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你又未经允许擅自取拿他人之物了。”太微宛如一位和蔼可亲的慈母,告诉顽皮的小孩,何事当行,何事不当行,谆谆不倦,不厌其烦。 “不妨事,那么大一盅白子,少一颗而已,不会被发现。”顽皮小孩依然我行我素,屡教不改,甚至拿出白日里偷偷藏下的冬葵,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片刻,而后极其认真地说出自己尝到的感觉:“应当是不及我好吃。” 太微神情柔淡地睨了她一眼,转而闭上眼,不再作声,进入休息之态。 凉月细嚼冬葵的动作也不觉停下。 两株新芽方生的墙角边,一名青衣姑娘斜斜倚着茶色□□,唇停十月着枫,眸动秋夜逐星,亦是泫沄亦是宁,皛淼之心,一珠烟华胜万芒,月绫扬风,百丝千束皆系上一抹探寻,穿过青山重重,汇于黑夜下的一处,顾盼间,孤院生辉,寒玄竞退。
第118章 一缕缕云丝织成无数匹变化多端的白锦,任由日月择选,而自东破出的熹光便为日初揭眼帘之眸光,为不辜织云之手,特自东往西一一赏去。 云熹相交之际,廊上的两扇门一前一后打开,一切都如昨日那般。 早已转醒的凉月正细细观察着,苍驳的一举一动尽数落入眼中。 经得一日窥察,凉月大抵知晓苍驳作息,可以说是极其乏味,毫无趣点可提。 他每一日所做之事皆如出一辙,练剑、看书、饮茶、独弈、房中写字。除开吃饭和去上锁的房中待上一炷香工夫之外,几乎再无其他。 凉月虽也惧于其所持之剑,却始终忍不住擅自做主,替他定了棋局输赢。且无一例外,皆为白子得胜。 而苍驳明知有人动他棋局,却也不做声,二人似乎在无形中建立起一种很奇怪的默契,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单凭一粒白子,便想要一探对方内心。 几日下来,苍驳依旧面冷如霜,但在这封寒千里的冰霜之下,却几不可察地起了微澜。 因为,凉月渐渐地发现,他每一日在棋盘上留下的悬念愈来愈玄,已不再是明明摆摆地将双方一子胜位脱脱呈现。而凉月需要思索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常常一颗白子久执难定。 浑然无觉中,夙师破壳之日到了。 这晚,难得月朗星澈。 在最后一盏烛灯熄掉后,凉月和太微便立马守在温泉边,等待夙师出世。 夙师,《天阳经》中所载,其状如幼狐,无尾有麟角,身白瞳黛,音似鲛,善遁术,惯择依山旁水之地而居。因其子卵需以冬日温泉之水浸泡七日,方得破壳而出,故而其只能于冬日择一临近温泉处诞子,并将子卵置入温泉,然后在方圆一里内守上七日。 凉月和太微在温泉边等了足足一个时辰,都未见任何动静。 一旁踱来踱去的凉月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将白蛋从白沙里掏出一看,都被太微肃然阻止。 实感无趣至极的凉月在围着温泉来回踱了有一百圈后,终于再忍不住,索性躺在微暖的地上,闭眼静心。这躺着躺着便觉困意上头,正当凉月昏昏欲睡时,温泉里总算有了异样。 “快出来了。”太微沉声一呼,本就未睡深的凉月旋即转醒,困意顿散,眼珠对着温泉池直溜转去,只见冒着缕缕轻烟的池子里无风却起了圈圈水纹,而随着水纹一圈一圈扩大,一圈一圈增急,仿佛有什么东西快要从水里蹦出。 池边二人的心都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白蛋里孵出的是否灵兽夙师,就快揭晓。 温泉里的水逐渐沸腾起来,仿佛下面个支了个熊熊燃烧的火堆,而水里隐隐约约出现个不甚分明的东西,无头苍蝇似的在底下乱窜,凉月霍地伸手入水,一捞,一把抓住个软软的小东西,当即回手一提,溅起一片水花,而手里赫然多出个肉乎乎的小怪物。 小怪物胡乱蹬着短短的细腿,活力十足,嘴里还不停地发出轻若蚊呐的声音,乍一听,犹如小孩啼哭。 凉月将它放在腿上,扯起衣角,小心翼翼地揩去其身上水,动作极尽轻柔,生怕自己稍不注意,便将这个皱成一团的小东西给弄疼了。她一边揩着,一边打量这个仅有巴掌大的小东西,“啧”了一声,神情变得有些怪异,待擦干其身上水滴后,又细细端详良久,才幽幽地道:“夙师怎么说也是上古灵兽,模样怎生的这般怪?” 一瞥眼,却见太微正伏于池边,一只手在水里捞来捞去,动作忽地一顿,面露喜色,另一只搭在边上的手也一并伸入水中,再出来时,两只手里分别抓着半只玉蛋壳。她轻轻地晃了两下,甩掉壳上的水,然后宝贝似的看着两半玉蛋壳,随即对准裂口,将之缓缓合拢。 “太微,你做什么呢?”凉月一只手隔着一角衣服,捧着乱动的小夙师,往太微跟前凑去。 不知太微是不是没有听见,并未作答,只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正渐渐合拢的玉蛋壳。 碎成两半的玉蛋壳虽已被外力合上,但中间那道弯弯曲曲的裂缝却犹然清晰可见。 正当凉月一头雾水时,却见那道裂缝忽然开始消失,到最后竟浑不见破裂之痕,俨然一颗完好无损的白蛋。 凉月从太微手里抓过玉蛋壳,端详片刻后,问道:“太微,你施法将它合起来是作甚?” 太微不动声色地道:“并非是我施法,而是它自己合上。” 凉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旋即又问:“这玉蛋壳是否另有他用?” “是了。”太微瞥了眼凉月怀中极不安分的小夙师,“据《天阳经》中所记,夙师的玉蛋壳能碎而自合,可存纳灵魄,以使不散。眼下看来,你手上抱的,便是灵兽夙师无疑了。” “灵兽就是灵兽,连个蛋壳都能有这般妙用,倒是我们捡到宝了。”凉月心中大喜,连带着看小夙师胡蹬乱抓的眼神都不禁温柔几分,莫名有了几分慈母风范。 小夙师在凉月手里不停地扭来动去,凉月对此完全无措,一只手僵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怀里的小东西。 太微一手托着玉蛋壳,一手入温泉掬起一捧水,送到小夙师跟前,“夙师善遁,它这般动作正是天性使然。但它刚破壳出来,自然还不会使用遁术,再长大些就好了。它的嘴现在还未张开,你用指腹轻轻抚摸它的后背。” 正一筹莫展的凉月马上照做,嘴里还不停地询问:“是这样吗?我动作要不要再轻点?这样能管用吗?” 太微如叙事般地道:“《天阳经》上所记便是如此,夙师的母亲在小夙师破壳之后会轻轻抚摸它的后背,以使其张开嘴来饮温泉水。” 凉月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手上动作乃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抚了约莫二十来下后,小夙师缓缓安静下来,费力地张了张嘴,凉月见此欣喜不已,小心地将小夙师往太微的手边拨了拨,引导它将嘴凑向温泉水。 小夙师甫一沾上温泉水,便立即激发天性,急急地吸这一小泓甘露,好似婴孩乳哺那般。 凉月笑着调侃道:“着什么急,这一大池子温泉水,还能叫你饿着不成?” “凉月,那日我们本是为其寻温泉,才误入此地。如今夙师已破壳而出,此事便已圆满,你看……”太微欲言又止。 “不走了不走了,撞入这里便是缘分。况且,这个小家伙每日还需以温泉为食,而温泉又哪里是处处可见,绝不能给孩子饿着。另则,或许此子之母当初是特意将它暂留于此,所以,没准儿会回来寻找,若是我们贸然将其带走,届时其母回来便寻之不果。原本是行了一桩好事,最后却反倒弄巧成拙,甚不爽利。”凉月举止泰然,言语间尽是为小夙师着想,每一个担心都非常合理,几乎没有半点不妥和破绽。 不过,太微却一眼识出她的把戏,这些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无非都是她为了留在此地而拉扯出的遮掩。 “凉月,其实你是因为苍驳,才想要留下罢。”太微同凉月说话时从不拐弯抹角,要么不赞一词,要么直言道出。 凉月霍地抬眸,迎上太微静和的目光,“太微,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太微颔首道:“很明显了,凉月。” 凉月自己却处于迷惑之中,被太微一语点出后,更觉困惑,“连你都看出了苗头,为何我却还是不明白?” “凉月,当局者迷。在遇到苍驳之前,你从不随意插手他人之事,也从不执着于去与留。现在,却是变了。你是修行千年的妖,一直以来,我们都入世而居,也算看遍了繁花种种,如今缘何还是不慎掉了进去?”太微的辞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不恼也不忧,就像一个毫不相干的旁观者对一个即将陷入迷局之人的温厚规劝。 “可是,太微,我却并不觉得自己生了情,不过短短七日,怎能生情?”凉月自己也诚然理不清。 “有人日久生情,也有人一见钟情。情之一字,诚然与时间长短无关,本身便是一件卸下铠甲、毫无防备之事。但人妖有别,你若当真喜欢,那便深埋于心,百年一过,便只剩悲欢河一别了。而且,凉月,你要分清,何为喜欢,何为恻隐。”太微最后那句话饱含深意。 凉月摩挲着掌心里那颗温凉的白棋,沉吟良久,一在思索太微所说的“恻隐”,二在探寻自己的内心。她在寻索一个恰当的理由,来解释自己这一怪异的作为,想要通过种种假设来告诉自己,对此人毫无意识下生出的这份莫名情愫,并非所谓的喜欢,而不过是自己一时好奇,抑或是太微所说的,恻隐罢了。 在这方温泉池边,凉月的心绪已飘过万水千山,辗转百途,而所有的假设都在那盘波云诡谲、不慎则迷的棋局里被一一否定。 事实就是,她这有一千多年道行的竹妖,当真是对一块埋于深海里的寒冰动了情,猝不及防,不知所措。 凉月忽而抬眸,紧紧攥着白棋,坦然自若地道:“我虽不为恶,但也绝非善妖,你几时见到我对谁动过恻隐之心?即便当真是恻隐,那也只因是他,也只有他。太微,这种感觉,很奇妙,又很空幻,不可言宣。世人皆说空竹无心,我却道他们自以为是。既非竹,安知竹无心?还有,”凉月顿然止声,似在斟酌,片刻后,才继续道:“你可还记得初见他那日,我同你说,我听到了跳动声。那时,我也并不知是何物,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跳动的不是别的,”说话间,指着胸膛左侧,“是我的心。” 小夙师饮完温泉水已经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凉月温热的手心里,稳稳睡着。 凉月翻过一角衣布,动作轻柔地盖在它身上,生怕一不小心弄醒了它。 “凉月。”太微的反应和凉月的自若截然相反,在听闻凉月所道之时,太微登时惊愕万分,不可置信地看着凉月,整个人仿佛被天降闪电击中一般,凝在那里,久久无法动弹,脑中思虑万千,犹如正经历着一场狂风暴雨,恶浪翻天。良久,低低地道:“如此,那便留下罢。”又补上一句:“五十年,无论如何,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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