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玢“嗬”了一声,抖了抖满身灵器,不太相信地开口:“这些可都是顶级灵器,能抵化月境修为,足足十二件,全部炸碎?” 他没见过神物对决的场面,现在一听描述,唯一能想到的,是楚明姣的本命剑不惜一切下死手的时候,可能会出现这种惨烈的情景。 “那我现在进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天青画卷轴在半空中铺展,它看热闹心切,当即说:“有我呢,他们打架,我掺和不了,自保总没有问题。你到底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 宋玢咬牙,现在两道界壁前,五世家的人基本聚齐了,山海界有名有姓的人物都现身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能借着天青画前往神灵禁区弄清事情原委的,现在可只有他一个,说不好,能阻止江承函抹除界壁。 一人一画飞快穿过进去的藤蔓,果真没遇到阻碍,他们一路往神力波动的深处挺进,期间,宋玢问天青画:“你现在完全苏醒了?能一长串一长串说话了?” 他心里憋着的疑问可太多了。 天青画又不说话了,它好像只对“神主和监察之力打起来了”这件事感兴趣。 宋玢一下醒过神来,感情它之前都在装死,气得他连着谴责了一路,说亏他之前还想方设法地跑凡界,跑荒州为它恢复力量。 后面天青画听不下去了,它咳了一声,听着呼啸的风,感受越来越接近的神力波动,好声好气地说:“话不能这么说。你自己好好想想,你问我的那些问题,哪件不是有关远古,有关神物的。再说,我也不没全然忽视,有些能回答的,不是都回答了吗。” “你们人族做错了事,会受到惩罚反噬,我们神物,也有自己的规矩。” “你看两任神主就知道了,他们的一个决定,影响了多少生灵。就拿这件事来说,他站凡界,还是站山海界,都会有无数人为此牺牲,他在满地骨血中,连自己的决定是错是对都不知道。”天青画说到这里,又补充一句:“当然,我不是为他说话。” 可惜这番话,当事人没能听得进去,因为他们的前方,就是天青画口中,神物打架的现场。 偌大的天地间,飞雪逆风而上,形成数千里直流的白色雪瀑,远处的稻穗,花卉,那棵十几人合抱的常青树,天地间所有活物都被连根拔起,引发山崩地裂之势。 宋玢捏紧天青画,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青画也诧异:“看样子,不是普通的争执啊。” 怎么像是要不死不休一样。 “天上是什么。”宋玢定定神,眼睛才从冰雪之境上挪开,就看到了另一面的景象。 与雪瀑崩塌之相对峙的,是九根横亘天穹的锁链,那锁链从一头牵到另一头,响动时发出的叮当之音,像是直击心头的叩问,无尽地回荡,颇有囚困万物之势。 只是看一眼,人的心里就敲响了警钟,拔腿就跑成了唯一的本能。 天青画看了一会,回答:“是监察之力的真身显化。” “看。”天青画化出一支藤蔓,往雪瀑旁边一指,说:“神主确实在封界壁。” 宋玢一下腿都不抖了,他倏地抬头,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面巨大的投影显现。 如今潮澜河两条界壁的位置,被人海涌满了,从高处俯瞰,漫山遍野,甚至连浪潮边都是排着长龙的队伍。 这个角度,人群和蝼蚁一样渺小,在这种动辄崩碎虚空的异象面前,这两方任意抬抬手,他们就能被毫不留情地抹灭。 也确实是如此。 就在天青画话音落下之后,这漫天雪色果真有了动静,它摇身凝作一只巨大的手掌,这手掌虚影大到几乎囊括天地,径直朝界壁压下去的时候,人是根本生不出反抗之心的。 可即便如此,山野人潮之中,还是有许多道人影纵身飞出,硬着头皮,抵抗着本能,抱着必死之志飞迎上那道掌印。 五大家的家主,少家主,长老,楚明姣,苏韫玉,还有那些他熟悉的,或是下意识觉得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具体人名的人。 雪掌印并不伤他们,它轻巧地一拨,浩荡长风将这些人拂开,叫他们天女散花般跌落回人群。 自身掌势却不停,对准其中一条界壁,巨大的吸力喷薄而出,已经进入界壁的人便如水开捞饺子一样被从里面捞出来。 这一幕,连横亘在天地间的锁链虚影都看不下去了,其中一根纵向刺出,想要插手干预,来路却被那条从天尽头挂下来的雪色瀑布拦住,有心无力。 宋玢看得眼眶一热,他捏着拳头就往冰雪殿里冲,一脚踢开了殿门。 天青画连着诶了三声,连阻止都没来得及。 “江承函,你在做什么?!” 他怒得声音都哑住,殿门经受这么一脚,在眼前大敞开,却见里头江承函背光而立,摘冠披发,着一件薄衫,长衣落到地面上。 他没料到还有人闯进了禁区,像根本不能见光一样,衣袖一挥,下一刻,宋玢人被重重甩出去,殿门“啪哒”一声在眼前重重合上。 “滚开。”江承函冷声道。 宋玢从地上爬起来时,还懵了一瞬。 方才匆匆一瞥,便能窥出里面的人病骨支离,不成人形。 那还是江承函吗。 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但这种情绪转瞬即逝,天空的虚影中,源源不断的人被从界壁中吸出来,一脸茫然地摔回人群,他们是最先进界壁的一群,很多都还是孩子,满脸稚气。 宋玢咬牙,再次冲上去,只是这次任他再怎么踹门,都踹不开冰雪殿的门,他只好用拳头锤,声音咬牙切齿:“……连孩子都不放过,江承函你还是不是人?” “你让他们走,我们留下来。我们留下来行吗?” 江承函再没有出声。 直到天空中异象逐渐消失,先前进去的人被扫出来,那只足以兜天的掌印潮澜河满山人怔怔看着这一幕,半晌,有人绷不住掩面而泣,而飞快镇定下来的一些人,甚至都来不及悲伤,全部扑向唯一的那条界壁。 好在,那条界壁还在。 与此同时,冰雪凝成的掌印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消失。 宋玢胸膛骤烈起伏,后背衣裳已经被方才那一幕惊得冷汗涔涔,天青画完全回过神来,卷轴展开,催着他快跑:“我是让你悄悄地来,没说可以这么莽撞,你这就叫真正的送死!” 临走前,宋玢仍是愤愤,他看向那扇被冰晶固封的门,恨然高声说:“原来不管五世家怎么说,我和楚明姣心底对你总是存了一份相信,哪知我们根本是在自找借口。” “楚明姣被这事逼得剑心破碎,多年苦修付诸东流,你反手就将界壁抹除——”做了多少年的翩翩君子,刻薄的话极少说,再过分的也实在说不下去,顿了顿,他道:“我真是看走眼了,可笑从前竟真心把你当做朋友。” 剩下那句“楚明姣竟真心将你当爱人”在他唇舌上转了转,终究咽下去了。 这会三大神物万年难得的聚在一起,天青画不欲寒暄,裹着宋玢就走,俨然一副“我这就走,我什么也不参与,哪边都不站”的样子。 好歹也是神物,这个时候卷进来,会叫本来不明朗的战局更为扑朔迷离。 天穹之上的九道锁链抖动着,没有对这一人一画出手。 天青画带着宋玢奔出禁地,一边数落他鲁莽,看不懂形势,不怕死,一边忍不住往后悄悄看战局情况。 宋玢也看,但他没有神物的神通,只能瞧见一层白茫茫的雪色结界,隔绝了一切。 天青画能看到更多。 冰晶宫殿中,那扇门终于开了。 这一任的神灵长发长衣,皆垂到地面上,水一样游动,天空中飘下鹅毛般的大雪。他瘦得离奇,垂着眼,看不清神情,只唯独能见到他从自己肩胛骨的位置生生抽出了一截锁链,鲜血霎时间喷涌而出。 天青画看清楚了,那锁链上刻着古老的符篆,时明时暗地闪着光,像人一样吐息。它不甘于某种不受控制的局面,长蛇似的扭动,可仍是被那只手攥着,从自己的骨血中拽了出来。 这锁链,是监察之力的本体。 天青画凝出神力,多看了一会。监察之力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也没什么好看的,它的视线着重落在这任神灵身上,越看,越觉得不解。 宋玢疑惑地看面前这张恨不得伸长脖子的画轴,问:“看什么呢?这么快就打出胜负了?” 天青画顺口答:“还没正儿八经打,真打起来,就看不了了。” 它是第一次见到这任神灵,可睡了这么久醒来,可能是脑子里亘长糅杂的记忆没能跟得上……它分明记得,监察之力只有完全掌控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深入骨肉里。 监察之力怎么能嵌进神灵躯体里呢?! 它怎么做到的? 禁区里已经罩上一层真正的结界,天青画被迫收回视线,它盯着江承函看了最后一眼,很是困惑:“这任神灵,怎么会,如此虚弱……” 闻言,宋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别的神物两两对决,那是王不见王,相见就天崩地裂地打,这位神物倒好,一睡睡到天昏地暗,醒来不知今夕何夕,人家还没打呢,就只能顾得上抱头鼠窜,完了丢下一句,怎么神灵这么虚弱。 === 神灵禁地里,肉眼可见的一切事物都碎为齑粉,冰雪殿成为断壁残垣,很快连石基也看不到了。 锁链如利刃般刺出,被风雪制住,巨颤乱响。 世间万物繁衍至今,三界只出了三样神物——神灵,监察之力和天青画。其中,又只有神灵,最为特殊,也最为强大,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祂才是真正能决定人族走向,族群兴衰,万物生死的那个。 它自身陷入沉睡也有许多年了,才醒来就遇上了深潭异变的事。当时已经填潭的苏韫玉被这位神灵强行救下,这让监察之力直呼荒唐,透过这一幕,它甚至能立刻联想到远古时发生的那些事。 不也是因为神灵的纵容吗? 不也是因为神灵的心软和偏心吗? 监察之力怒不可遏,当即对上神主,原本以为他会如何反抗,谁知他竟一声不吭,受罚,受缚。 可,也许是因为一再用神灵加固封印镇压深潭,也许是救下楚南浔真的耗费了许多神力,在它对神灵施加极致残忍的刑罚时,神灵已经处于一个虚弱期了。 它索性就以监督之名,久驻在他的身躯中。 这么长的时间,长达十几年,它自认已经看清了这位神灵。深知他有本不必要的善心,做事会显得优柔寡断,很多时候,情愿自己点灯熬油地改变情势,也不对手底下的人施以严重的惩罚,但这些都无伤大雅,真正叫人头疼的是,是他的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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