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腕之时,我生生用上十层力道,手快如风,一把将银簪扎向白蚁精右脚,用力之狠,一举贯穿,又倏地拔出,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一丝滞涩。 随着白蚁精一声痛呼,其脚上云袜瞬间被鲜血染红一片,连忙跛着脚后退两步,而后半蹲下身,用手捂着血洞。 见状,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方才豪气刹那无影。 一直傍观的黄衣女子突然跑上刑台,扶起白蚁精,大惊失色地问:“还能不能对付她?” 白蚁精眼中怒火滔天,本就小于常人的瞳仁此时更是小了一圈,她一把打掉黄衣女子的手,又瞥了眼刑台下的人群,弹指间,“唰唰”甩出数支银镖。 我正要转身避闪,腕上风圈却猝然作法,将我木桩似的定在镖尖前,竟教我眼睁睁看着疾如飞蝗的银镖朝自己凶刺而来,倏地穿骨洞肉。 “千樰……”亲人齐口惊呼。 黄衣女子面色一缓,似乎松了口气。白蚁精也双眉一轩,好像已经忘却脚上痛楚。 我僵在原地,缓缓低头,身上赫然洞穿好些窟窿,每一个窟窿都血流如注。 尽管如此,众人怨气却丝毫不见平息,一块块鸡子大小的石头如落雨般纷纷砸向刑台,人群里的唾骂声更是像惊雷一般轰然炸开,不绝于耳。 阿娘倏地朝人群跪下,声软无力地哀求:“别打我女儿,你们别打我女儿,我们不是坏妖,我们从来没有害过人,求求你们不要打我的女儿。” 阿爹身子颤抖得厉害,两爪不住地刨着铁笼。 阿嫂急得张了张嘴,却是一声也发不出,最后只得含泪缩在阿哥怀里。 阿哥紧揽着阿嫂,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眼中恨意一径写到眼底深处。 小慈已然泣不成声,小墨亦同阿哥揽着嫂子那般抱着小慈,抓在铁笼上的爪尖生生刺进了肉里。 我抬臂抹去额上流下的血,费力扯出一笑,“阿娘莫急,我没事,你的女儿不怕疼,咱们不求他们。世人怕妖魔,皆欲除之而后快,即便我们什么也没做。” 阿娘从铁笼里伸出爪子,将我轻轻握住。我侧脸靠在阿娘的爪子上,心中划过刹那温暖。 少时,我放开阿娘,傍着铁笼缓缓起身,周身骨头宛如尽碎,每一个动作都能牵动身上所有伤口,疼得我浑身发抖。 我拖着脚步往前行去,刚迈出一小步,难忍的锐痛瞬间如洪水般席卷全身,脑中“嗡”地一下,又“扑通”跪了下去。 忍着剧痛,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即仰头,望着白蚁精,同她谈交易:“放了我的族人,我由你们处置。” 黄衣女子却抢话道:“杀了你,也可以?” 我不假思索地道:“可以。” “千樰不要。” “妹妹。” “女儿。”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黄衣女子,突然笑将起来,“停芳,我可有害过你?”我竭力抬起手,指向刑台下方的人群,“你也同他们一样怕我吗?你忘了吗,当初是我自那汉子手里救下的你。我若当真是恶妖,又何必多此一举?” 向停芳登时笑如迎风花枝,嗤之以鼻:“你救了我?呵,救我的人可是公子,是公子拿银子将我赎下,你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做也敢说救了我。” 我缓缓落回手,“是啊,我当初救的可不是你,而是一个受人胁迫又无家可归的可怜姑娘。” “别装好人,妖就是妖,都坏。”向停芳圆稚可爱的脸上阴鸷重重,髻上的青玉竹发簪比她狠戾的目光还要刺人。她似乎察觉到我在瞧那支玉簪,忙拂手拨了拨,神情瞬即化成一种近乎炫耀的姣羞。 我已无力再与她做无谓之争,目光在玉竹簪上停留片刻,而后转向白蚁精,“放了他们,我的命,你拿去。” 向停芳忽然着了急,“斩草要除根,不能放过他们,绝对不能放过他们。”她指了指我,“她必须死。”又指向我的亲人,“他们也必须死,一个都不能留。” 向停芳在害怕,怕我的亲人终有一日会回来替我报仇。白蚁精身负妖力,自是足以对抗。但她没有,她只是一具凡体,一掌劈下都有可能魂断的肉眼凡胎。她更不敢一直与妖为伍,她怕自己早晚会成为妖怪的腹中之物,而届时的下场绝对不会比被我亲人手刃来得痛快。 我虽不知猱妖为何会找上她,不过她也委实胆大,猱妖的手段在面前摆着,也惊不醒她。 白蚁精皱眉睨了她一眼,却不搭腔,朝铁笼努努嘴,“你若能爬进去,我自会放了他们。” 我不动声色地道:“说话可算话?” 白蚁精郑重点头,“绝无虚言。” “女儿,别信她,不要管我们,你快走。” “妹妹,千万不要中了白蚁精的奸计。” 亲人纷纷劝阻我,而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只要他们能保命,一切事情都还有回寰之地,遂而毫不犹豫地应下:“好。” 眼下,除了赌上我自己,我已无任何筹马。 白蚁精对我的回答甚是满意,而一心想置我于死地的向停芳却眉头紧锁,心有不甘地看着我,眼底杀意渐浓。 无论是猱妖还是白蚁精,加诸于我身上的所有创伤都远不及失去亲人来得痛。 我朝着敞开的铁笼艰难爬去,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刮骨篆心的疼令我几乎快要背过气去。 猱妖倒是洞若观火,他知道,只要困住我的亲人,我势必束手就擒,甚至洗颈就戮。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静得我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皮肉之下的骨裂声,而身上衣衫早已被鲜血浸湿。 爬入仅容一人蜷缩的铁笼后,我试了个相对不那么难受的姿势靠坐,冷冷地看着白蚁精关上笼门,并在铁扣处挂上一把精致小巧的铜锁。 落锁之后,白蚁精攥着钥匙,堪堪起身,嘴角浮上一丝暧昧不明的笑意。 紧接着,那支钥匙在众目之下化作一缕白烟,眨眼消散。 人群里当即爆出阵阵欢呼,犹如在庆祝某件棘手之事的顺利完成。 我心底隐隐泛起一阵不安,靠近刑台的几人则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论。 “小道童好生聪慧,三言两语就把妖王诓了进去。” “哈哈哈,道长说了,这铁笼乃云仙山金画铁所造,能锁妖困神,任再厉害的妖,再神通的仙,一旦被锁入此笼里,便犹如笼中之鸟,飞无可飞,遁无可遁。” “还有还有,那把锁更是世间罕有,绝非普通锁比得。据说,此锁出自古神南修之手。这南修何许人也?不,应当说是何许神也,略举一件事。遥说,古神南修生来一双巧手,在他尚未修炼成仙时便能打造出各类精妙之锁,若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除他自己,世上无人可开。而他成仙之后的造锁之技更是精进,造诣已无人能及,于是乎,就有各路神仙向他求取一支绝无仅有的锁,其中就有罗刹海海皇,三祀。” “这我也知道,三祀为求南修一锁,亲自登门无数次,终于得了南修承应。而等锁又足足花了三年,锁成之日,三祀为答谢南修,在海宫大摆宴席,并以笙歌助兴。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那支被三祀当作宝贝的锁突然丢失。丢锁之事让他勃然大怒,先是掀海封宫自查,一通下来却发现并非宫里人所为。宫中人都知三祀宝贝这支锁,哪里有人敢动一下歪心思。盛怒之下,他又将寻找范围从罗刹海扩到了不匚海。而不匚海是业龙王辖域,这业龙王也不是什么欺软怕硬的主,三祀二话不说就进入他的辖域搜东找西,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虽说这二神平日里也会碍于面子做做功夫,一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只要其中有人触了对方的逆鳞,兵戎相见也不无可能。”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自然是打起来了,据说,三祀的独子,就死于那场争斗中。” “不过一把锁而已,再叫南修做上一把不就得了,犯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吗?还搭上了一条命。” “一把锁自然不会让三祀为此不惜得罪业龙王,三祀在意的是做那锁所用的东西。那东西可不简单,有传闻说那把锁是由天帝亲赠其族的盘龙炔所造,而盘龙炔又乃炎日洞所出,每千年方得一块,佩之可御寒持暖。三祀拿着盘龙炔一心想雕成个佩身的饰物,可又觉得天下饰物之多,将盘龙炔也刻成一方配饰俗了点儿,但他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对此,他非常苦恼,最后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南修,若能将盘龙炔制成一把独一无二的锁倒也符了它千年难得这一特性,然后就有了后面生出的那场祸事。” “倘若这铁笼上的锁当真出自南修之手,那这妖王恐怕此生都出不来了。” “非也,她还可以去找南修,”说话那人顿了顿,俨乎其然地环视着周遭正认真听他说话的诸人,忽然破出一笑,“如果她能找得到,哈哈哈哈……” 哄笑声极为刺耳,一时搅得我心烦意乱,忍住剧痛看向白蚁精,“记得你的承诺,放了他们。” 白蚁精闲闲立着,一脸茫然不解地道:“我的承诺?我承诺什么了?我为何毫无印象?还有,你说什么放了他们,他们是谁?” 话落之时,白蚁精身后的向停芳霍然露笑,笼罩其周身的阴霾刹那消散。 我一把抓住铁笼,瞬觉火气冲头,当即暴呵:“你出尔反尔?” 白蚁精若无其事地道:“是又如何?”转头又同向停芳眉飞色舞地交头接耳。 囤于我胸腔里的火气随着烈风熛起而愈烧越狂,恣肆的火舌直舔到睫毛之上,抓着铁笼的两只手筋骨暴突,这狭小的铁笼已然挡不下我的无明业火。 “快看快看,妖王要发威了。”人群中不知是谁惊慌地喊了一句。 有人立马出声喝道:“慌什么慌,被金画铁锻出的铁笼岂是她一介小妖能破开的,别大惊小怪。” 一直沉默的阿爹哀痛地叹了声:“丫头,你就是不肯。” 阿哥也接着责备:“妹妹,白蚁精的话你怎能信?” “女儿……”阿娘的泪珠从方才见到我时就未断过。 小墨怒指白蚁精,痛骂道:“白蚁精,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我穷极此生都要杀了你为我族的亡灵报仇雪恨。” 白蚁精悠然转过身去,“恐怕你已经没这个机会了。”她提袖一舞,刑台下立即冲上十来个肩搭麻绳之人,分别迈至三个铁笼前,持钥开锁,而这些人身上都散发着白蚁的气息。 我眸色一冰,叱问道:“你要做什么?” “你说我要做什么?自然是诛妖卫道。”白蚁精说地辞严意正,还刻意加重了“诛妖卫道”四字。 说话间,铁笼已被打开,那些人伸手便去抓我的亲人,我在这世上仅剩的几位亲人在狭小冰冷的铁笼里负隅顽抗,抵死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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