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扶疏在回忆前尘往事时说过的一句话,弱肉强食。眼下一见,诚然如此。 晨风或许已经厌烦眼前的游戏,挥袖间,三人消逝如风,等闲得似仅用上了眨眼呼气之力,便教三人不见一滴血地消失无影,宛如捏死一只蝼蚁。 一弹指顷,沉凰谷里便只剩下我、扶疏、晨风和一谷深雪。 天上那尽量想要展现和煦、还以大地哪怕丝缕暖意的淡金色光华,似乎终于抗不过冬寒的驱逐,最终藏入云里。 雪幕下,晨风转过身来,面上怒气仍凝,眸中依稀噙着一抹强压不尽的痛楚,定定地看着我怀里的扶疏,却并不朝她走来。 我动了动喉咙,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在此种情况下,该当说些什么才显得合时宜,索尽枯肠也挑不出几个能拼凑成一句话的字眼,夷由半晌,终归仍自沉默。 “她……”还是晨风先开口,却仅说一字,忽又停下。 既然晨风已经引话,那我便水到渠成地接话:“晨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便是晨风了。今日幸得你相救,多谢。” “她的灵力已被散去,虽然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可要想恢复如初,却需得再修炼个几百年。”顿了顿,晨风又道:“她是否有交待什么?” 晨风果然了解扶疏,我颔首回道:“是了,扶疏之前叮嘱过我,若是她身未死,让我一定要将她送回……送回……” 面对晨风,我实在说不出剩下的话。 晨风冷哼一声,“回到那个和尚身边,是罢?” 我默然不语,不知当不当应。 “既如此,那便遂她心意罢。”晨风说这话时,语气不愠不火,神色温淡如水,叫我一时断不出他本意为哪般。 我正在思考如何接话,晨风却忽地别过头,极不耐烦地冲我挥手,“走罢走罢,别在我跟前碍眼了。一看到她,我就心烦。” “好,我们这便走了。”我取下腰间红绳,重新戴回腕上。 红绳两端相扣之时,沉凰谷里纷纷扬扬的大雪刹那停止,唯留一谷白寒对此间刚刚发生之事予以无声的佐证。 封住沉凰谷出入口的冰壁也在雪停的同时一瞬隐没,广北海之冰,不融不化,只会在一个眨眼的当儿消逝不见,一滴水也不会留下。 我抱着扶疏,自晨风身旁走过,不及行出沉凰谷,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姑娘,请留步。” 我当下一惊,旋即停足,听声音,并非出自晨风之口,这小小谷中难道一直藏有他人? 带着满腹狐疑,我徐徐转身。
第100章 回首之时,但见一男子正踏云而落,一身紫衣凭风而起,缓带轻裘,垂腰青丝无束无缚,随意散下,风过拂柳,偶有几根霜丝嵌于其间。眉眼之中颇有一副看尽世态之淡然,煞有闲云野鹤之散态。 我立身不动,出声相询:“阁下是在唤我?” “正是。”紫衣人吐字极正,中气十足。 我趋步上前,“不知阁下所为何事?”说话间,余光下意识扫向晨风,但见其双眉紧拧,毫不掩饰眸中敌意。 紫衣人亦觉察出晨风周身锋芒,目光一扫而过,并不显露,随后望向我,不疾不徐地道:“老夫此番前来,只为两件事。其一,老夫在外面无意拾到一面铜镜并一方白纱。其二,”忽地指向我怀里的扶疏,“她。” “铜镜和白纱?”紫衣人一语惊耳,愕然片刻,我满心生疑地将之打量了一番,语带保留:“恕在下不明白阁下之意。” 晨风虽未言语,但两眼却目不斜视地盯着紫衣人,尤其在紫衣人道明来意后,晨风敌意更甚。 其实,凭晨风的道行,并不需如此警惕。很显然,紫衣人并非是晨风的对手,浑然构不成威胁。纵令紫衣人来者不善,于晨风,也不过举手投足间便可将之击溃。许是经方才之险,扶疏险些玉殒于此,晨风余悸未消,唯恐再有人打扶疏的主意。 紫衣人自袖底将手翻上,掌中赫然卧着凝水镜和天水纱。 我双眉一横,口气已然不善:“在下之物,怎会落到阁下手里?” “姑娘是说,这两件仙器,属你之有?”紫衣人语带质疑,“仙器”二字,咬音尤重。 我不予置答,继续咬问:“阁下先回答在下之问,再言其他。” “行经此地,忽遇旧友之物,冒昧截下,又寻迹至此,”紫衣人看着掌中仙器,眉目之间竟无端生出一丝失落之色,“本当是旧友在此,却原来不是。” 我心波一动,“敢问,阁下说的旧友是?” 紫衣人抬眸看来,“九天之上,沧水仙子。” 此言更叫我惊异,“阁下同沧水仙子相识?” 紫衣人轻轻摩挲着镜纱,“谈不上相识,不过是曾与仙子有过几面之缘。” “难怪阁下识得此二物,在下方才也所言不虚,凝水镜和天水纱,皆乃沧水仙子相赠。”我心念一动,抬手一摷,两件仙器瞬即飞离紫衣人掌心,眨眼回到我手上。 紫衣人负袖在背,目光探入我眼中,“既然沧水仙子将伴身之器赠予姑娘,想必姑娘同仙子交情匪浅。老夫倒想跟姑娘打听打听,沧水仙子近来可好?” 此人竟不知沧水仙子被贬下界之事,想来已经甚久不曾见到仙子,我不知二人交谊如何,因而不便直言,想了想,不答反问:“阁下上次见到仙子,是几时?” 紫衣人脱口道:“想来也是一千三百年之前了。” 我轻声一叹,“难怪。” 紫衣人眉头一皱,“姑娘为何叹气?” 我不禁叹惋:“三千红尘也没能留住佳人之影。” 但闻此言,紫衣人登时后倒一步,神情惊颓,似刚刚遭到莫大的打击,初时淡然瞬作乌有,像是突然遭逢了一场天崩地裂的变故,张皇失措地盯着我,“不曾玩笑?” 紫衣人虽说同沧水仙子仅有几面之缘,但观其神情举止,却浑不似一面之款那般浅薄。 我颇觉纳闷,犹疑一瞬,道:“生死之事,怎敢玩笑?” “怎么可能?她是仙子,不老不死的仙子,是守护天河的泽荒灯。一盏仙灯,怎会死?”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瞳中霎时翻起惊涛骇浪,紫衣人难以接受沧水仙子离去之事,甚是悲恸。 我一时寻不出合适的词句予之宽慰,忖量之下,又道:“沧水仙子仙魂尚在,只是……已归入太极斧中。” 紫衣人果真冷静了几分,急忙问道:“太极斧?究竟发生了何事?” 于是,我将沧水仙子和云梦泽仙君之间所发生的种种事情,粗略地讲述了一遍。 紫衣人凝神静听,不插半句言语,却越往后听,面色越差。 待我讲叙完毕,赫然发现,紫衣人头上霜丝,竟自添多些许。 紫衣人低声喃喃:“钟山。” 听其念“钟山”二字时,我大吃一惊,当下断出其心思,连忙叮嘱:“八卦洞由烛阴山神在洞外镇守,阁下万要三思而后行。” 紫衣人硬扯出一丝笑,避而谈其他:“劳烦姑娘再与我说说,凌姑眼下是何状况?” 我惑然道:“凌姑?” 紫衣人看着扶疏,“凌姑是除我之外,世上唯一的丹顶鱼。” 他这话一语双关,连带着敌意颇高的晨风都不由得愣住。 而我则在脑中迅速搜索着扶疏曾言之事,几百年前,丹顶鱼便已被怪物灭族,仅扶疏活下。 那此人又是谁? 忽然间,两条看似不相关的线,经过一番追本溯源后,竟发现共拥始端,我当即抱手施礼,“原来是凌项前辈,恕晚辈眼拙,竟未将前辈识出,失敬。” 凌项转眼恢复从容,淡然开口:“姑娘竟知晓老夫名姓,想必也已知前因后果,老夫便不再多做释说。眼下还请姑娘务必相告凌姑之事,老夫方才施法一探,发现她灵力已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接着,我又将今夜在沉凰谷发生之事,皆纤悉无遗地告知了凌项。 话毕,凌项却偏头看向晨风,目露打量之色。 晨风当即别开头,望向天边。 气氛登时陷入一派尴尬,我立马继续话题:“前辈与凌姑同属一脉,可有法子相助?另外,方才前辈说为两件事而来,其一是凝水镜和天水纱,其二是凌姑,前辈是料到凌姑会遭此劫?” 凌项摇头,“老夫没有那未卜先知的本事。而知道世上除老夫外还有族人存活,全因泫沨珠。” “泫沨珠?前辈此话怎讲?” “泫沨珠乃老夫倾入灵力炼成,唯我族类可使。若有族人启用泫沨珠,老夫便能有所觉。当年,我丹顶鱼族无端惨遭灭族之害时,老夫未能以身相护,老夫愧对列祖列宗……老夫有罪啊……哎……”凌项方复的从容此刻又冰消瓦解,神情凄楚,深埋着头,长疚难当,几欲垂泪。 “前辈,往事如烟。况且,怪物作乱时,你并不在族中。晚辈以为,你的族人不会因此而怨你。”灭族之愧,沉重如山。我虽在宽慰,却很清楚,凌项此生都将为此事所纠缠不休。 凌项长叹一声,又继续道:“当年,老夫离开后,泫沨珠一直不曾有过动静。那时年少,心气甚高,也并未十分看重亲故,不在意故土是否安好。后来,漂浮多年,年龄一长,倒开始眷思故里,返回回乌河,才知我全族皆亡。本以为世上再无我族类,却不想,四十年前,泫沨珠竟忽然生出动静。老夫紧赶五日,一刻不歇地赶至那处,遍寻一月未果。而此后,泫沨珠又沉寂下来。不过,自那以后,老夫便没有再回大漠,而是边找边等,企盼泫沨珠再生动静。可这四十年里,它又像消失了一样,老夫始终没有等到它再被启用。直到半个时辰前,老夫正在临穹县外的一片树林里,突然感觉到泫沨珠被启,连忙追寻至此。沧水仙子的仙器,便是老夫在赶来的途中所截。” 我略一回想,颔首道:“大约半个时辰前,凌姑确实用泫沨珠取了水。” “凌姑这个名字,比扶疏好听得多。”一直沉默的晨风冷不丁冒出这句无头无脑的话。 我和凌项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他却不以为意地看着扶疏。 “此名,是她娘取的。”凌项应了一句,随即又道:“凌姑灵力全消,修为尽毁,情况属实不妙。不过,其灵魄虽然受到损伤,好在未散,已是大幸。依凌姑目前损伤程度来看,应当要个百余年才可恢复如初。老夫会渡其一百年灵力,保她灵魄安妥,徐徐温养。待其灵魄修合后,便能以老夫这一百年灵力为基石,继续修炼。而这百余年里,凌姑只能是一尾再寻常不过的鱼。” 扶疏虽不能立即恢复如初,但有一百年灵力做底,日后重修也无须如刚开灵智那般探探寻寻,跌跌撞撞,我登时喜形于色,“有前辈百年灵力,定能保凌姑百年安妥。待凌姑醒来后,知道世上还有她的族人,铁定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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