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潭选中他的前两年,山海界发现了个远古秘境,秘境之大,灵气之浓郁丰沛,比以往任何一个都更为突出。当时吸引了山海界与四十八仙门所有声名鹊起的天骄。 苏韫玉在里面获得了天大的机缘。 一片流霜玉。 世人对流霜玉并不了解,楚明姣也知之甚少,她才不关心眼红别人的好东西,因此知道此事的时候只是极为平淡地“哦”了声,而后面无表情地伸手,将苏韫玉炫耀的脸推到一边。 直到听到深潭选中苏韫玉。 深夜,她闯入苏家,轻车熟路地翻墙越阵见他,拉着他就往外走。 “听我说,苏韫玉,你现在从苏家走,其他什么都别管了。” 她像是气急了,说话时又格外冷静,显得格外的……胆大包天:“我找宋玢拿了药,不管是问还是逼,拿刀架在两位祭司,哪怕是江承函的脖子上,我今天也给你问出界壁的具体位置。打开界壁你就走,走得远远的,永远别回来。” 即便从小和她玩到大的苏韫玉,也惊了。 他盯着她红彤彤的眼尾看了又看,勉强扯出一个笑:“大小姐,你不会是才哭过吧?我何德何能,居然能有和楚南浔一样的待遇了?” 她从袖子里抽出把寒光烁烁的刀,已经示意他跟着突围,芙蓉面未施粉黛,纯得像云深处羞羞然探出点尖的花苞,为了方便与人动手,头上难得没戴发钗,只剩两支耳坠,摇摇欲坠地挂着,声音有种油然的愤愤:“死到临头了你还在这搞笑!” “走啊。”楚明姣拉他,没拉动。 苏韫玉和宋玢有时候很像,这两人都吊儿郎当的,有着世家贵族的天之骄子身上都有矜贵,挑剔,不耐烦,偶尔还自大又狂妄,除了张风流蕴藉的好皮囊和生来就有的好底子天赋。 其他地方,在楚明姣眼里,可以说是不忍直视。 可就是这么个浪荡子,在那个无星无月的夜里,不曾迟疑地拒绝了她。 “我不能走。”他岿然站在原地,任她怎么拉都不动。 楚明姣松开他袖口,红着眼眶咬牙,大声道:“你是不是疯了?不走你就死了你懂不懂啊!” “楚明姣你听我说。”苏韫玉唤了她全名,话语理性得近乎将自己的性命完全剖除在外:“我不能走。我若是走了,苏家该如何自处?” “那些名声还能有你的命重要吗?”她用匕首戳他脊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道理你是不懂吗?” “曾经我不理解楚南浔,我们那样撑着为他找办法,为何他仍要选择赴死。”苏韫玉苦涩地弯了弯唇,望向她的眼睛,由衷道:“现在我理解了,真的,明姣。 “甭管深潭是怎样的存在,只要这个“以人活祭,保三界平安”的说法还在,被选中的人便无法挣脱,我没法做山海界的叛徒,苏家也不能因我蒙羞。” “再说直白一点。”他顿了顿,道:“我承受不住‘三界生灵或许因苏韫玉而死’这种说法。” 他们确实都不想死,但是他们没有办法。 无法逃脱。 “正好你来了,今日你不来,我也得找机会去见你呢。”苏韫玉看着她,道:“伸手。” 楚明姣吸着鼻子照做。 “流霜玉。”他侧身将东西塞到她掌心中,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线道:“人在世时生剥一缕神魂,于玉中蕴养,可保死后魂三月不灭,寻个合适的肉身,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其实那个时候,苏韫玉自己也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尝试,但这东西,万一呢,人生在世,总要抱有点希望。 “好了。我可将我最后的希望,都交到楚二姑娘手里了。”他摊了摊手掌,替她将匕首收了,想了想,又颇为郑重其事地叮嘱:“我思量了一天,在山海界找个容貌能胜过我,且生机即将完全流逝的躯体怕是难,但你还是帮我把把关,别丑得没法看。” 结果最后那片流霜玉还真发挥了作用。 苏韫玉借助因为受罚而生机流失,奄奄一息直至断气的宋谓躯壳醒了过来。 只是这样一来,不止身份背景离自己而去,就连从前有的修为,心法,秘术,全都付诸流水,需得重头再来。 “苏家的盾山甲都是从小就学,宋谓这具身躯,适合吗?”楚明姣又问。 苏韫玉沉吟片刻,继而摇头说实话:“很难。因而,我想找追星刃不全是因为它有极强的攻伐之力,可能是后续对付深潭的有利武器,还有一点,传闻它与盾山甲相辅相成,两者合一,有事半功倍之效。若是能找到它,或许也能重修盾山甲。” 这意思楚明姣懂了。 走一步看一步。 “别有太大压力。”楚明姣马马虎虎地安慰了句:“就算真要对付深潭,主力也是我而不是你,放宽心就行。” “……” 他们从山路走下来,一路朝城中去,约莫四个时辰后,到了峪州城城南的渡口。 渡口边很热闹,人潮来来去去,大多人形色匆匆,从渡口乘船登舟上或下,在日复一日的熙攘热闹中奔赴自己的目的地。 “走吧,选家酒楼,我们也听听消息去。”苏韫玉仔细看了看渡口两边矗立的酒楼,视线从被风刮得鼓动的白布招牌上扫过:“供修士北上的画舸五天内只有这一趟,附近酒楼中说不定都是同行者。” “走吧。”楚明姣扬了扬下巴:“你去问问,这六家酒楼,哪边的糕点最好吃,还有。”她转身去找春分与清风:“天一下雨,我手就有些痛,我预备在房里做个手敷,也去去晦气。” 说着,她取下手中的灵戒,丢给清风,看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开口说出自己日常的规格配方:“将一百块灵髓石,五根灵芝,十朵雪灵花磨成细粉,一块鳞松香掰开,掰为五块,还有……”她卡顿了下。 春分含笑接:“再加以雪山巅的灵泉甘露,放置在玉盆内。殿下放心,我记得。” 楚明姣笑了下。 清风已经完完全全傻了,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灵戒,再看看楚明姣,一脸嗫嚅的难以置信:“什,什么……一百灵髓石么?” 单就这一个,已经让他脑子无法正常思考了。 这么一长串下来,苏韫玉都跟着侧目。 他转了转自己的灵戒,掂量了下全身家当,对这姑娘财力雄厚程度止不住的惊叹。 “我记得,你从前虽也精致讲究,但也没败家到这种份上。”他摇着头将她打量了遍,“啧”的叹了声:“江承函到底怎么养的你,能将你养成今日这等娇贵小模样的?” 他失笑:“感情他这神主的威仪,是半点没用在你身上?”
第20章 楚明姣做完手敷后在镜前坐了会, 她凝视己身,本命剑的状态并没有好转迹象。 一柄小小的剑沉在神魂中,安静蛰伏着, 剑尖寒光泠泠, 锋芒的杀意喷薄欲出, 但被她有意识地死死抑制住, 才暂时控制住了它由上而下全盘崩裂的情势。 她垂下眼,用雪白的帕子将沁了灵露的手指根根擦干净,而后看向镜中巧笑嫣兮,风情潋潋的脸。 经历这些事情之后, 感觉自己突然就长大了。 每天脑子里要想许多的事,步步为营, 要与最亲近的人对峙,就像突然登上了戏台,要合唱一班无法定论对错的戏。各有各的立场, 各有各的不易。 她慢慢拉出一个带哭泣弧度的笑,又觉得不对, 伸手用指尖哒哒点了下镜面。 “马上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昂了昂下巴,镜里的人一瞬又高傲起来,最近常用来给自己打气的话不经思索,脱口而出:“放心吧楚南浔,先救你再救山海界,顺利的话,也就这几年了。” 说完, 她推门走出去。 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这个时辰, 正常投宿的客人都睡了,还亮着灯,或干脆就没进房间而是在一楼坐着喝酒谈天的,都是要赶同一艘画舸的修士。 苏韫玉作为山海界各大酒楼的常客,眼光毒辣,这会已经占了个不错的位置,帘子一拉,里面能听见外头絮絮的喧嚣,外面却无法窥见里面的情形。 他身边,清风和春分都在,汀白生怕她看不见似的,使劲朝她招了招手。 楚明姣挑挑眉,目不斜视地朝他走过去。 她体态极出众,又爱漂亮爱摆弄,脚踝上不知何时戴上了玛瑙琉璃珠脚链,走一步链上铃铛便响一下,那声响像小锤子,敲在人心上。 没过三五声,三桌开外的一男子踱步过来,书生打扮,长得还算秀气,拱手作揖间文质彬彬,颇有君子风度:“姑娘安好,在下天极门孟长宇。姑娘可是也要乘北上长安的画舸,若不介意,可与我等同行。” 修士不比凡人含蓄内敛,在情感方面向来直率,觉得好看就上前搭讪,聊一聊,并不是多稀罕,多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楚明姣已经很久没遇到这样的状况,一时有些发怔。 从前倒是还有,自从和江承函在一起后,她身上属于神主的霜雪气浓得不行。山海界排名前列的酒楼,那些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弟,有一个算一个,见到她就如见了鹰的兔子,跑得飞快。 “明姣。”恰在此时,窗边隔间的垂帘被双骨感分明的手挑开,苏韫玉朝她看过来,唇畔含笑,道:“发什么呆,大家都在等你呢,还不过来?” 她慢吞吞地回绝了眼前的男子:“抱歉,我有同伴。” 那位自称天极门的男子也不多说什么,他极有礼数地让开一步,笑道:“是在下失礼,叨扰姑娘了。” 楚明姣走到走进隔间,帘子当即一放,将外面视线隔绝在外。 “殿下,这人不怀好意。”才进去,汀白就义愤填膺地唠叨起来:“哪有这样的,上来就如此冒昧,登徒子!” “嚷什么。”苏韫玉优哉游哉往凳椅上一靠,眼也不眨地道:“这算什么,你是没见从前她那风头出得。真当你们殿下山海界第一美人的名号是白叫的?” “但说真的……”他视线在楚明姣脸上停顿许久,仔细端详,最后仍是建议:“不若戴个幕篱吧?先前春分不是为你选了许多吗?” “没喜欢的。”楚明姣嫌弃地拒绝:“摘来摘去的,打斗不方便,麻烦。” “那人说他是天极门中弟子。”她捧着热茶抿了口,觉得口感颇涩,又很快放下,说起正事:“天极门在四十八仙门中排名第七,和其他仙门不一样的是,天极门每年所收弟子甚少。传言,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招收弟子的标准奇怪而严苛,非得要前来求学者对山川地脉有非比常人的敏锐感知,否则天赋再好都不会收。” “这么奇怪的规定,我还是头一次听见。”苏韫玉被勾起好奇心:“研究山川地脉?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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