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看着她眼里的光芒流转、忽明忽暗,不置一词。 凉月自顾自说道:“以前我时常在想,我为何会活得这么久?我活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做妖的生活平淡又无趣,有时还不得不东躲西藏。世人常求长生不老,可长生不老哪里有那么好,不过是将无趣的一百年反反复复地过成了一千年甚至更长而已,这有何可羡慕的?” 馒头静静地听着她近乎发牢骚的唠叨,不吭一声。 “可是啊,”凉月暗下去的眸光忽又亮起,似有百星飞转,万芒大盛,她站在行宫上方,眼底倾泻而出的流光与下方灯火交汇的一刹那,仿佛有数不尽的萤火在夏日的森林中翩翩飞舞,她走入萤火之中,在无数萤光的辉映里,浅浅一笑,“我遇上了一个人,那种感觉就像是深藏在心里一千年却从未被点燃过的一盏灯,在遇到他之后,突然就亮了起来。” 馒头问:“你便是因为那一盏忽然亮起的灯而来吗?” “他身上有一块青玉佩。”凉月简单地解释道。 馒头半问半劝地道:“你若喜欢他,何苦一定要冒险取青玉呢?法子千千万,绝不止这一种。况且,以你的聪慧,当是能想到更好更稳妥的法子。比如,你可以死皮赖脸,死缠烂打,纠缠不休,或者去字画摊买几首缠缠绵绵的情诗,没准儿汉子就到手了。”馒头越说越起劲,全然忘却凉月之前的对待,一心一意为她出谋划策。 馒头出的一连串馊主意直叫凉月啼笑皆非,又想到那双寒凉疏绝的眼睛,顿时颇感无奈,“对于他,我却只有这一个办法。那块玉佩于他而言当是极其重要,所以,他珍视的东西,我便也想拥有一个。” “面前那么多条路可行,但你却选了最难走的一条。”馒头大有一种恨铁不成钢之叹。 “却有可能是最近的一条。”凉月之所以选择这最近的一条,也是因为看多了世间恨不相逢未嫁时的遗憾,如今自己好容易看中一人,欲与之岁岁年年,月下花前,又岂能叫别人捷足先登? 馒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是非取青玉不可?” 凉月一把抓起馒头的耳朵,迎着漫天飞雪纵身一跃,面上邪邪一笑:“非取不可。” 行宫里,深院中,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蹲在竹林下,探头探脑地望着不远处的皇帝寝殿。 正殿外值守的兵士约莫有五六人,个个都手执红缨长枪,身披黑铁甲胄,俨然一副行军打扮。 已经换上一身夜行衣的凉月敲着松软的泥地,嘴里低声数着:“一、二、三、四……” 刚数完二十三,一阵沉闷的声响由远及近,携势而来。 凉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塞到馒头的爪子里,因她事先已经叮嘱好,所以馒头一拿到瓶子便知里面装着何物。 带出声响的是一名将领模样的人,来人亦是甲胄围身,一杆红缨长枪寒光迫人,左脸一条旧疤,却无狰狞之感,走路时步伐沉稳有力,周身杀气泛泛,一看便知是上过战场杀过敌之人。 那人走到每一个兵士面前,一一查看,不时叫他们打叠起精神。 在确保每一个兵士都没有问题后,那人又进入寝殿,约莫半盏茶功夫方出,想必应当是进到暗室查视了一番。 待那人走远后,凉月立即拍了下馒头的脑袋,发号施令:“行动。” 馒头攥着瓶子就往地下一钻,瞬间没了身影。 凉月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帝寝殿,忽然,一个小小的黑影自地上窜了出来,未及看清便又消失不见。即便那里站的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也断断不会察觉到馒头这只来无影去无踪的小黑影的存在。 片刻后,馒头从凉月脚下的土里霍地钻出,有些得意地道:“一个不剩。”而殿外那些看似防范得密不透风的守卫,这会儿已经晕了神智。 “多谢。”凉月庚即抓着馒头的耳朵飞快地闪进寝殿内,连身上积落的雪都一粒不剩的飞洒在了殿外。 凉月提着馒头,蹑手蹑脚地走在寂静无声的寝殿里,里面虽无人,但仍挑了几盏灯,刚好能教凉月看清内中布设。 凉月将馒头提上怀里,压低着声音,问道:“暗室入口在哪里?” 馒头探出头,指着龙椅,“在那下面。” 凉月遂而走到龙椅旁,将馒头放下,馒头则一举蹦上铺了锦垫的龙椅。 龙椅两边的扶手皆有金龙盘绕,馒头探出爪子,往右边扶手处一阵摸索,突然,动作一顿,垂下的双耳霍地直立起来,奶声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找到了。” 凉月当即探身过去,小声催促:“快打开。” 馒头握在金龙腹部的爪子立即往下一摁,一块鳞片蓦地沉下,与此同时,龙椅落座之处缓缓朝外滑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暗道。 凉月连忙吹亮火折子,往暗道口一扫,入眼的是一段阶梯,馒头当先跳入,凉月则紧随其后,也跃了进去。 暗道狭长,终日不见光,潮湿得紧,墙壁犹如出汗般渗出颗颗水珠,凉月伸手往墙上一抹,顿时抹下一手水来。暗道上方也不时有水滴落下,在漫长无边的寂静之中,清晰可闻。 越往里走,火折子便越发微弱,光亮逐渐转暗,一段长长的阶梯走完,便只剩下一点飘摇的火星。 出奇的安静让凉月深感不适,仿佛置身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沼泽里,而其脚下的立锥之地,则是沼泽里唯一不会下沉之处。 四周无形的黑暗压得凉月快要喘不过气,但她却不敢因此放慢步子,而火折子的最后一点火星终于在一派潮湿中一闪而熄。 凉月一手扶在湿漉漉的墙壁上,一手在黑暗中胡乱探摸,实在忍受不了这消磨意志的黑暗,遂而出声问道:“馒头,你在吗?” 话落之时,黑暗中立刻发出“吭吭吭”几下敲打石板的声响。 凉月知道,这是馒头在用爪子敲击地板。 不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里,凉月竟一时分辨不出馒头所处的方位,故而又小声问道:“馒头,你在哪里?” 片刻,凉月感觉到腿下有东西在蹭,遂钦身去捞,却一手抓空。 凉月这下有些急了,再次出声唤道:“馒头,馒头。” 等了片刻,无人回应,凉月又提高声调唤了几次,但整个黑暗中只有她的声音响起又沉下,最终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她不知是不是馒头在跟她恶作剧,但出于本能,凉月还是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自铁器上渡出的凉意通过掌心瞬间直达心底。 警惕之余,凉月不禁心存疑惑,难道说历来进入暗道里的人,都是这般摸黑去取的青玉? 盖因,在这样潮湿又封闭的环境中,即便烧得再旺的火把都没有可能支撑到走完全程,更别提还要割玉。 越往里走,凉月的疑惑就越大。 更且,馒头在一进入暗道里便像消失了一样,一声不吭。尽管方才有声响发出,但凉月却已不敢断定那个声响是不是由馒头制造出。 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仿佛隐藏着一只手,一只随时都能紧扼住凉月咽喉的手。 “馒头。”凉月不死心地再唤了一声。 话音一落,前方忽然亮起一片白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背坐在光里,一对长耳朵清晰可辨,看模样像极了方才突然消失不见的馒头。 凉月又往前挪了两步,试探地问道:“馒头,是你吗?” 黑影慢慢转过身来,一双血红的眸子直盯着凉月,嘴一张一合,一道阴测测的声音从左右的墙里、从顶上地下、从每一道石头缝里,如抽丝般剥出,继而渗进凉月脑中:“你是在叫我吗?”
第123章 “枫儿,还不快快起来,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喜轿都出来了,马上就过街口了,新姑爷特地着人送了一对血珍珠耳环来,说是一定要让你戴上,图个吉利。” 欢欢喜喜的声音吵醒了沉浸在睡梦中的姑娘,姑娘不情不愿地睁开眼,一对瞳仁大小的红珠当先映入眼帘。 只一眼,便被人自她眼前拿开。 而拿走红珠的是一名身着染花绸子的妇人,妇人此时正坐在她床沿上。 妇人的打扮甚是精丽,头簪两支金鹊钗,耳挂一对白玉坠,唇抹胭脂面傅粉,眉如柳叶眼含珍,戴了两三颗金玉戒指的手里捧着个红木小盒,盒子里装的便是那对刚刚被妇人拿开的红珠。看样子是一副耳环,样式简单却不失喜庆。 妇人一面欣赏着木盒里的耳坠,一面叨着琐碎言语。 姑娘越过妇人看向整个房间,一件挂在丁字撑上的红色喜服瞬间夺去目光。姑娘此时的脑袋里仿佛糊满了浆糊,没有一点思考的能力,只听到妇人喋喋不休的声音。 姑娘支起身子,打量着自己所处的环境,浓浓的喜意也冲不淡满眼的陌生之气。 这是哪里?她是谁?而我,又是谁?这是姑娘在环顾四周后,脑子里蹦出的三个疑问。 妇人起身将盒子放在妆奁旁,而后又取来喜服放在姑娘的枕边,眼睛里兜不住的笑意溢上眉梢,连带着辞气都不觉欢快起来:“枫儿,快起来了,娘给你梳头挽髻。” 姑娘用手抚摸着那件红得耀眼的喜服,如水的记忆一点点挤进脑袋。 她叫叶枫,芳龄十五,是东风城花卉园园主叶之晟的独女,而坐在她床边的妇人,是她的娘。 今日,是她与大将军之子卫战的成亲之日,枕边喜服是她花费三个月时间,亲手缝制而成,上面的一针一线,都凝聚着她对自己这位从未谋面的夫君的期冀,以及对自己未来生活的美好祝愿。 叶枫抬起头,看向妇人,犹疑少时,终是开口唤道:“娘。” 妇人笑意加深,又将喜服拿起,披在她肩头,柔声道:“枫儿穿这身喜服真漂亮。” 叶枫含羞垂眸,伸手拢了拢喜服,掀被下床。 镜台前,一身喜服的叶枫对镜而坐。妇人则手持喜梳,为她梳头挽髻,一顶凤冠缓缓落在头上。 最后,叶枫拈起夫君所赠的血珍珠耳坠,挂在耳垂上。铜镜里,丹染粉唇的女子微微一笑,欢喜却又矜持。 欢天喜地的锣鼓声自外面传来,叶枫的贴身丫鬟翠珠急急慌慌地跑了进来,边跑边喊:“夫人,小姐,轿子来了,再两步就到门口了,新姑爷骑在马上,气派的很。” 妇人连忙指着叠在窗边的红盖头,吩咐翠珠:“快,快去将小姐的红盖头拿来。” 翠珠飞快地跑过去取了红盖头,递给妇人。妇人接过后,一把将其抖开,随即落于叶枫头上,将她的目光挡在一片红影里。 在妇人和翠珠的左右搀扶下,叶枫迈着小步行出闺房。 叶枫低垂着头,看着一双双忙前忙后的脚在她跟前来来往往,只有一双黑靴停在她面前,叶枫轻轻唤道:“阿爹。”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25 首页 上一页 95 96 97 98 99 10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