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还有你助眠的香囊。”他也低声说话,语调清润,像是担忧会惊扰到这种氛围:“就在右边的柜子里,我去拿?” 楚明姣在他怀里露出半边脸,连连摇头,青丝随着晃动,垂落到他手背苍白的皮肤上。 她很轻,完全放松的时候,和没有骨头一样,两人肌肤相贴时,哪哪都契合。 江承函担心她冷,拍了拍她的腰身,说:“仙侍都散了,殿里没烧炭,我才从深潭回来,神力往外逸散了些。” “冷不冷?先下来,我去把窗关上?” 楚明姣又摇头,她像汲取到养分的藤蔓,抓住眼前这个人就不想放了。 没办法,江承函只好抱着这么个人,走到窗前。 冬季朔风凛冽刺骨,楚明姣慢慢撩起眼皮看了看,这次倒是不用他说,自己腾出手将窗子关上。 风声顿散。 这么一折腾,床榻上原本的冷气应该散得差不多了,江承函想将她放到床上,结果到了榻边,她也不和从前一样直接将自己往缎面上一滚,而是将脑袋埋进他肩骨一侧。 温热的触感贴在他跳动的动脉上。 江承函于是懂了。 这是要一直抱着的意思。 二姑娘日常不腻歪是真的,很会撒娇也是真的,只是这种情状在近年间太少见,以至于江承函有霎时的停顿。他抚了抚怀里姑娘起伏的后背,问:“怎么了?” 楚明姣想了想,小声小气地说:“你说为什么,父亲老逮着我说事,他从前就总挑我的刺,说几位少主里就我不管事。我现在管事了,他又说明明不是没那个本事,从前就是爱躲懒,等这次事情结束后,要将我‘流放’到火莽城,接手那边的事,别想再撂挑子风流快活。” 楚家在火莽城的生意做得很大,近两成的收入都源自于此,楚行云和楚言牧争取了好久,也不见楚滕荣松口。 这样的美差事,落在二姑娘嘴里,就成流放了。 江承函疑惑地嗯了一声,尾调很是温柔撩人,像小钩子:“你父亲没察觉出楚南浔的身份?” 楚明姣初衷是不想说太沉重的事,在脑海里挑挑选选半晌,选了这个话茬,他一接话,便将半张脸从他颈窝里探出来,真有了倾诉的欲望:“我觉得他察觉到了。” “不然苏家的事全部握在一个傀儡人手里,他怎么肯?不得追着我念上三条街?” “他最近是不是有点儿上火?听说因为之前避而不见的事,他现在还没能踏进大夫人的房门……”她看着他清浅的瞳仁,呼吸里全是甜蜜的香气,“还有楚南浔,他好笨,纸都快被火点着了,他还想瞒宋茜榆,不知道怎么想的。” 时间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 江承函揽着她,感觉又久违的收获到了一团浑身冒着热气的小话痨。 这一晚,楚明姣说了许多话,都是生活中鸡毛蒜皮的事,说到最后,她打了个哈欠,江承函问:“困了?” 楚明姣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冒出很短的一句:“……我今日崴到脚了。” 两两对视,江承函皱眉,这次没再问她,直接将人放到了床沿上,问她:“左边还是右边?我看看。” 楚明姣后知后觉的从心底生出一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因为她身为化月境修士,平时断骨重伤都能在半个月内好转,崴脚那一下,她其实都没什么感觉。 她还能翻窗进屋,动作矫健得不行。 现在,大约已经完全痊愈了。 她禁不住抹了把脸,半晌,胡乱点了下左边,讷讷:“这儿。” 江承函将她的鞋袜脱了,一段凝脂似的肌肤晃入眼帘,他捏着她的脚踝,认真端详。 楚明姣也凑上去看。 得亏她皮肤白,随意一碰就出印子,于是脚踝处残留的一点红成了唯一的证明。 楚明姣别过头,有种难以启齿的……羞耻。 天知道,她真不是多么矫情的人,方才和江承函对视,不知道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就蹦出这么一句,连往回收的机会都没有。 “还疼不疼了?” 江承函指骨搭在泛红的肌肤上,冰凉之意旋即覆盖上来,楚明姣转过头,盯着他认真的眉眼看了看,矜持地摇摇头。 “姣姣。”他倏而问:“是不是觉得委屈了。” 她今夜种种举动,都有点反常。 楚明姣怔了下,眨了下眼睛,起先是摇头,后面又在他视线中咬着唇,很是矛盾地点头。 江承函起身,抱了抱她,承诺似的安抚:“别怕,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 “睡吧。”他道:“我陪你。” == 第二天早上,楚明姣溜回了楚家,五世家现在没人管她,唯有苏韫玉和宋玢,会时不时通过玉简和她联系,一个白天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在眼前晃过去。 好消息是,因为仅剩的那条界壁没有被江承函抹除,这两天一夜,山海界的人出去不少。 希望的味道,叫她一个明知命不久矣的人都焕发抽长出生机。 夜色降临,楚明姣踩着点离开了楚家,回到神灵禁区,冰雪殿中。 这座晶莹剔透的宫殿而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江承函应该还在深潭那边忙活,楚明姣也不挑剔,直接推门进去。 好像怕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又来一场夜袭,今夜殿里很暖和,恍若春日。 江承函平时处理政务的案桌被楚明姣临时占用了,灵戒被摆成几排,不要钱似的横堆在一起,在烛光下散发出熠熠光泽。 平时好友们调侃楚明姣,说她富可敌国,其实并不假。 不说父兄与江承函给了她多少东西,单是她为了磨练本命剑,每一次秘境开启,都直接充当领头羊往最中心最致命的地方冲的作风,没钱才奇怪了。 这一天,她只干了一件事,就是将手头现有的东西分门别类。给父亲留的,给楚南浔留的,还有一些十分有针对性的灵宝,被她一一按照适配程度,留给了自己的好朋友们。 剩下的,都是给江承函的。 她知道江承函可能也不需要这些,他是神灵,这世间再珍稀的东西于他而言,唾手可得,他本身也不是个重物欲的。所以除了许多的灵宝,她还留下了一些别的东西。 其中包括三封信,和她许多漂漂亮亮的发钗,姑娘家琳琅满目的衣裳与脂粉香丸。 江承函进来时,她正好将十几个灵戒里的东西堆到一个戒指里,听见动静,她回眸,看了看他肩头和发梢上的湿濡雾气,朝殿门外看了看,问:“又下雨了啊?” 灯光下,她脸小小的,声音脆如银铃,江承函视线随着她转了一圈,蔓延到骨骸间的颓然失力有所缓解。 经历完昨夜那一出,今天他压制完深潭,就立刻咽下了恢复神力的药。 蝶印这样的东西,他一点也不想让她看见。 “现在雨停了。”他扫过被她推到一边的各种书本手册,问:“在做什么?” 楚明姣将手里捏着的那颗灵戒递到他眼前:“呐,给你的。” 江承函眼皮往上掀了掀,往常都是他给二姑娘准备这样的东西,难得自己竟有这样的待遇,才要注入神力查看,却见她几步走到跟前,止住了他的动作,声音含糊:“你先别看,等以后再看。” 以后是什么时候,两人心知肚明。 江承函动作顿住,温润的瞳仁里淬然转冷,像暴雪天里的松下长风,他摁着眉心,受不了这样的字眼,才要叫她不准乱说话,就见楚明姣跑上了榻。 颇有种明知自己点了火,但倚仗着他的包容,索性不管不顾的样子。 但……他看向娴熟地将自己裹起来的人。 今天不要抱了。 看来昨夜委屈的劲已经过去大半了。 为了应对随时随地可能开始的战斗,楚明姣这两天的穿衣风格大改,一身利落干脆的黑衣黑裤,没有任何特色,但将身体线条拉得自然流畅。 她今天还扎了长马尾,侧面一看,是英姿飒爽,可她背对着人,晃着腿,再转身看过来的时候,俨然还是个纯稚烂漫的姑娘。 江承函坐在床沿上,见她将十几个已经空了的灵戒叮叮当当地晃来晃去,把玩什么稀奇物件似的玩心大发,好像这个年纪,真的就能看透尘世,再无留恋地绝然赴死一样。 她一点悲伤都没表现出来。 就像那十三年……她将自己磨得剑心破碎,也依旧整天没事人一样,瞒得那样好,谁都不知道。 思念与担忧濒临极限时,他其实许多次偷偷去看过她。 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想到这,江承函闭了下眼,半晌,他触了触楚明姣的肩骨,她就很自觉地团成球滚过来,被他拥在怀里。 他突然开口,声音微低:“和我说说这十三年的事,嗯?” 楚明姣脊背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她在月明珠皎洁的光亮里去看神灵透彻的眼睛,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想知道。” 楚明姣想了想,其实有些话,她在心里斟酌了许多遍,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来说。 江承函是个很会和自己较劲的神灵,什么事情都习惯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她死后,神灵还有那样漫长的岁月,独自一人住在这冷冰冰没人气的宫殿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会自己过不去。 得花多少年,才能真正与自己和解。 她不希望看到他这样。 “其实没什么……楚家的生活很是无聊乏味,起初,楚家那群老头天天胆战心惊,后面楚家涉及矿难之事,被神令使请到潮澜河谈了几次话,一个个战战兢兢,以为你是在敲打,表示不满,于是挨个来找我,长篇大论给我讲道理,让我回潮澜河。” “我嫌烦,就在自己屋外设了个剑阵,他们进不来,这事才过去。” “还有。”楚明姣偷偷看了他一眼,正色起来:“那个时候,我有些冒进,在化月境中期才突破没多久的时候,就冲击了大成期,失败了,本命剑也受到了影响,这才开始不对劲起来。” 她根本不知道,这些话漏洞百出。 从古至今,冲击境界失败的大有人在,从没听说过会影响自身道心的。 楚明姣终于说到自己最想表达的一段话:“剑心破碎,是剑者自身意志不坚,本命剑修炼,本就险之又险,境界越高越容易迷失。这是我自己的道路,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和你也没有关系。” 从始至终,江承函都极为认真地看着她,眼中痛色却越见深郁。 他不是个好的道侣,一直以来,都太过笨拙,也太自负。 为筹谋大局,他自以为稳妥地安排好了一切。将楚南浔送回楚家,再介意苏韫玉与她的姻缘,也还是将他用流霜玉捞了回来,以为这样,她就不会再痛苦,一切都会顺着既定的方向发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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