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众人立马丢下刀斧,一拥而上,均半跪在地,徒手刨挖,而泛着淡淡金光的玄根在一双双小心翼翼的手里渐渐展露。 我“噌”地自地上跳起,肩膀往旁一顶,将斜立于我身前的猱妖顿时搡出两步,趁众人尚沉浸在可得长生不死的喜悦中而无暇他顾之时,霍地跳进他们挖出的坑里,一口咬住玄根,丝毫不带含糊地威胁道:“谁敢动,我马上咬断它。” 所有人的手均于刹那间僵在泥里,惊诧万分地看着我,不敢轻举妄动。 有人气愤不已地对着我骂骂咧咧:“畜生就是畜生,你得不到好也不让别人得。你要是敢弄断玄根,山下那几头畜生也都别想活命。” 猱妖站在那里半步不动,目露凶光,埋于拂尘的手指微微一动,与此同时,锢在我手上的风圈霍地一沉,继而火速将我从坑里拖出。 我本也咬得不紧,待察觉到猱妖意图时,当即松开嘴,任由风圈将我拉离。 这猱妖倒是了解我,我作出的凶相不过是为了吓唬这些人,当然不会真去咬断玄根,否则银杏爷爷可就无力回天了。 见得玄根脱离虎口后,众人又各自骂上几句,方恢复急喜之色,继续着手方才被岔断之事。 “多此一举。”猱妖微微俯身,挥掌间,一道劲风破于我首门之心。 眼前当即一眩,头上发髻瞬散,黑丝披肩,一股腥甜逆上舌尖,我狂压不下,闷声喷出,白裙上立马晕开一片朱色。 我缓缓支起,嘴角血线未止,遂微一侧首,血迹当即在衣肩上蹭了干净,嘴上缓缓弯出一抹笑痕,讥讽道:“好一个纤纤弱女子,这般不济事。下回麻烦大点力气,别叫我瞧不起。” “嘴还挺硬,我看你还能硬到几时。”猱妖说完便顿合两指,指尖有墨泌出,旋即以墨指当空画圆,墨圆缺口相接之时,猱妖曲指一弹,一滴浓墨穿过圈心,掠向我面门。而墨圈亦紧随其后当头罩下,卡于我脖颈之间。 “你做了什么?”我瞧不见自身有何变化,因而甚为焦恼。这猱妖何其刁猾,方才定又施了什么阴诈手段。 猱妖笑得十分阴邪,将指上墨滴捻了一捻,一缕黑气自指间飘散而出,随即落在一名正徒手掘土之人的眉心处,而后缓缓收手,握回拂尘,不疾不徐地道:“我做了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 “你,”猱妖忽地指向眉间侵入黑气之人,“押她下山,单独关着。” 一众人俱应声转头看来,手上动作随之慢了几分。 “道长……可……可她是妖啊,她要吃人的,万一……万一她妖性大发……把我给吃了……”被指那人吓得面无人色,浑身乱抖,连带着说话都不如方才骂我时那般利索。 猱妖尤挂一副道法高深之态,“无妨,此妖已被贫道制住,你且将她送下山交与贫道弟子便是。她此时如同待宰之牲,伤不了任何人。” 说什么通天高道,这会儿倒怀疑起这个高道的能力来了。 纵使猱妖做出保证,但仍未能抹去那人的惧意。看来,此前这些人对猱妖的吹捧,皆属言不由衷。 那领头之人就地落座,拍了拍手上的泥,顺着猱妖的话,道:“山子,去罢。道长都说了,这只妖被制住了,已不足为惧,你在怕什么?莫非连道长都信不过了?” 山子低着头,略带羞愧地小声解释:“我……我并非信不过道长……” 领头之人又顺着山子的话:“那你还犹豫什么?莫要耽误,你将这妖押回去再上来便是,我们还得挖上好一阵呢。” 一着了青麻褂子、嘴留八字须的斗眼汉,对山子嗤之以鼻:“胆小如鼠,能成什么大事?” 山子被此人一激,全然不顾一身道袍的猱妖还在一旁站着,当即气急败坏地回呛:“你厉害,你胆大,那你怎么不去?” 斗眼汉闻言后,顿时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道长可是指名让你去,你扯上我做什么?” 山子怒意上脸,指着斗眼汉的鼻子,责骂道:“你……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斗眼汉利嘴一回:“既是站着,又怎会腰疼?” “你……”山子已然词穷,一时找不出与斗眼汉辩驳的话来,急得杀鸡抹脖子。 一番争吵后,此事陷入僵局。 旁的人开始起哄,都一个劲儿地劝山子放心。 “降妖除魔乃天行之道,为害人间之妖当诛。贫道一直以来都以拯救苍生为己任,虽人寡力微,但贫道早已立誓,将终此一生为除魔卫道尽己绵薄之力。唯望肃清天下妖魔之路上,能得与贫道同志共勇之人相助。”观火半晌的猱妖以训诫的口吻给众人大讲了一番道义,振得人心无比激昂。 而适才还畏首畏尾的山子不过一会子便像是换了个人,先前恐惧之色烟消云散,立马端起一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深明大义之态,霍地站起,走到我跟前,一把擒住我头发,像拧西瓜似的将我往上一提。 由于双腿被铁索紧紧捆着,无法弯曲,被他这般猛力一提,我整个人都不禁往上一挣,以此减轻头皮传来的痛楚。 山子重重地拍了拍胸脯,向猱妖表忠心:“道长尽管放心,山子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叫这只妖不得再为祸人间,我这就将她带下山交给道童。” 猱妖拂尘一扫,单手以礼:“贫道在此替众生谢过道友。” “道长言重了。”山子亦学着猱妖矫揉造作的模样还上一礼。 领头人大声赞道:“山子,好兄弟,哥哥没看错你,快去快回。” 一名脑后蓝带系发之人也跟着赞道:“山兄之勇,吾辈之范,幸也,幸也。” 山子一壁拉扯着我凌乱的头发,一壁朝众人潇洒摆手,“诸位兄弟先挖着,山子去去就回。” 头发被山子粗暴地拉拽,整张头皮几乎快要被他拽下,疼地我直咧嘴,登时怒吼道:“把你的爪子松开。” 原想他应当对我尚有一毫一厘的惧怕,岂知在猱妖一通假心浮辞之后,山子瞬间转了性子,在对上我的凶目之时,竟也未生半点惊惶之色。 这猱妖果真厉害,三言两语便能叫人如同换了那三魂七魄。 山子抓着我的头发继续往前拖,未免真让他将我头皮给连发拽脱,迫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强行借力,急急站起。 当我被山子拽离山顶之时,下意识回头一望,刚巧对上猱妖阴厉的目光。 他见得我回眸,瞬间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叫我忍不住一阵发寒。 忽然闯入脑中的不好预感让我对下山之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畏怯,这猱妖应当已在前方给我设下了一方天堑,抑或是,一道血河。
第110章 下山路上,我被山子拽着头发往前拖。 山路崎岖,我又因双腿被绑而无法迈步,只能看准地方往前跳。山子却分毫不顾及我的不便,只管大步流星地朝前走,步伐显得甚是急促。 一路上,我无言,他亦默然。 我绞尽脑汁想要寻机脱身,可依我眼下束手束脚的状况,跑不出两步便会毫无悬念地被山子抓住。于是乎,我在同其讲道理与放狠话恐吓之间,徘徊不决。 忖度良久,我到底是心不死,开口劝说:“山子,你叫山子是罢?我是妖不假,但我从未吃过人,更无害人之心。而山顶上的那个道士,才是心怀不轨之妖,所以你且放了我,待我想办法脱身后,定替你们除掉那只恶妖,护你们安全。” 山子犹自快步前行,丝毫未因我之言而有所动摇,反倒是加重手上力道,嫌恶地斜睨我一眼,“颠倒是非,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别白费唇舌,自行伏诛罢。” 劝服之计宣告失败,眼下武力又全然施展不了,左右皆无计可施,我顿生颓气。 尘世蒙阴霾,此刻,我就如同一具僵尸,被山子拽着头发往前引。 东南方的黑云已近浓墨之色,看样子就快变天了。 到山脚时,我已痛到失去知觉,全凭硬撑着一口气,才未至晕厥过去。 今日的临穹县不似往常那般熙攘,大街小巷都较平日清冷了许多。 行往菜市口的路上,所遇之人逐渐增多,一旦有路过之人上前问询,山子便不厌其烦地揭穿我人形之下的本相。 而这些人一听,纷纷义愤填膺地要与山子同行,生怕我设计逃脱。 以至于,到菜市口时,我身后由山子一人足足增加到五六十人,阵势颇为盛大。 而其中一人,我却识得。 是那日在茶楼里,险些将滚烫的茶泼在我身上的茶博士。 犹记那日,他战战惶惶地跪在地上捡着碎瓷片。再看此时,倒一点也不像当日那个怯弱小伙了。 菜市口位于临穹县东南角,官府处决犯罪之人,便是在此处进行,现场可任百姓随意观睄。凭我估摸,应是欲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今日的菜市口同往常不大一样,虽没有等待处决的囚徒,但刑台仍被围得水泄不通,只因刑台上的笼子里关押着所谓的妖怪。 当我被山子拽到人墙外时,与我们一同过来的茶博士连忙扯开嗓子大喊:“快让一让,让一让,妖王来了,妖王来了。”那气势,十足的英武迫人。 此言一出,男女老少皆顾首相望,方才还闹哄哄的人群霎时噤若寒蝉,皆怯怯地盯着我,上下打量,似在找寻我身上凶恶的痕迹。 身侧有小孩之人当即将小孩拉入怀中,好像生怕我这个所谓一贯以吃人为乐的妖怪一个高兴就将小孩抢了去。 没想到啊没想到,不过短短半日,我竟成了妖王。 这名头倒是安的霸道,所有人皆因着这名不副实的妖王一称而对我避而远之,很快便自动让出一条通往刑台的大路。 刑台上放着四只铁笼,仅一只空闲,当我看向另三只铁笼时,整颗心骤然一紧。 诚然下山时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真切切实实看入眼中时,那种冲击之感,浑然又是另一副光景,只教人凄楚难捱,顿时泪泉如倾。我的亲人们此刻正蜷缩在狭小的铁笼里,一动不动。 我紧咬牙关,任由山子拽着我的头发一步步走近铁笼。 而眼下所行的每一步,都似走在烧得通红的烙铁上。 这一条以血铺就的路,那样短,却又是那样长,遥远地让我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正身处何地,竟分不清此间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昨日下山时,还有五十七人,才过了短短一日,却只剩七人了。 一时间,像有千把剪刀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我究竟干了些什么?倘若不将他们送下山去,是不是就不会遭此一难? 行这一段路仿佛用尽了我周身力气,脚上似坠附着重达千斤之物,当真是一步也走不下去。 我目光呆滞地望着躺在深深铁笼里的亲人,难以想象他们经历了何种残痛的折磨,若非其若有若无的气息牵扯着我,想必我当真会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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