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言不逊。”扶疏眸闪寒光,似乎下一瞬便将有万支飞箭自其眼里刺出。 扶疏与杏儿相持不下,我和缓步走近的挽丝王之间亦是风云暗涌。 挽丝王在距我一丈之遥处停下,簪在髻上的青玉蝶翼步摇垂至细肩,一身不合时宜的葱绿色夏衫随风轻扬,即便天生不惧冷的我为掩人耳目也会因季择衣,而这挽丝一族在冰天雪地里犹自一身薄纱蔽体,倒真是放逸。 我垂手扯了扯身上略显臃肿的棉衣,随即恢复大有要和对面之人决一雌雄的架势,逼问道:“大家都是妖精,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就一句,这人,你放是不放?” 挽丝王冷眼一睨,“还知道自己是妖精,我还当你在人堆里活得久了,倒真把自己当成人了。” 这话我甚不爱听,万物既同生于尘世,那便有共存之理,唯一的区别只是非同类而已,谁也不是天地的主宰,时限一到,皆归来路。 既然莫衷一是,那便没有必要再深论一番,我亦无欲同她在此事上争出个对错来,当即疾言厉色地道:“我把自己当成什么,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随即一指昏躺在杏儿旁边尚不知自己身处何境的清橼,冲挽丝王吼道:“放了他。” 挽丝王虽是女子之身,眉目清柔,且观其模样,当正值妙龄之迹,却实则挽丝之郎,是以,神情间少了一抹女儿娇娆,却多了一份男子风逸,英英玉立于雪中,煞有一种超脱落拓之畅惬,若非道不相谋,各从其志,我倒是愿意同她交个朋友。 只奈何,在这场争夺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半点大意不得,她不紧不慢地问:“他跟你有何干系?你要救他?” 我冷冷一笑,反问道:“此人是我朋友,你说我该不该救他?即使此人跟我了不相干,我想救便救,还需要什么理由?” “好一个肝脑涂地的朋友,你可知,你在这些人心里,永远是妖。即便你什么都没做,也会被他们看作害人之妖,群起而攻之。你幻得再像人,却又如何?永远抹不去骨子里是妖这一事实,一旦被人发现你空有一副人的皮相,实则妖物,”挽丝王挥袖指向谷外,“你信不信,你今日费心费力维护的那些人,到最后都会反过来狠咬你一口。然后,生而为妖的你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轻则驱逐,重则诛杀,那个时候,谁还会记得你不但从未害人性命,反而曾拼死相救?还有你口口声声说的朋友,你以为他们在知道你是妖非人后会不介意?还会和你像以前一样和睦相处、其乐融融?他们只会怕你,甚至痛恨你,一心想要置你于死地。人一旦凶狠起来,比魔还心毒手辣。” 她这一席话字字诛心,直叫我无言以对。 其他人,我不甚在意,除我族人之外,我唯一的朋友只有商宧,我何尝不为此感到忐忑?可有什么用呢?一味地去猜测尚未发生之事,不过是徒添忧恼,无任何实际作用,亦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倒不如由着它发展。并非每一条河的尽头都是大海,总有例外。 我微微平了平心气,“少说无用之辞,任何事都不可一概而论。别妄图转移注意力,救人和妖人之别岂能混为一谈?难道就因为他们害怕妖怪,所以我们就要将他们统统杀掉?若我怕你,是否我便要无所不用其极,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你平心?” “言尽于此,既然你有意避重就轻,那我无话可说。被我们用冰蚕丝缠上之人,还没有几个逃脱的,你要救他,那就凭本事来抢。”挽丝王一语掷地,登时显出本相,足有两人之高,双瞳幽绿似湖。 虽还未交手,但她身上那股浓烈的妖气已能让我觉出其道行定然远在我之上,而我修炼不过二十年,对付个百来年的小妖是绰绰有余,自不能同眼前这个或许有着千年道行的挽丝王相提并论。 上回和白蚁精一战,我自负地未取红绳,方致情急之下竟用上一雪万枯,而后被迫显出原形,害我枯等两个多月才终得以重开灵力。 而眼下,敌我力量悬殊,形势于我明显不利居多。思及此,我连忙大喊一声:“灵君且慢,容我准备准备。” 一言顿出,众人皆一脸莫名地看着我。 扶疏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清橼,又看了看我,若有所思。 未料挽丝王竟爽快应下:“依你,你需要准备多久?” 思量片刻,我抬眸道:“一炷香工夫。” 一个晃眼,挽丝王已敛本相,顿首道:“那我便给你的命再多留一炷香工夫。” 我随即抱拳,“多谢。”心里虽对其狂妄之词甚是鄙夷,但面上依然保持庄重,并故作轻松,还要言不由衷地谢她一句。
第97章 短短一炷香工夫里,我可行何事? 趋步走到扶疏身旁,我缓缓捉起她手腕,并微微着力往下一压,背对众人,对其使了道眼风,“扶疏,你该浸水了。” 扶疏眼底精光一闪,细白的臂上银鳞霎现,她往自己手臂瞧了一眼,双眉顿颦,顺着我的话,略提声调:“你不说我都忘了,千樰,此处荒远,我需要盛水之物,无奈我法力不济,变不出东西,你可能帮我幻个盛水的器物?” “这有何难?”我指了指谷坡上的树,“我就地取材,给你做个木桶。” 一直在旁观战、未吭一声的杏儿当即开口:“何必如此麻烦,我阿爹阿娘凭空就能变出一个。” 我忍不住腹诽这只多嘴多舌的挽丝娘,当即轻呵道:“小孩子懂什么?这个姐姐对自己所用之物挑剔至极,加之近来灵力有损,凭空变出的东西怎会有日日夜夜吸入天地日月、风雷雨电之精华的百年大树好?不懂就别乱说,若是惹了扶疏姐姐不悦,她一旦发起火来,尾巴都能给你烧焦。” 扶疏随声附和道:“确然如此,还是千樰心思细腻如丝,知我所需。” 我不禁折服于扶疏的七巧玲珑心,虽与她相识时日尚短,见面不过三次而已,但她却总能很快地猜透我的心思,并且和我配合地天衣无缝,煞有其事。 杏儿尖着嗓子,似是有意喊大声音:“死到临头还挑三拣四,用什么不是用,最后还不是要死在我阿爹手上。也甭折腾了,就安安静静地等一炷香工夫后束手受死罢。兴许我一高兴,叫阿爹手下留情,给你们留个一丝半缕的魂儿,指不定还能去蹚蹚奈何桥下的水。” 我立马“呸”了一声,倏地转头,狠狠地瞪她一眼,忿愠道:“年纪不大,嘴巴倒像是抹了□□,怎么没把你毒死?” 对于我和杏儿无端开启的口舌之战,挽丝王不闻不问,挽丝后则一脸慈爱地看着杏儿,尽展慈母之态。 难怪杏儿这般骄纵,估摸着这挽丝王和挽丝后在宠女儿上面没少下功夫。 而方才被寻隐珠及雪练困住的七人,明显巴不得杏儿能三两句话便将我活活说死,好替他们报这一辱之仇。 杏儿似乎准备不负众望,并且尽心尽力地展现自己深深的荣辱感,扭了扭肥嘟嘟的身子,哼气道:“我的嘴巴抹了□□?难道你的嘴巴抹了蜜糖?蜜蜂怎么没把你蜇死?我一会儿就去捅个马蜂窝,让马蜂蜇烂你那张臭嘴。” “你个死孩子,我……”我一时气急,挽了袖子,起腿就要冲向杏儿。 见状,挽丝王下意识便朝杏儿迈近一步,挽丝后更是气势汹汹地挡在杏儿身前,活似护崽母鸡。 且不说,我是否真会动手收拾杏儿,光看这二人架势,便像是我必定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一个尚未成年的小挽丝娘过不去。 眼疾手快的扶疏一把薅住我衣角,又抬了抬手臂,银白的鳞片在熹微下闪着淡淡雪光,带出一丝丝别于冬寒的凉意,“千樰,稍后再计较此事,眼下我们还是先过去罢。” 我捋下袖子,顿首道:“好。”赓即凶神恶煞地指着得意忘形的杏儿,“看在扶疏为你求情的份上,我暂且放你一马。你若再出言不逊,我保证一会儿回来要你好看,看你还逞不逞口舌之快。” “就那条装模作样、弱不禁风的鱼还替我求情?叫她不用费心费力去浸水了,我一会儿就将她烤来吃,都要上火架子了,何苦做垂死挣扎。难道浸水之后,便能不怕火么?”杏儿一脸的挑衅意味,那神气样子像是在说我一定奈何不了她。 时间紧迫,我也懒得跟她争持,冷冷甩下一句:“不定谁更怕火。” 山坡上,树林里,我和扶疏蔽于树后。 我一边断树,一边谋划:“扶疏,一会儿你想办法靠近清橼。”说话间,指间蔓出一条一丈来长的水丝,一端系在扶疏腕上,一端则随意垂下,“我待会儿会施法将水丝的另一端系在清橼身上,再伺机将你和清橼收入凝水镜中,最后用天水纱将你们送出沉凰谷。天水纱自会带你们去安全之地,而届时,凝水镜也会自行打开。” 扶疏谨慎地将水线藏入袖中,再拉下衣袖仔细遮挡,“千樰,你用法器将我们送走,你自己又怎么办?你可还有护身的法器?” 我浑不在意地摇摇头,强挤出一笑,安慰道:“我只有这两件法器,不过你无须担心,我到时自有法子寻机脱身。而且,挽丝的厉害之处你也知道,我不能放虎归山,否则后患无穷。如果我有那个能耐,必在谷里结果了这个祸端。总之,无论如何,且让我试一试。” 扶疏面色当即肃然,“不行,你本就是因我而求来帮我的忙,我又如何能置你于险境而不顾?” “我可不单单是为了你,我生在天穹山,长在天穹山,山上有我的至亲,山下有我的挚友,即便是为了他们,我也要拼死一搏。”我背靠在树上,望着天穹山的方向,语重心长地道:“扶疏,我这一世,空赋奇灵,从来都是被没有半点道行的族人保护着,时时为我焦心劳思,我却没有为他们做过一件像模像样的事,还总是让阿爹阿娘提心吊胆。挽丝虽只夺人身,但日子一久,难保有一天不会危及我的族人。人不是有一句话叫防患于未然嘛,我一直都觉得,人说的很多话都极有道理,值得我们去探究。但是,他们自己反倒却时常看不透。山下有我唯一的人类朋友,他是待我最好的人,我想要护着他,能护多久便护多久,我能活一百岁,他也能活一百岁,所以啊,我能护他一世呢。” 我略略偏头,一眼不眨地盯着扶疏眉间朱砂,“扶疏,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扶疏神情微动,轻轻颔首,“千樰,你很厉害。如果这次我们都能活下来,我能成为你的朋友吗?” “在和你来沉凰谷之前,我已将你视作朋友。以后,你和清橼在檀光寺,而我又能随意出入那里,你看,”我竖起一根手指,朝天顶指去,“连老天都让我们成为朋友。” 扶疏坚定地点头,“扶疏此生还能得此挚友,是我莫大的荣幸。” “若叫我那些损友知道我竟然和一尾漂亮的丹顶鱼成为朋友,他们不定得多羡慕,我嫉妒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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