念头,盖因海中情形,更加不容乐观。甫一探出崖边,便有水滴打在脸上,可想而知,海里已经动荡到何种地步。 小鱼快速地撩了把挡在眼前的发丝,瞠目结舌地望着一片浑沌的沧海。它正处于狂怒之巅,翻波濆漩已不能令其息怒停瞋,时而文静恬默、时而使心别气的浩瀚沧海仿佛要在一夜之间释放出自远古存至迄今的怨气。 眼见这般模样的大海,小鱼禁不住胆战心惊,甚至不敢确定,明日这方天地是否还能赓续下去,自己的生死于悠悠天地前,刹那间变得眇乎小哉! 海震尚无停歇之兆,小鱼也不敢继续趴在崖边,谨防一个不慎便被甩落下去。 她又一次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也深知无人可求,只得待毙。 回头一看勾月,一泓水几乎全被晃出,眼下她倒真像个无家可归的伶仃之人,唯有喧天的滔浪声不绝于耳,宛若呼唤她归家的至亲挚友。 震势愈渐猛烈,小鱼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稳不住,心里越发慌乱,也越发焦急,眼下可如何是好?总不能抱着那两棵显然扎根不深的梅树罢?于此境况中,她该当如何自救? 未待她思出良方,遽然间,一道巨大的响声自远处传来,震天动地之势瞬即盖过滔浪声。 小鱼堪堪抬首,暗夜里,她只瞧见遥远的海心上冒出个硕大无朋之物,具体模样却看不分明,但是她略略能辨出,此物之庞然绝非鲸鲨堪比。 突然,一道刺眼的亮光当空一闪,正中小鱼极力想要看清此物的双目,只觉眼前一片空白,倒头便晕了过去。
第73章 正在朦胧之中的小鱼被“噼里啪啦”的冷雨打醒,她睁开眼睛,手上满布的鳞片在雨水的润泽下逐渐消失,嫩白皮肤开始显现。 穹顶已见回光,大海也已停止颤栗,而手边的青苔则提醒着她仍在崖上,昨夜摇摇欲折的孤崖竟自安存下来。 小鱼挣扎着半支起,甫一抬首便瞧见崖边梅树下倚树而坐的玄衣男子,原本簇新的衣袍此刻却甚是褴褛,不知遭了何种大难。而他那双明锐的眼睛此时正穿过雨幕,看在她身上。 小鱼登时颦眉,愠怒斥问:“你这般看我作甚?” 语罢,鹯却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显一丝颤动之迹。 小鱼稍觉骇然,他莫不是死了?如何死的?死于海震?转念一思,他要是死了,那她是不是就能借用他的遗体作为肉垫,从崖上跳下去? 如是一想,小鱼不禁心生欢喜,笑颜立显,提裙举步,于他身前半蹲,玉指探入他鼻下,纤风不觉,果然已死。 小鱼又探身一观崖下,海浪未退,但相比昨夜,此刻的海浪直与涟漪无异,真是天助也。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小鱼费力地搬着鹯魁梧的身躯,将他以面朝下,头朝崖边,平趴于地上。而她则趴在鹯宽壮的背上,施法一点点将鹯的遗体往前挪去。 下落之际,她猛地幻回鱼身,钻入鹯的衣袍里。 饶是已经做好十足的准备,小鱼仍不免心生忐忑。只这一下,成功便活,失败便死,全凭天意。 藏在鹯的衣袍里,小鱼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和鹯正在迅猛下坠。 然而,当她还在祈求上苍佑怜之时,鹯的遗体却霎时化出一对强劲的羽翼,她也于弹指间滑出衣袍,直直往下坠去。 不过眨眼,又被一个身形矫健的黑物接住,而这几件事均于她反应过来之前,全数完成。 待小鱼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趴在鹯的背上,往上腾飞。 “你你你……怎会是你?”小鱼难以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之事。 “你以为是谁?”鹯狂傲反问。 这场景,小鱼并不陌生,就连被甩在地上也如出一辙。 是以,小鱼的第二次跳海再以失败告终。 但她这次却生不出半分恼怒,而是满心满怀都惊愕于鹯“死而复生”之异事。 她方才是否行出差点难以挽回的错事?这一认知让她不敢看他,只深深地垂着头,任凭暴雨打在身上。 鹯于她身前半蹲下,“我真的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否由铁而铸,竟生得这般僵冷无情。”语气里蕴着尚未发作的怒火,只待火星相触,便将势如爆竹。 小鱼自知理亏,也不与他辩驳,垂如帘的湿发刚好阻隔他的目光。小鱼碍着面子,既不道歉,也不争个理由,她委实无话可说。 若一定要论此事起因,也在于他无缘无故地将她掳来,否则她又怎会行出此事。 小鱼未应声,鹯也没再逼问,二人就这般暗暗对峙,谁也不肯开口。 良久,鹯蓦地起身,一甩玄袖,负气于她身旁行过,径直走向茅屋。 “嘭”,带着怒气的关门声落入小鱼耳里,看来鹯这回当真非常生气。 小鱼坐在雨里,有些不明所以。 她擅自将他挪动,是不对,但那也是在认为他已无生息的情况之下。倘若他还活着,她怎会这般行事?更且,万一他当真已死,又叫她如何在这孤崖上活下去? 这些年里,不断的遇险又脱险,让她非常清楚,在何种境况下,该施何种手段让自己活下去。而于这万丈孤崖之上,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方才的法子。除此之外,她还有别的出路吗?没有。 这场豪雨仿佛是某位粗心的仙人无意间碰倒了盛着黄豆的竹筛,满筛黄豆一股脑儿地倾泻而下。 小鱼仰头望天,任凭豆大的雨珠落入眼中。 勾月里已蓄满雨水,小鱼腾地自地上站起,沉下水中。 她不禁在想,那头鹯方才作何装死?她并不十分相信,动静如此之大,他当真半点都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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