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菩提简【02】 温禾磨磨蹭蹭,挨至玄冰床,顿觉身心俱寒。 那冻骨寒气不知出自玄冰床,还是打魔头体内溢出,再有魔头眸底的一抹危险之色,让人无限压抑,只想逃离。 赫连断冷眼打量眼前故作镇定的小蒜苗,敲在蓝皮册子上的食指,稍顿,“这几日,本君奔波在外,你倒是过得潇洒。” 温禾假笑:“我能耐小,干不了什么大事,唯有一点让自己过得快乐的本事,虽然偶尔干点解压的事,但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偷盗解压,头一次听如此说辞。 赫连断点点头,“你的快乐是否建立在旁人痛苦之上,本君不管,但若建立在本君痛苦之上,本君便不会让你好过。” “我又怎么了?”温禾忍不住拔声问。 赫连断起身,手里还握着那本蓝皮册子,此刻的他应是怒极,蓝册子被他捏得卷皱,低沉的音调自唇角逸出:“你不用做什么,留在这里,就是个麻烦。” 温禾:“有种放我走啊。” 赫连断捏住温禾的下颌,俯首凑近对方的脸,“你以为本君抓你来是要你来体验魔族风俗,来享乐的?吃鸡偷瓜、煮蛇羹交朋友,还敢敲碎魔阴勇士碑,做凳榻,你是真嫌自己死得慢啊。” 温禾终于晓得魔头的怒点了。 除了见她开心,他就不开心外,她一不小心挪用了他盔下勇士的墓碑。 怪不得堆积角落的那些白石头,形状类似,左右摊着不少纸花,原来是墓碑。 为什么她掘碑的时候,没人提醒她,可恶的白乌跟黑檀也不提醒她,最重要的是那些墓碑上头没字啊。哪里像坟头了? “那个……没人告诉我,那些石头是墓碑。我以为只是普通的石头。”温禾有点内疚,无论什么物种,掘坟碎碑是她不对了。 “无碍,今夜,被你掘碑的孤魂勇士,会来找你。你当面向他们道歉吧。” 刚好,窗外掠进一阵风,浸了玄冰床的寒气,仿似阴风刮骨。 温禾下意识往人怀里一扑,抱紧对方腰身,“别呀,我怕鬼啊。” 赫连断又一次,猝不及防被轻薄,咬牙:“松手。” 温禾颤着音请求,“你是他们的老大,他们生前听你的,死了也敬你怕你。你替我说说好话,别来找我,我错拉,我愿给他们披麻戴孝重新立碑。” 蒜苗抱他抱得紧,血香阵阵袭来,赫连断舔了下牙尖,不急不缓道:“怕鬼,却不怕本君。” 沉浸在鬼氛围中的温禾,这才清醒过来,被他抱着求助的,可是杀人不眨眼另八荒六界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温禾松手,调整身形,捏着手心的汗,失态了失态了。 赫连断俯身,凑近温禾的鼻尖,平静的眼眸蕴着风暴,“你果然不怕本君。” 直起身后,赫连断继续道:“看来是本君对你太过仁慈,以至于你让忘了,何为惧怕。” 音罢,墙垣一角开启一道暗门,温禾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截宽大玄袖,扇进暗门。 随着温禾倒地的一瞬,暗门巨石落下,眼前的光明随石门而降,越缩越小。 直至石门不轻不重的一声触底声响后,缝隙内再窥不见一丝光亮。 温禾从地上爬起,借着暗室壁墙上斜挂的火炬之光,瞧见寸步距离处,摊着敞开的一册书。 定是魔头一道仍进来的,温禾拾起书册,左页精细绘图,右侧篆体小字,只一眼,就不用看了。 因她再熟悉不过,是《赫连氏秘史》第十七章 第八回。 讲的是魔头赫连短身边的一位张氏美人,无意间惹怒了魔头,被丢至暗室受罚的故事。 温禾啪得阖上书册,借着壁墙上的依稀火光,朝甬道深处走去。 按书里所载,甬道尽头设拐角,通拐角,豁然开朗,内有酒池肉林,池内泡着几个因常年不举而心生变态,擅以别种手段折磨女人的半阉人。 温禾不信邪,魔头亲自打造书中场景,请了专人来还原? 那么她现在的角色扮演是:张氏美人。 这个美人的结局如何: 张氏美人被关入酒池肉林的暗室,被数名半阉人折磨至疯。 张氏披头散发,浑身鲜血,日里痴痴傻笑,夜里嘶嚎咆哮,身上结了血痂,以残破指甲剥离,继而对着半阉人或痴笑,或抓咬。 因张氏浑身找不到一处完好肌肤,亦精神失常,被半阉人嫌弃,丢入酒池,溺之。 赫连短亲赴暗室,验收成果,走至酒池边,对着浮于池中的死尸,哂笑之。 这一章,穷尽温禾心力,将赫连短的变态残忍、暴戾之相,三两行概括。 连半阉人都无动于衷的残破死尸,竟勾得赫连短的兴致。 赫连短当即扑入酒池,欲与张氏的尸体来一场亲密交流。 浮于酒池中的红袖微动,张氏诈起,迅猛掐拽住赫连短的脖颈,一通抓咬。 张氏美人装疯诈死,指甲里淬了毒,伤了赫连短,后被赫连短一掌掏心致死。 张氏乃赫连短无数美人中,死得最惨最烈,亦是最有骨气的一个。 温禾一面回忆的心惊胆战,一面心底诅咒着魔头,给她这么一个难演的角色。 腕间花铃一闪,幽怨的口气说:“小主,你方才真丢人啊。” 温禾瞬间思及扑到魔头怀中的情景,也不能全怪她情急之下被魔头唬住,丢了仙格。 实则她是真怕鬼,天不怕地不怕,魔头也不怎么怕,就怕鬼。 此事,涉及到温禾的童年阴影。 正是心理承受能力薄弱的五六岁年纪,温禾的外婆去世,举家至乡下守丧。 三更半夜的,睡在她身旁的舅妈,突然发了疯似的掐住温禾的脖颈,拼命摇晃,嘴里说的是些日常鸡毛蒜皮的小事。 什么腌菜缸裂了缝不知道换个新的,家里的电视沙沙响不知道去修,借给隔壁李洪刚的钱什么时候要回来……后来边说边哭,絮叨着一个人走,不甘心,要她一起陪着她走。 倘若只是舅妈梦游发癔症,不至于将温禾吓坏,让小温禾惊悚的是,舅妈掐着她时,用的是外婆的嗓音。 嘶哑,苍老,无力,却又透着声嘶力竭。 小温禾快被掐死时,舅舅赶来,扯开了舅妈。 次日,温禾醒来,听说是外婆上了舅妈的身,将她当成了死去的外公。 自那之后,温禾再不敢回乡下,也再不敢见舅妈。 以至于到后来只要涉及“鬼”字话题,温禾都躲得远远的,哪怕穿到花界成了小花妖,凡听到哪里有幽魂之类的,绝不去凑热闹,恐惧远大于好奇,她亦避而远之。 温禾向花铃解释:“你不懂什么叫心理阴影,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不能被理性克制,条件反射般的恐惧。” 花铃抱怨着:“有我在,你怕什么鬼,关键时刻,小主你将我忘了,我没有存在感,当然不开心了。” 温禾亲了亲腕口的花铃铛,“祖宗祖宗,怎么会把你忘了呢,眼下你小主我遇到了角色扮演的大麻烦,就靠你了。” 说话间,温禾走过甬道,来到暗室转角。 转出拐角,果然内设酒池肉林,梁上高低起伏,吊着熏红的鹿肉,纹理清晰美观,酒是清甜的枣花酿。 昏昧灯烛间,悬着一架藤秋千。 果然同书里一模一样的陈设。 但酒池里并未见猥琐变态的半阉人。 温禾纳闷,戳了戳眼前倒悬的鹿肉,划了一指散着枣香的池中酒,抚了一把藤条秋千。 魔头没请到适宜的演员?还是魔头私自篡改剧本? 只听花铃乍叫一声:“糟了小主,这暗室有古怪,地下埋了抑制灵力的灭灵阵法,我一点灵力施不出。” 温禾暗自提息,果然灵力全失,指尖连一星半点火花亦凝不出。 温禾发抖:“祖宗,我胆小了。” 花铃实则亦心慌,它最怕是便是此种抑制灵力术法之地,那它就真成了破铜烂铁,若主子遇险,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但它不能露怯,免得主子更加担心,于是鼓励道:“小主,你一直很勇敢,面对魔头毫不胆怯,敢直面叫板,祖宗我,很佩服。” “其实,每次见魔头,我腿肚子都打颤,是我逼自己勇敢的。”温禾说实话。 “但是……”花铃不解:“但我每次瞧见你直视魔头时,并未显得多惧怕。” 温禾坦白:“一来演技好,还有一点就是……”环视四周,未发现活物,这才小声对花铃道:“多盯着魔头的脸看,多看几眼那张脸,就不那么害怕了。” 花铃尖叫:“小主,我竟从未发觉,你是个花痴!” “嘘!”温禾理直气壮,“倘若花痴可以让人勇敢的话,我希望再花痴一点。” 花铃竟无从反驳,“好像……有道理。” — 白乌日常到小黑屋串门,遭拒后,沿着小路悻悻而归。 黑檀偷偷摸摸打假山后绕出来,报给他一个刚出炉的消息。 白乌听了,迅速赶到归息殿求见君王。 他当然不敢表示,是为小水仙而来,只得询问君上这几日的行程,问是否有需他效力之处。 赫连断随意坐在交椅上,正拿錾刀雕刻人偶,人偶已出形貌,塌鼻短眼五官扭曲,凶悍丑陋。 赫连断的雕刻艺术精湛,指骨旋转翻飞间,又一丑偶雏形成。 他吹了吹丑偶身上的木屑,这才道:“双生血咒,你可还记得。” 白乌一怔,“自然记得。当初鹤焉便是用双生血咒,混入魔阴王朝,从而取得王朝内地下灵息秘图,造出困束王朝五百年的结界之门。” 赫连断漫不经心雕着木头,“双生血咒重现,将本君引去人界一座荒庙。” 双生血咒,可催生双生人,一实,一虚,同脉同息。 实的为虚的打掩护,相互配合,窃取所需机密。 当年鹤焉闯入魔阴王朝,与赫连断缠斗,受伤逃遁。 王朝之人皆认为赫连断神勇无敌,三十招之内打败鹤焉,不成想鹤焉佯败,留在王朝内的鲜血被施了咒术,便是双生血咒。 血咒化人,一个实体鹤焉,一个隐形鹤焉。 因两体乃同息,误让人以为唯有一个,王朝内的人,便将全数精力用到对付实体鹤焉身上。 众魔与鹤焉于王朝之内,玩着躲猫猫游戏,期间,隐形鹤焉已摸清王朝地下灵脉位置,绘了秘图,逃了出去。 双生血咒,需得灌输施咒人全数灵力。双生人各自分去一半。 即便实体鹤焉被杀,鹤焉散去半数灵力,但另一半鹤焉,盗走王朝机密,折损得值。 而鹤焉用仅剩的灵力,造出的结界,将魔阴王朝上至君王下至兵卒,困束将近五百年。 鹤焉设下的结界,颇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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