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山顶走下来的路上,我便已想好应对之策,如今情形,唯有一走可解。 当然,要走之人里并不包括我,我不会走,也不能走。 我和见欢并步而行,先我们一步下来的阿哥,此时已被众人合围于中间。 整族共五十七人,若加上小慈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便是五十八人。 我寝洞外的一小片空地几乎再无多余的立足之处,众人皆七言八语地询问情形,阿哥无奈地摇摇头,“未得银杏爷爷允许。” 此话一出,众人俱神色忧忧,频频发问,猜测纷纷。 阿哥一时不知该回答谁的问题,同我一样不明内情的阿哥显然有些招架不住众人不断的发问。 而立于边上的阿娘却不住地左瞧右望,似在目寻,当看到我时,阿娘焦炙的神色当即一舒,大声唤道:“女儿。” 见欢一双愁眉锁眼的爹娘,在听到阿娘的喊声后,瞬间转过头来,紧接着双眼一亮,齐声唤道:“见欢,你跑哪儿去了?” “去山顶了。”见欢边应着话,边朝他爹娘走去,刚行出几步,又忽然回头,看向我。 我冲他一笑,转即移开视线,看向惶惶不安的族人,微微摇头。 见我摇头不语,才静下片刻功夫的人群又是一阵哗然。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在猜测,却又思之不得,显得焦苦难当。 小墨一手扶着小慈,一手扒开人群,凑到我身旁。 小慈一把将我拉到旁边,小声问道:“怎么回事?银杏爷爷为何不许?”小墨亦是一脸疑问地盯着我。 我反握住小慈的手,“小慈小墨,我们自幼一同长大,你们打小便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话,你们可愿听?” 小慈和小墨不约而同地猛点头,“听,你说什么我们都听。” “那便好,明日一早,阖族离山。”我看向小墨,分外严肃地道:“小墨,你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小慈,哪怕她打你骂你,你也要拉紧她的手,不让她离开半步,你可能做到?” 小墨郑重颔首,扶着小慈的手不由一紧,“小慈是我的妻子,身为丈夫,我合当如此。” 小慈目光盈盈地望着小墨,小墨亦感受到妻子的心意,伸臂揽住其娇肩,柔柔圈入怀中。二人目光交汇的一刹,我似乎瞧见了漫天飞红的锦花。 此决定,我未同任何人商榷,即便身为族长的阿爹,我也没有等他自山顶下来,再商议对策。事已至此,为今之计,只有离开,远离是非之地。 我的族人是照耀我整个生命的太阳,只要他们还在,我便还有家。哪怕最后不能脚踏归途,至少魂有归所。 我只有一双手,护不了天下人。我也只有一颗心,容不下太多人。我只愿身边人,一世安稳无虞,便已足够。其他的,尽力而为。 小慈收回凝在小墨眸中的目光,转向我,右手摸上隆起的小腹,笑意加深,“千樰,你不是一直想同人那般,住在四四方方、有砖有瓦的房子里吗?我们离开天穹山后,便寻一处炊烟袅袅之地结居,一族人还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我语气坚定地道:“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叮咛好小慈小墨后,我步入众目之心,轻轻握着阿娘的双手。这双牵着我长大的手一如当初那般温暖柔润,从未变过。 看向族人,我温温淡淡地道:“明日一早,阖族离山。” 不出意料,众人皆目瞪口呆地望着我,蹙眉低思,似在逐字解析我话里之意。 而被围于中间的几位老长辈却面不改色,似乎早已料到。 我虽不是族长,但由于身赋奇灵,又是雪眸,所以在族中声望也不算低。只是因着年龄不大,自出生后便一直被族人护在山上,倒养出一副喜爱玩耍的心性。不过,但凡牵扯到族里大事,我却半点都不含糊。 “千樰……”阿哥唤了我一声,欲言又止。 “阿娘,阿哥,不管今后去往哪里,只要一家人还在一起,就是最好。至于黑风,七子山神当年都未能将他除去,何况我们。黑风出来,不过早晚之事,寒冰洞关不了他永久。我们留在山上,只是当先成为他的手下亡魂罢了,不起任何作用。至于我,即便我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水来土掩,总归有法子应付。”未及阿哥作出反应,我忽地拔高调子,朝众人说道:“今夜之事,大家权当梦一场,还有两三个时辰便要天亮,回去拾掇拾掇物什,天一亮,我们便陆续出发,分成五拨,离开天穹山,到临穹县东南外的梅林汇合。” 一语落下,众人似还在梦中沉迷,恍恍惚惚地散去。大家好像猜到了什么,又好像一无所知,未有反驳之声,只是三五人相携,讨论着离去。 片刻前,还将我的寝洞围得滴水不漏的五十来人,此时只剩下六七人。其中有两人一身大红喜服,但其身上的喜庆之色却与之阴郁的面色对比鲜明,我连忙出声唤住二人:“昔邪,若谷。”惋惜道:“你们的婚事,恐怕要延后了。” 昔邪和若谷相视一眼,昔邪转过头,笑对我,“千樰姐姐不必为我二人之事操心。” 我笑着摆摆手,“时辰不早了,回去罢。小慈小墨,你们也一道回去罢。阿娘阿哥,你们也是,还有见欢,”我停了一下,才道:“见欢也回去罢。” 昔邪和若谷把臂而去,两道红影渐渐消失于黑暗深处,小慈和小墨亦随后离开。 阿哥也心事重重地和阿嫂、侄儿一同离开,唯阿娘和见欢仍旧留在原地。 我将不舍离开的阿娘往前一推,撒娇道:“阿娘,你的乖女儿打小便最听你的话。女儿如今已经长大,那么阿娘是不是偶尔也听听女儿的话呢?” 阿娘虽非绝世美人,但也风姿清雅,三千发丝黑胜墨,一双凤眼携柳轻舞,恰如杨柳风柔。 曾听闻,阿爹当年花了极大的心思才终于俘获阿娘的芳心。夫妻多年,有时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明晓对方心意,无须过多言语相释。 阿爹这会儿还在山顶,阿娘朝那个方向望了望,又看向我,面带愁虑地道:“娘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始终稳不下来。” “阿娘切莫多想,先回去好生将息一番,明日之事,便留待明日来解罢。”说完,我又将阿娘往前轻推,阿娘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眼下,便只剩见欢未走。 我趋步走到他跟前,“见欢,你怎么不走?” 迟疑片刻,见欢语带商量地道:“明天,你跟我们一起走罢。” 我不假思索地应下:“好。” 见欢眸光一闪,一脸的不可置信,“当真?” 我扑哧一笑,颔首道:“当真。” “那好,明日我便留在最后,和你一起走。” “好,但是,”我伸手指向前面,“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立刻回去,闷头睡觉。” 见欢走后,我倚在洞口,望着月色渐淡的黑暗深处,心绪逐渐缥缈。
第104章 约莫半柱香工夫后,阿爹终于从山顶下来。 我将离山一事相告时,出乎意料地,阿爹竟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不知阿爹在山顶和银杏爷爷谈论了什么,自下来后,他便一直愁眉不展,似有话想对我说,却又不知何故,最终将满腹话语化作一个夜下回首。 而我在阿爹素来坚毅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舍和无可奈何。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我睡意全消,洒入洞中的月光逐渐黯淡。我大睁着双眼,望着洞顶那片正悄然离去的光芒出神,合衣在榻上静静地躺了一晚。 外面断断续续响起说话声,伴着凌乱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一把抓起榻边放置的包袱,搭在肩上。而这看似鼓鼓囊囊的包袱里,其实只有两件冬衫。 由于一夜未寐,发髻倒也未散,我略略理了理着装,便挎着包袱走出寝洞。 洞外,我的族人已经整装待发,大小包袱背在身上,宛如一支即将远行的游旅之人。 众人大多面倦神疲,不甚精神,脸上未有半点笑意,神情十分凝重,对天穹山的留恋以及对前路的担忧在眼中交织,甚不通快。 而本应于今日喜结良缘的昔邪和若谷已经换下喜服,着上日常装束。 小慈被两位阿娘一左一右谨慎地夹扶着,而小墨和两位阿爹则负起了扛包袱的任务。 见欢站在人群的最后,身无重负,面色平淡无波。 阿爹站在最前面,仍同往日那般神采奕奕,只是,满眼红丝却无法掩盖其同样整夜未眠的倦意,他神色复杂地望着我,一言不发,阿娘则举步向我走来。 我两步迎上阿娘,看着她眉心抹之不去的忧愁,问道:“阿娘昨夜未睡?” “也有阖眼,就是舍不得这个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阿娘的声音较之昨夜弱了不少,语气里满是对故土的难分难舍。 若阿娘知道我将同这座大山一起留下,恐怕她对此处的留恋便远不止于此了。 我望着一众族人,声情并茂地道:“今日,我们便要自此离去,归期不知。但是,只要我们不分不离,四海皆可为家,八方俱是归途。”顿了顿,强压下胸中波涛,继续道:“经此一去,唯望我族之人,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携手并进,任何艰难险阻,也要互相扶持。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一位叔伯立马高声应道:“好,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对,不离不弃,不离不弃,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即便离开天穹山,我们仍是一家人,离却不分。” “好一个离却不分,此言正中我意。” 众人的疲乏似乎被那一声高喊激退,都一句接着一句地互相鼓舞。 我伤感的情绪仿佛也在众人的呼声中消散,此情此景之下,竟甚觉心安。 “我的亲人们,无论何时,我们都是一家人。现在,”我指了指身怀六甲的小慈和牵着小侄的嫂子,“小慈和腹中的孩子以及老人小孩先走,其余人则分成四拨,均在前一拨下山后再走,大家可有异议?” 若谷当先答话:“没有,就按着千樰说的办。” 在小慈一家和族里年老的长辈走后,未走的众人竟纷纷要求最后才走。我劝譬不得,最后还是阿爹以族长的身份,强行将剩下的四十来人分成四拨后,方止住这场相让之争。 而我们一家自然要留到最后,我本叫阿哥和阿嫂孩子一道先走,可他却坚持留到最后。 见欢一家三口,昔邪和若谷,也自请留在最后。不过,因着昔邪和若谷各自还有弟妹,我便让两家父母带着两名尚未成年的弟妹跟在第四拨离开。 看着族人陆续下山,自天上洒下的金光从天穹山的东边一点点往西移动,而东南方那片灰云却始终不见消退。 天生异象,必有大变。 终于轮到最后一拨人离开,下山这一路,我和阿娘皆在回忆往事,同行之人也时不时插上几句。于是,这趟下山之途俨然变成了一场追忆往昔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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