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晌午登了三次小黑屋的门,吃了三次闭门羹。 只得从自春爱好上攻破。 这些刀,乃人界普通之刀,是他从樵夫、庙厨以及村妇手中购得,为的就是万一哪天不小心惹了自春,自春不理他时,挑几把送过去讨好。 温禾被护卫引过去时,白乌正为不知选生了锈的砍柴刀好,还是豁了口的切菜刀好而发愁。 白乌瞧见救星似得,请温禾做参谋。 温禾怔然,说心里话,“这两把破刀,真能讨得自春欢心?” 白乌颇委屈的腔调,“这两把可是我千挑万选的素刀。” 于是,温禾第一次晓得,所谓素刀,乃未见血之刀。 自春喜欢磨刀,磨的便是素刀,只要曾沾染上一滴血,便入不了他的法眼。 且那些素刀,须得是用过的刀,时间越久越佳。 樵夫砍柴,难免伤到昆虫动物,小到蛇鼠鸟雀,刀刃难免沾血染身。 再说菜刀,厨子手里的菜刀既切菜又剁肉,外带杀鸡宰猪。欲寻到只切菜不切肉的,寥寥无几。 所以,如此素刀,实为珍稀,白乌寻得艰难。 温禾听了原委,又盯着两把破刀踌躇一会,没踌躇个啥来,干脆随便指了豁口的菜刀,顺便道:“我发现你们魔阴王朝的人,爱好奇特,颇有意思。” 白乌将豁口菜刀,拿龙宫紫晶宝盒装饰,配以鲛绡绸做结扣,着金银花给自春送去。 倏顷,金银花回报:菜刀,自春收了。 白乌喜上眉梢,收了礼,说明再过几日,自春会同他冰释前嫌。 他这厢烦事解决,温禾娓娓说明来意。 白乌摇着白面扇,乐呵呵回答温禾的疑惑。 “君上之所以将你安排到榻边给他讲睡前故事,实则是为了活血。” 活血?什么玩意?还散瘀呢。 这话,并非白乌瞎掰,而是赫连断亲口所言。 白乌听闻赫连断欲将小水仙留在榻边。孤男寡女处一室,他倒不担心禁欲君上强迫偶像水仙发生那种写出来容易被和谐的事,反而担心小水仙定力不足,情绪不稳,某个气头上得罪了赫连断。 赫连断虽对小水仙忍耐有加,但他家君上的脾性他清楚,忍不住的情况居多。 届时,小水仙一命呜呼,他再追不了喜爱的话本子,会很难受的。 于是,白乌奏启赫连断,请小水仙暂居他的白白苑,以此为饵,钓出暗中潜入魔阴王朝的仙人。 不止他,就连赫连断亦能依稀感觉,近日,王朝内仙泽暗溢,定是混入了仙人。 自上次云汲闯宫失败,受伤逃离后,竟又不知打哪来的高手闯入魔阴宫苑。虽对方行迹不明,但暗溢的气泽,同云汲内息相似,多半亦是少室仙门之人,为小水仙而来。 白乌实则对钓仙人没甚兴趣,他希望小水仙入住他的白白苑后,可以给他写话本子看,他还可随心择个喜欢的题材。 在线催更,简直不要太爽。 当然,白乌的愿望落空,赫连断毅然决定让蒜苗留在他身边,给他活活血。 温禾:“为何我给他讲睡前故事,会有活血作用。” 白乌崇拜脸:“因为《赫连氏秘史》是你所著,你亲自念给君上听,君上听了,会越发气血沸腾,可不就活血么。” 温禾:“……他活血了……然后我……” 白乌拿扇柄,轻轻敲了下温禾的脑壳,“自求多福吧,小仙仙。” — 归息殿上空,红云烧。 殿前的食人草,亮出密集的尖牙,室内连枝灯烛影影绰绰,魔阴王朝夜幕降临。 黑檀盯着水晶漏壶,掐着时间,给温禾又送了一蛊子鸡汤。 温禾摆手拒绝,先前的两只鸡,还未消化,再吃会出人命。 黑檀表示,她可以不吃,一旦君上回殿,怕是她吃不消。 温禾站至案前,虔诚祈祷兼诅咒,魔头晚点回来,再晚点回来,只要今夜晚点吃鸡,她愿掉肉十斤。 不知是祷告显灵,还是诅咒生效,魔头居然一整夜未归。 而温禾,趴在桌前不知不觉睡着了。 抬眼时,窗外天光朦胧,青雾飘袅,几只嗜血蝙蝠徘徊于殿下窗前,见主子久不喂食,焦躁扇动翅膀,仰头嘶叫几声。 温禾捧起一股子凉却的鸡汤,郑重地交给黑檀,“劳烦热一下,我可以吃了。” 一整宿了,鸡汤刚好消化掉,眼下,确实饿了。 一蛊鸡汤入肠,温禾揉着隆起的肚皮,站至殿门口遥望好半天,也不见魔头归来。 白乌到小黑屋串门,果然被拒后,绕了两座幽魂假山,一畦食人草,特意跑归息殿同温禾打招呼。 “小仙仙,瞧你这急躁不安的模样,活像等夫君一宿等不到的小媳妇。” 温禾向黑檀打听了,赫连断不打架时,是个宅魔,喜好窝内殿打盹睡觉。 像这种一夜未归的情况极其少见,想必身为护法之一的白乌,一早晓得这个震惊朝野的消息,才敢跑她面前说闲话。 “你知道你们君上去了哪?”温禾直接问。 白乌一面摇扇,一面摇首,“我们作为属下的,怎么可能知道。” 不回来最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温禾一脸神秘,凑近白乌,“我先前发现个葡萄架,结的黑葡萄挺诱惑人,咱们去摘两串吧。” 白乌心里一紧,眼皮一跳,归息殿方圆十里,唯有一棚葡萄架,他轻咳一声:“是右护法种的,那人不好说话,怕是……” 温禾双眼一亮,“偷,会么。” 撸一把袖子,“不会,我教你。” — 入夜,温禾背着篓筐,满载而归。 当然,篓里除了偷来的葡萄,还有偷来的魔果,甜瓜,紫杏,赤枣,荔枝以及地瓜。 据说全是右护法亲手所种,可惜了,种那么一大片瓜果园,却禁止人摘,不明摆着让人偷么。 掘完最后一个地瓜,温禾扒拉着上头的红泥,一脸满足地絮叨,真是填补空虚的一天,但她瞧着左护法的面色,像是肾虚的一天。 白乌气短的解释:“偷这么一筐,怕是右护法得连着追杀我好几年。” 左护法于魔阴王朝威望甚高,不但牢里的人怕他,连王朝内几个大将军见到他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可谓除了自春,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 这样的狠角色,却如此担忧……温禾一面觉得素未谋面的右护法是个人物,一面拍拍白乌的肩膀安慰着,“没事,只追杀你就行。我是无辜的。” 温禾给瓜果分好类,整齐摆至案碟内,黑檀盯着漏壶,又送来一股子鸡汤。 温禾本想等魔头回来再喝,免得魔头耍赖,未亲眼瞧见她喝,便不作数。 结果,等了一宿,魔头仍未归来。 大早上,温禾顶着两只黑眼圈,让黑檀将鸡汤热了,狼吞虎咽吃下。 第三天,魔头仍未归。 温禾双肘撑着案角,再不回来,可以计划逃跑了。 当然这三天,她没闲着,除了又拽上白乌去右护法的菜园子偷了满筐瓜果,送去月亮窟给了了前辈和小九九吃,便是围着魔宫四处溜达。 她发现王朝内有一款,半埋地下的白石,色泽质感类似白骨,且形状大小类似。 她掘了几块回去,请教白乌,王朝桌椅的制法。 用白石头打磨衔接了一款白石凳,及一张白石榻。 温禾刻意将石头打磨成白骨的形状,希望魔头不要太过在意生活细节,这赝品白骨凳、白骨榻、能帮她忽悠过去。 毕竟,坐人骨凳,睡人骨榻,实属煎熬。 白乌眼睁睁瞧她忙乎半天,偷梁换柱了归息殿内凳子及短榻。 他简直不忍心说出口:“其实,君上他一眼能瞧出来。” 温禾摊手:“算我白忙乎咯。” 温禾心里不平衡,方要责怪白乌,明知她所作乃徒劳,却不一早提醒他,简直跟他家魔头一样幼稚无聊,唇方启开,白乌一溜白烟打后门跑了。 温禾挠头,黑檀附耳小声道,君上回来了。 气氛一下紧张。 殿前还未见到魔头半片衣角,温禾情不自禁问黑檀,“鸡汤,准备好了么。” 黑檀还未作答,殿前滚来一道黑烟,刹那间黑雾腾空,凝至她眼前,化作略弯着眉眼的赫连断。 赫连断单指挑起温禾的下颌,“鸡汤喝上瘾了?” 一股熟悉的菩提香钻入鼻息,温禾瞬间忆起,此香出自七爷庙,庙旁生有一株岑天菩提树,上结果子,散异香,便是菩提香。 她之所以对人界旮旯的一个庙宇谙熟,纯粹是因能解酒气的不探泉,恰好就在七爷庙后院。 往日下山喝花酒,带着酒气,不敢回少室山,总要到不探泉,掬捧泉水解解酒,衣衫亦总是沾些菩提香。 可魔头身上怎会有菩提香? 温禾将这份疑惑压下,不动声色偏头错开魔头的手指,“……还好吧。” 赫连断一脚踢散架了温禾新打磨好的赝品白骨凳,“你可知道,本君这三日去了哪?” 温禾摇头,“我怎么知道,不过,你让黑檀端给我的鸡汤,我可都喝光了。” 赫连断负手,“给你喝鸡汤,是为了造血给本君喝。不过本君新发觉了个比你的血还有趣的人。” 难道,魔头找到新血源,她要解放了?! 赫连断向玄冰床走去,“本君消失的这三日,同你有关,想知道么。” 魔头还真会打哑谜,温禾懒得回复,见赫连断松松垮垮坐至玄冰床,单手搭至床首的《赫连氏秘史》上,食指随意敲着封面上的‘秘’字,唇角噙着抹笑,阴恻恻的语调说:“蒜苗,你过来。” 咔嚓一声,殿外惊雷乍响。 与此同时,人界宿新郡断背山东北角的七爷庙,被一团雷火击中。 乌云翻滚于黛色天幕,少女跪至慌庙内的泥雕塑像前磕头。 “求地菩萨显灵,求地菩萨惩治恶人吧,求求地菩萨了……”声声惊雷中,少女磕得头破血流,喊得凄凉嘶哑。 最后一个头,磕下去,她久久不抬,雷电撕开的光亮中,她嘴角裂出个笑,讥讽,绝望,而癫狂。 又一记滚雷劈下,寒鸦惊起。摇曳于庙墙的斑驳枝影,似蛰伏已久的暗地幽灵,蓄势叫嚣,围困这一方孤庙。 少女抬头,眸光空洞,望向地菩萨的佛像,缓缓自袖口取出一柄剪刀。 毫不犹豫,扎入心口。 雷火吞噬了七爷庙,橘青的火焰张牙舞爪熯天炽地。 庙顶塌了个窟窿,地菩萨的塑像,矗立于熊火之中,半面雷光,半面火光,诡异狰狞。 少女躺在血泊中,废墟下,眼睛睁得大大的,死前最后一幕— 是天空有雨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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