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中间不管如何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会来到最坏的一环。 “什么意思?”宋玢扭头问天青画:“你能把那么多人都带走?你为什么不早说?” 若是早知道还有这样的办法,他们在界壁上费那么多功夫干什么。 “我就这么一个本事。”天青画抖了抖卷轴:“我才苏醒没几天。而且我一旦开启大传送阵,至少半年内,没有特殊情况,里面的人进不来,外面的人出不去,留下来的人到时候可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你们确定好都留多少人下来了?” 宋玢默了默,半晌,揪出其中几个字眼:“什么特殊情况?” “比如,三界之内的人族突然迸发出齐心一致的信仰之力和请战之力,或者,神灵进出。” 宋玢于是又懂了,江承函之前封死界壁,是因为界壁已经被监察之力控制,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知道天青画的作用。知道即使界壁全关,到了最后一刻,山海界那么多人,还是可以出去。 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过任何一个人。 宋玢拍了拍嘴角,又转向江承函,佯作夸张地道:“你别和我说,监察之力都碎了,再多隐情都真相大白了,你还想着充当无名侠者,悄无声息的去死。” 他直接摆手,又摇头:“不可能的,我不会答应这个要求,楚明姣是我最好的朋友,这种事我瞒着她,我一辈子良心难安……” 江承函罕见的打断他:“她的剑心碎了。” “消耗生命换取战斗力的本命剑法诀纸,她已经用了一半。” 宋玢:“什么意思?” 江承函凝视烛火,一字一句道:“她若留下来参战,必死无疑。” 可她不留下来,没了一半神灵之力,山海界这些稀稀拉拉的力量,有什么用,徒增伤亡罢了。 宋玢脊背被这短短几句话压垮了,他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陷入凝滞的沉默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用力搓了搓脸,深吸一口气,艰难道:“别吧。” 江承函还是老样子,任何时候都温柔到接近淡漠,哪怕如今身陷囹圄,风骨与气质仍能撑起一切:“我诞生于世间,本就是意外,本就为此事而来。” 神灵与人族不一样,他诞生在这世上,没有同族,没有好友,不会有人为他的死撕心裂肺,耿耿于怀,不会成为永远的伤疤,让一个家庭破碎。 他只有楚明姣。 她若是不在了,神灵那样漫长的一生,他要怎么在这没有丁点人气的冰雪殿里捱过去。 那十三年,已经足够锥心刺骨。 当宋玢深一脚浅一脚再次踩进雪地里回祭司殿时,天青画折返回来,问眼前前所未有虚弱的神灵:“你准备怎么办?这三天,你还得往深潭里输入神力。你现在这个状态,即便是要和深潭同归于尽,都很难。” 江承函安安静静垂眼:“你将他们带出去后,我会陷入沉眠,等神诞月到来后再苏醒。” 神灵沉眠期间,可以借助三界之力短时间内平衡深潭的封印。 这人连自己的死法都算进去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天青画沉默一会,说:“好。三天后,正午,山海界的人,一个不落,我会准时将他们带出去。” “你自己保重。” === 楚明姣在苏家等苏韫玉。现在一切事情都有条不紊地按照计划运行,哪里都不需要她,她正好有时间安排自己的事。 苏韫玉在祖地待了两个时辰,从酉时到亥时,出来的时候,苏家在夜色中灯火通明。 “怎么在这等?干吹风?”苏韫玉看了看楚明姣,问:“没受伤吧?” 她摇摇头:“没。你和祖物商量得怎么样了?它松口了吗?” “别提了,真该带你见见盾山甲那德行。”苏韫玉说得都想叹息:“我进去两个时辰,好话歹话说了一堆,它就动了动爪子,撩了两下眼皮。” 别说松不松口了,连字音都不带蹦一个的。 从祖物到苏韫玉院子的那条长廊,足有三四里长,楚明姣一路走得心不在焉,来之前,她又用玉简联系过苏辰,问若是将同心锁换做稍微没有那么霸道,但性质差不多的云纹蛊,祖物那边会不会同意。 苏辰给了她肯定的回答,只是说效果可能没有那么好。 所以。 她来时是在心底下了决定的。 她也以为,那些话是能说出口的。 可一些事,在心里想是一回事,真正要做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 楚明姣看路不专心,被长廊上的小石子崴了下,苏韫玉和后背长眼睛了似的,伸手扶住她,同时止不住地叹气:“楚二,你什么时候能改掉一边走路一边想事情的习惯,我是没看见除你之外第二个能被石头崴脚的化月境强者。” 两人对视,此时月色正好。 任何话都能在这种氛围里顺理成章说出来。 楚明姣从小身处世家中心,在没遇见江承函之前,她在面对那些向她真心表示过爱慕的青年才俊,或是被身边人明里暗里将她和苏韫玉一起揶揄时,也曾经想象过,自己会和怎样的人在一起。 她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将爱情放在第一位的人。 事实上,她确实不是。 然而此时此刻,楚明姣和苏韫玉对视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江承函。 即使是逢场作戏,那些话,她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怎么了?”苏韫玉问她。 楚明姣眨了下眼睛,朝他笑了下,低下头,闷闷地将脚边的小石头踢开了,没一会儿,吸了下鼻子,说:“没什么,就是高兴,觉得这段时间和做梦一样。” “一条界壁就让你高兴了?”苏韫玉觉得好笑,揶揄:“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容易满足。” 楚明姣自己都记不清楚自己后面说了什么,总之状态十分糟糕,心不在焉四个字写在了脸上,原本是专程来等苏韫玉,现在等到了人,却匆匆结束话题,回去的背影几乎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她回了楚家,钻进温暖的被窝里,但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都冷,连骨缝和关节都在发抖,最后整个人都是懵的,掀开被子坐起来就开始流眼泪。 她一点都不想和江承函解契。 她根本没法去想那个画面。 楚明姣觉得自己太没有出息,别人越活越精进,她是越活越回去。她翻身下地,推开窗户去看外面的飘雪,看着看着,心就更乱了。 谁知道她还能活几天,现在五世家不需要她做什么事,界壁也一直在送人前往凡界,一切都挺好的……在最后的时刻,她就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扯了所有拙劣的谎言,自己怂恿自己放纵,越狱。 就这一次。 最后一次。 半个时辰后。 楚明姣换了身黑衣黑裤,跟小豹子一样跃入后山,悄悄给自己开了个空间漩涡,前往潮澜河。 冰雪殿门被锁死了,里头灯也熄了,方圆百里内,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楚明姣在殿外踌躇半天,翻窗子进了内殿。 可能实在没脸做半夜径直入人内帐的事,她在垂下的床幔前停下脚步,环顾左右,最后取了张干净的帕子往地面的绒毯上象征性地一垫,坐了上去。 她也没想刻意吵醒他,毕竟他醒了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大概会很奇怪,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楚家,自己睡了那么多年的房间,楚明姣翻来覆去,睁着眼闭着眼使劲浑身解数都睡不着,这会在冷得不行的冰雪殿里,坐在梆硬的地上,头靠着一侧的屏风,居然从心底生出一种安宁之意。 心里舒服了,她慢慢松懈了浑身的劲,眼皮也开始耷拉下来。 江承函送走宋玢与天青画,又去了深潭,回来后,疲惫不堪,神力难以为继,眼角与手背上都出现了形状不一的蝶印。冰雪之力彻底脱离控制,像流水一样淌开,将好好的床铺成了万年冰窖。 神力虽然不顶用了,可他异于常人的直觉还在。 楚明姣猫着腰钻进来的那一刻,他深深皱眉,匆忙之下,只来得及将束起来的床幔扯下。 偷溜进来的人和猫儿似的,也没乱动,很快呼吸就匀称下来,就在床边不远处的位置。 床幔遮盖住所有的光,江承函无声坐起身,眸色深邃晦暗,唇线直抿。 理智告诉他,现在最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现,就这样凑合一晚,等天一亮,楚明姣大概就自己走了。他现在一身破绽,稍微不留意,就能叫人察觉出端倪来。 可因为神力紊乱的缘故,殿里比别的地方要冷上许多,也没点炭火,她才遭受了反噬…… 每每江承函担心她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将本命剑剑主,化月境修士这些身份忘得一干二净。 思忖之后,江承函苦笑了下,从枕头底下捏出个瓷瓶,倒出一颗圆溜溜的丹药,就着这样的姿势无声吞咽入腹,静等药效发挥作用。 说起来也嘲讽,身为神灵,有朝一日,竟要用这些外物来增长些力量。 过了一会,药效开始发挥效用,江承函动了动指尖,认真将眼尾与手背上的蝶印遮了下去,又理了理衣裳,袖口,确认身上再没有别的问题之后,掀开了床幔。 楚明姣歪着头靠在那面镂空屏风的一角,睡得十分安静。 连江承函走到了她面前也没发现。 他蹲下身,掌心垫在屏风硌人的边角上,指尖碰了碰她的脸颊,低声唤她:“姣姣。” 睡梦中的楚明姣不耐烦地捉住了他的手指,和从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这动作给人种错觉。 纵使时光飞逝,物是人非,他们之间,依旧是昔日模样。 江承函盯着她看了半晌,将她两只手掰开,一倾身,一用力,将这只半夜翻窗回家的坏兔子抱了起来。
第74章 殿内点的烛火燃得炸开小小一蓬花, 一时间,偌大的空间里只剩软纱被风吹得磨动的沙沙声。 楚明姣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一副半醒不醒的样子, 手倒是自觉地勾上了他后颈, 盯着他看了一会后, 人清醒了, 但也没撒手。 她原本以为,两人经历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这样贸然见面一定唐突又尴尬,会沉默, 会无话可说,会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现在,才发觉是自己想错了。 她的视线先是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眼睛慢慢睁大了, 半晌,用软绵绵的指尖顺着他的脸颊一直抚到清晰的下颌线, 又眨了下眼睛,言语和动作,都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你瘦了好多。脸色也好差。” 江承函托着她,轻声回:“这几天没休息好。” 楚明姣将脑袋埋进他颈窝里,小声说:“我也没睡好,睡不着。” 江承函感受她唇瓣贴着肌肤在颤动,黑亮的发丝像凉绸,也跟着密密匝匝缠进来, 只这一点点动静,就如枯土偶遇一场春雨, 令冰冷的身躯在少顷间怦然鲜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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