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了了有种被坑的感觉,小声嘀咕着:“谁知道你懒成这样,以前不这样啊。” 不是睡觉便是打盹,唯一兴趣是钓鱼,钓着钓着鱼又睡着,十天半月不出浮空庵,骨灰级宅,冥主颇享受清净,他可享不了这份福。 再不出门,他真要疯了。 夜惊华又掀开眼皮,“我懒?” “哦,不,我的意思是冥主你懂得养生。” “你的意思说我老。” 甘了了连忙摇首加摇手,“我的意思是冥主懂得享受。但您总不走动,终归对身子不好,不如,我陪大人四处走走。” “我身子好得好。”夜惊华被吵得没了睡意,站起身,收了空空的鱼钩,“我瞧你整日上蹿下跳身子骨亦未好到哪去,才坐了半响,就嚷骨头酸。这就骨头酸了,日后有你酸的时候。” 夜惊华旋身,欲进庵,甘了了及时扯住对方的丁香袍袖,“冥主大人求你了,让我出去逛逛吧,自来了冥界,我从未出去溜达过,您十八地城司的犯人还定期围着蜃河跑圈呢,你就让我去外头舒活舒活一下筋骨吧。” 夜惊华:“大人我饿了,先煮碗粥。” 甘了了预见自由的曙光,高兴地蹿上浮空庵的玉阶,跃过地上打盹的火麒麟,朝小厨房跑去。 “豆沙粥还是莲子粥,加糖还是放盐。” — 温禾对鬼的阴影是刻在骨子里的,虽已来过冥界一次,但二次造访,心里的害怕不比第一次少,尽管她身着夜惊华赏给的具有百鬼臣服之效的麒麟衣,手心仍渗了一层虚汗。 自入冥界入口,她便寸步不离赫连断,瞧见几个鬼差向这头逼近,她忙不迭地抓紧赫连断的袖口。 赫连断嫌弃地瞅她一眼,“你虽道行微薄,收拾一两只鬼魂不在话下,你怕什么。” “此言差矣,并非打得过便不怕,好比有些人惧怕虫子,那么小的虫子,一脚便可踩死,可有些人还不是被吓得连连尖叫退避三尺。” 有一队披头撒发的鬼,踢里踏拉行来,温禾忙又攥紧了对方玄袖,“难道,这世上未有你怕的东西么。” 赫连断:“未有。” 温禾不禁肃然起敬,大魔头真强大,真霸霸。 温禾身着束身麒麟衣,行走间,裙裾如火焰般飞舞,于这除了黑白便是灰褐的冥界十分扎眼。 果然,几位冥差见得她身上的麒麟衣,恭敬跪下,待她走出些距离,方静静起身。 一队黑白鬼行来,见她的衣裳,禁不住跪了一地,有胆小者,甚至浑身哆嗦。 温禾沿蜃河前行,奇怪道:“小鬼们似是怕我的衣裳,为何。” 赫连断:“新鬼旧魄,若碰了麒麟衣,便是灰飞。” 温禾不由得垂首瞧了眼浑身冒火的宝衣,“这么厉害,说来夜惊华真大方,这般宝贝随手送了我。” 赫连断讥诮的眼神瞅她一眼。 温禾立马笑道:“其实,是君上面子大,若非看在君上的面子,夜惊华怎会送我这等宝贝。” 走上忘川桥,恰遇冥婚喜队,暗红的肩舆,缀了白穗,垂着黑纱轿幔,轿顶趴着奏冥乐的无脚大眼鬼。 温禾不由得想起当初被鬼仙强掠入骷髅堡的种种,那时,桑桑求助东方死神,东方死神虽未曾救下她,却因救她而被鬼仙打伤,最后还是赫连断替鬼仙超度成灰。 倘若那次,赫连断没来救她,她现如今是在过怎样一种日子。 变态的鬼仙绝不会让她好受,哪会像她在魔阴王朝那样,好吃好喝狐假虎威,除了不能随意出王朝,倒也行动自由。 这样一想,倏觉魔头待她真不赖。 四鬼抬的喜轿,摇晃颠簸而来,赫连断站位偏向中央,毫无避让的意思,温禾将他往后拽了一把,抬首冲人笑,“君上何等高贵,岂能让这些鬼撞了占了便宜去。” 赫连断不理会蒜苗的马屁,走过忘川桥,朝蜃河下游行去。 二人途遇独自在蜃河岸玩石子的小三生,温禾上前询问东方死神在何处。 小三生还记得她,摇晃着温禾的袖子一个劲喊姐姐,并脆生脆气道要亲自带她去见东方。 赫连断瞧着直牵着蒜苗袖子的那只小肉手,他微微眯眸,小三生一声痛呼,松开牵袖子的手,指头上覆了一层冰霜。 若非她法身为石,异常坚硬,这会非得冻掉手指不可。 小三生十分委屈,瞅向走在身后的玄衣人。 温禾侧身瞪过去,“你有欺负小孩子的嗜好么。” 赫连断不做声,温禾生气道:“你在这等我吧,不要跟过来了。” 见赫连断果真未动,温禾突然有些没底,毕竟此处乃冥界,身边随着大佬,安全感爆棚,但见身上的麒麟火衣,还有领路的小三生,又安慰许多,便随着小三生去寻东方。 李司簿抱着一沓陈旧发黄的案宗,匆匆沿蜃河而行,身侧两个小鬼紧跟着,一个劝道:“司簿大人慢些走,这些案子堆了数百年,虽现下有了些眉目,但亦非短时日能肃清的,您这没日没夜为旧案忙活,当心身子。” “无碍,活着的时候,有些怠倦,死过才懂时间的珍贵,我只是不想将时间浪费了。” 三鬼掠过赫连断,他微微眯眸,李司簿身前凭空多出一条拦路绳,冥官未收住脚,被荧绳绊了脚,当即扑倒,手中案宗洒了一地。 一个小鬼忙将大人扶起,嘴里关切着,双手为人拍掉袍子上的土。 另一个小鬼盯着形迹可疑的赫连断,“可是你干的。” 李司簿这才将浑浊的老眼瞅向一身黑袍的赫连断。 再瞧见对方的五官时,耷拉的眼皮,牟然一挑,“……是是是你。” 赫连断抬靴,向前移两步,阴沉着嗓音道:“死了这么久,记性还这么好,居然记得我。” 见人浑身浓郁煞气,李司簿不由得踉跄后退几步,“此处是冥界,我乃冥界司簿官,你莫要乱来。” 赫连断唇角勾起一抹嗜血冷笑,玄靴又欺近一步,一手扼住老司簿的脖颈,咔嚓两声,听得身侧两位小鬼跪地直嚎,“好汉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赫连断松开手,李司簿已瘫至河沿,直不起腰,脖颈亦耸拉着,显然是被捏断颈骨,“我……我好歹是你外祖父……你……你竟这般待我。” 赫连断一脚踹上老头瘦弱肩头,“李长旦,你当年可从未将我当外孙看,这会倒急着认亲了。” 两个小鬼急哭了,听着像宿仇,主子平日待他们不错,但见主子这般受辱,两鬼一边一个抱住赫连断的大腿不停求饶。 小鬼被赫连断一人一脚踢开,他继而俯身,再次扼住李司簿的脖颈,“生前富贵,死后竟混得不错,您的外孙有些不高兴了。” 松开手,又道:“目前你李氏江山,唯剩一个亡国之君李独活,你可知我为何还未动手,让那小子来同你这糟老头团聚么。” 赫连断起身,颇兴奋的语调,“一个亡国之君岂会好过,待他受尽人生苦难,我自会了断他狗命。我当年说过,杀光你们李家所有人,便一个都不会放过。” 李司簿跪爬向前,满是褶皱的手,抓住赫连的袍角,气息不稳求饶着,“我求你,放过李氏后人,当年是我们对不住你,你亦杀了不少人报仇,该是泄恨了,五百年都过去了,你莫要再连累无辜,求求你了。” 赫连断仰首大笑,眉梢眼尾涨起殷红,“我就是这样的睚眦必报,说好杀光,便一个不留。” 他又一脚踹碎李司簿的肩胛骨,“我暂留你一口气,待你同李独活团聚,亲眼让你瞅着我将李氏最后一根独苗灰飞,让你体会一下何为断子绝孙的滋味。” 李司薄跪爬倒地,痛呼道:“畜生,畜生不如,当初便不该留你性命,畜生……” — 温禾于冥泉边,寻到东方死神。 她将桑桑自出了冥界之后的事,如实向东方叙述一遍,最后为桑桑的死表示道歉。 东方死神摊开手掌,是一缕金灿灿的头发,拿细细朱线系着。 “不怪你,是桑桑自己的选择,其实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愧疚中,能将主子救出,多少算弥补了些。” 袖下指骨蜷起,攥紧金丝,东方死神忆起当初第一次见桑桑的场景。 那时,她身受重伤,倒在蜃河边,淌了一地金色血浆。 蜃河中摸鱼的小三生,瞧着对方金发金睫甚是稀奇,央求他救下她。 后来他才知,她原本是帝女桑树上的一条金蚕,金蚕极其稀有,恰逢她重病的那年,被出游的天后救起,之后随天后入了天宫。 因她性子怯懦又天真耐劳,最不容易让人察觉卧底的身份,天后便让她潜入魔阴沼泽宫为婢。 新主从未将她当下人看,反而待她如亲姐妹,有何好吃好玩之物,不吝与她分享,她心底越发不舒服。 但天后于她有恩,她不可做那不忠不仁的叛主奴仆,只得暗中为天后递消息。 其实,那日,她躲在浩瀚渊顶,瞧见新主坠崖后,入了桐花空洞,眨眼间消失不见。 天后问起,她撒了谎,说亲眼看见两人坠入浩瀚渊底。 天后亦察觉小金蚕对新主生了感情,况且金蚕唯有一次取人情丝的神力,用完便再无作用。 废蚕无用,天后便将她杀之灭口。 幸而,她余留一口气,虽入了冥界,却被他救活。 即便被救活,可金蚕整日以泪洗面,惶惶度日。 他早年去人间收厉鬼时,爱了一个叫甡儿的姑娘,小金蚕同甡儿的家妹有几分相像,甡儿生前最疼幺妹,因此他便对金蚕多了几分照拂,认她做了妹妹,且骗她说,轮回井底落有三生神石,若将名字落刻其上,可保一双人姻缘无虞。 桑桑最大心结,是破坏了新主的姻缘,她必全力弥补遗憾,于是有了生的动力,望有一日潜入轮回井,将一双名字刻上三生石,以作弥补。 东方死神将手中金发收了起来。 听了对方这通讲叙,心头正哀的温禾,被倏然滚来的一团黄,给勒抱住。 “水仙,真的是你,姐姐以为眼花了,你怎会来冥界,是来救我的?” 温禾被勒得翻白眼之际,甘了了终于松了爪子。 温禾抬手抚胸,给自己顺气,“前辈,你怎么在这。” 先前草二拿玉珏与她连通,说是甘了了不见了,她以为她又出去逍遥采花去了,少室山那般清净地界怎么可能呆得住,不成想打冥界邂逅。 甘了了一脸受伤道:“不是来救我出水深火热的冥界啊,那你是干嘛来了。” 温禾对水深火热一词,不认同。 前辈好手好脚好力气,衣冠整洁印堂发光,又未被关去十八狱,怎就水深火热了。 倏地忆起前辈貌似同夜惊华有大仇,温禾幸灾乐祸一笑,“感情你是被冥主逮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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