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是他亲手斩断这份感情的,是他将事情推至不可挽回的局面,十三年过去,她终于又有了愿意敞开心扉的人,他还要在这时候不识时务地插一脚上去? 楚南浔干不出来这样的事。 “你后悔吗?”楚明姣突然问他:“若是回到当初,你知道自己能被招魂回来,你还会和茜榆姐说那些话,做那种事吗?” 楚南浔皱眉,她以为他会认真思考,沉默片刻再给出回答,谁知他并没有犹豫很久: “后悔,说实话,说那些话的时候也觉得自己不是人。” “但如果再来一次,应当还是会这样做。” “我不可能让人家姑娘真等我十三年——或许还不止十三年,就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可能。” 正如楚明姣所说,那是他自己真心喜爱的人,他怎么可能没有私念,怎么可能不想她长长久久地记着他。 可他同样心疼她,也没办法不为她考虑。 他不担心楚滕荣,他还有其他的孩子,其他的人与事他都能放得下,那四个月里,唯独楚明姣与宋茜榆,他想一想,就觉得打心底里放心不下。 像易碎的珍宝,放在哪里都日夜悬心,时时担心它们会碎了。 “你这话说的,我都想谢谢你,最后没留给我一句要断绝兄妹关系的话。” 楚明姣面无表情地刺他:“我真是搞不懂你这种人,别人动不动说是世家白璧,端方君子,走到哪都厉害得不行,怎么一遇到事,就老想着遮遮藏藏的,一起面对不好吗。” “反正,谁要是瞒我这么多事。” 她从鼻子里轻轻哼一声:“我肯定不能原谅他。” 就在这时候,门口汀白禀报:“殿下,宋公子到了。” 楚明姣听取了苏辰的建议,提前联系了大忙人三祭司,准备跟着他去见宋茜榆。 她朝外道:“请进来吧。” 下一刻,门被人从外松松抵开。 看得出来,宋玢最近是真忙,三祭司的衣裳都没换,他往日最厌烦和祭司殿有关的东西,这会却顾不上了,眼睛下挂着的两团乌青颜色深郁,没个三五天不眠不休熬不出来。 “得亏你叫我出来,能有个喘气的机会,不然我要活活熬死在祭司殿。”宋玢将手完全揣进袖子里,接过春分上的热茶,连着喝了好几口,感叹道:“怎么突然想起要去见我姐姐了。” 这还有个和江承函合伙蒙骗她的。 楚明姣要笑不笑地反问他:“苏韫玉没和你说?” 苏韫玉,而不是宋谓。 宋玢满肚子里要和她抱怨祭司殿那些人有多蠢,神主殿有多不是人,她道侣又有多不遗余力逮着他一个人使唤的话通通卡在嗓子眼里。 他甚至不知道楚明姣到底是随意带一嘴,无心之失,还是故意的。 怎么办。 他该怎么接。 宋玢一时惊疑交加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表现才自然不做作一点。 楚明姣自顾自坐下,眯着眼懒懒地道:“我才和楚南浔一起挑送给你姐姐的礼物呢,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你来帮我看看?” 嘶。 宋玢身体僵住了,他脸上的笑容是彻底不见了,半晌,迟疑地开口:“你——” “嗯?”楚明姣笑盈盈地看他。 宋玢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看了看但笑不语的“傀儡人”楚南浔,又看看楚明姣,挑挑眉:“哪里被你们看出不对的?我发誓,我被你道侣控制得死死的,完全没机会阳奉阴违给你们提示。” “这不是我的错。” “我还折了十年寿命。” “恩怨分明,你这不能怪我。” “苏韫玉和南浔哥的事,也没人告诉我,就算是各打五十大板,扯平了。” 见楚明姣久久不说话,宋玢抿了下唇,败下阵来: “好吧,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时间紧迫,楚明姣也没想在这种事上耽误时间,见人来了,就准备动身前往宋家,一边跨进空间漩涡,一边才不紧不慢回了抓心挠肝缀在身后的宋玢:“凡界知道的,我认出江承函了。” “不戳穿是为了给你留点面子。” 宋玢摸了摸鼻子:“这话说得……留面子怎么也不留到底。” 楚明姣问他正事:“祭司殿现在是个什么局势?” “人心惶惶,缩着脖子被神令使一个个揪出去审,怕得不行,有几个平时巴着大祭司的管事经历三轮三审,一夜白头,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往外抖,现在就是越查,事越多。” “都是什么事?” “歪屁股的人,不可能只歪一次。现在抖出来不少类似于大祭司暗中篡改秘境名额,留给四十八仙门的事,你还记得我们上次秘境试炼吗?名额就是改过的,这老东西给四十八仙门悄悄增了五个核心名额。” 宋玢愤愤难平:“烂泥扶不上墙,都这么豁出劲地帮他们了,还是只养出群怨声载道的废物。” “你现在接手祭司殿了?” “算是吧。除了我,也没别人了。”宋玢叫苦不迭:“你都不知道有多烦,外面闹成这样,山海界后边会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得而知,祭司殿却要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你要做的事,我大概都知道了,苏韫玉披着宋谓的身份假惺惺来通知过我,我今天过来,一方面也是想当面问问你,有几成把握啊?” “不知道,两三成。”楚明姣站在流动的漩涡边,声音轻又慢:“但是不做,一成希望都没,只能等死。” 这样的话题太过沉重,一向无厘头的宋玢也没法接。 安静一会之后,楚明姣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当年界壁是被祭司殿关了锁在潮澜河里的,现在你接手祭司殿,知道它们的具体情况和分散地点吗?” 宋玢摇头:“其实外面都这样传,界壁也确实是被祭司殿锁了挪到潮澜河里的,但又没有那么简单,按理说,祭司殿是没有那么大权利与神通的,界壁也算半件神物了。” “这里头的道道我还没理明白,但总之就是……这不在祭司殿的管辖范围之内,在神嗣降世之后,界壁就转交到江承函手里去了。” 也在意料之中。 这条道路注定多艰险,不会事事顺利。 楚明皎颔首,隔了一会,问:“祭司殿现在能塞人进去吗?” “祭司殿清了一大波人进地牢,现在正是用人之时,我可以适当操作,你要塞多少人?” “二三十个。”她在脑子里计算了遍,说:“每次分开行动的话,至少得保证能分为六组,四五人为一组。” “行,你等我消息吧,我想想办法。”宋玢耸耸肩,笑:“跟着你折腾,提心吊胆不说,还容易折寿命。” “——不过,刺激。” “少来。”楚明皎终于笑了下,嘱咐他:“你尽快安排一下。” 宋玢给了个你放心的手势。 小一刻钟后,三人被传送到宋家。 冬日暖阳灿灿洒落,颜色璀璨得像成熟的金黄稻穗,一串接一串堆落悬挂在房梁瓦片上,肆意横流。 宋茜榆命侍从将他们请了进去。 这次不在书房,而是会客的正厅。 宋茜榆人还没来,热茶与点心已经端了上来,侍从躬身温声细语地解释:“得知殿下到访时,少家主正在召开长老议会,不好立刻抽身,现在已在来的路上了。” “无妨。” 楚明皎眼尖的注意到,她们说话时,身边那道挺拔颀长的身影显而易见开始出神,视线频频往外飘,又在每回自我察觉到时克制着收回来。 看吧。 口是心非。 宋茜榆真没让楚明皎等太久,侍从退下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厅外就传来脚步声。 楚明姣第一反应不是朝门外看,而是看向自家哥哥,却见楚南浔唇线绷着,长而直,从来叫人难以看透的人脸上此时套了层薄薄的壳子,稍微往里一探,就能看出一种矛盾到极致的欲盖弥彰。 哦。 她于是笃定了,原来苏辰没有夸大,她的哥哥,真的栽了。 十三年未见,宋茜榆和印象中差别不大。 熟悉这圈人的都知道,这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有手腕与谋略,做事果断干脆,在宋骄阳事件后,她下令终身圈禁了这个弟弟,这让别人对她的印象都多了一层——心狠,大义灭亲。 而实际上,宋茜榆长得很文静秀气,头发长到腰臀,乌黑柔顺,用一根绸带系着尾部,整个人干净透了。 “叩见神后。”她朝楚明姣行礼。 楚明姣哪敢受她这个礼,她站起身,伸手将她托起,道:“茜榆姐,我今日麻烦宋玢引见,并非以神后身份来访,你太客气了。” 她们说话时,宋玢自顾自摊在了一边的太师椅上,抓了张干净帕子往脸上一蒙,将自己摊成了泥,很快睡着了。 “别叫他,就这样,让他睡。”宋茜榆朝走近准备搀扶宋玢起身的侍从摆了摆手,道:“这样他还能躺一会,等他惊醒了,再想入睡,不知又要到什么时候了。” 从侍们纷纷退下。 “你要说的事,我大概听他们说了。”宋茜榆对楚明姣还似从前般亲热自然,谈吐间落落大方:“有用得上的地方,你与我,与宋玢说,都是一样的,宋家会倾力相助。” 还在斟酌言辞的楚明姣短暂怔了下。 “我早有心要做这件事,但我不如你勇敢,又或者说,其实这件事,注定我们都不成,唯有你才可以。” 这话楚明姣听懂了。 因为她和江承函是道侣。 身为神主,他对她,总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会小小地容许她在底线边缘徘徊,放肆。 但别人不行,别人才开始行动,或者还没有开始动作,就被神力镇压抹杀了。 楚明姣抿了下唇。 对啊,可她不得不用这份唯一的温情与特殊,去当一块敲门砖,去做一些极有可能违背他意愿与决定的事。 “你做到这个份上,我们怎能犹豫退缩。”宋茜榆笑了下:“你别听苏辰说话,他榆木脑袋,分不清一码事归一码,我没那么不明事理。” “原本今日这一趟,你可以不来的。” 有关楚南浔,她一字未提。 楚明姣摸不准她的想法,也不好过问这几人之间的事,宋茜榆说的时候,她安静听着,等说完了,才笑着回:“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应该来看看茜榆姐。” 说不出的礼貌乖巧有分寸。 又说了几句有关后续安排的话,楚明姣见时候不早,起身告辞。 宋茜榆原意是想送送她,视线无意间扫过跟在她身后那个傀儡,那样的身段,姿态,给人的感觉,竟是处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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