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并未见魔头的身影,黑檀端着药盏,自一片朦胧天光的门口走来。 黑檀挨近玄冰床,还未开口,便见君后猛地攥住她的袖口,问她那几个同门在何处。 黑檀手中的褐色药汁,荡了小一半出来,她赶忙放掉药盏,拿了帕子拭去君后手背上洒溅的几滴药液。 君后这副形容,竟莫名同当年的雪苋类似。是遇到不能承受之痛而生出的不真实的恍惚感。 黑檀于心不忍道:“君后,节哀。” 温禾眸底那点希冀之光,转瞬淡去,她捂住脸,方才头疼的厉害,她原想着是做了场噩梦。 毕竟前两日,几个同门还挤在一张榻上有说有笑,她还带着几个姐妹骑鸾鸟,驱着魔阴战马到处撒欢。 她猛地抬起满是水光的脸,急慌慌问道:“念奴,就是那个……法身为七尾白狐的姑娘在何处。” “君后放心,念奴姑娘好好的,君后的大师兄,已入了魔阴王朝,念奴正陪在那位大师兄身侧。” 黑檀方说完,温禾便趿上床下绣鞋,朝殿门奔去。 大师兄怎么来了,这魔阴王朝如此凶险,他怎能轻易来这。 — 温禾再次踏入无言宫大门。 先前宫内的狼狈早已收拾妥当,地砖上的血迹已清洗干净,被砸得光秃秃的宫殿又装饰了新饰器,几匹战马甩着鬃尾,悠闲啃草。 殿院毒藤花树下,站着一身霁青长衫的云汲,藤架下玉桌前,坐着孤自垂泪的念奴。 似闻得院门处急促的脚步声,云汲转眸,瞧见呆呆滞滞站至一角的温禾。 温禾向前走几步,又加速步子,飞奔至云汲怀中,鼻尖嗅到熟悉的白楠沉香,当即大哭出来,“大师兄。” 殿内空窗后,一身华紫艳袍的郁子幽,望一眼身侧覆了满面寒霜的侧颜,“君上,我答应你将云汲引入魔阴王朝,但君后好似对这个大师兄余情未了,君上可有想过这一幕。” 赫连断不语,只静静望着窗外相拥的两道人影。 云汲抚着怀中人柔软的发丝,“大师兄已晓得,你莫要过分自责悲恸,几位同门之死,与你无关。” 念奴打桌旁起身,亦安慰性地点点头。 温禾抬首问道:“大师兄,你怎会来魔阴王朝,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云汲蹙眉,“相继几个弟子的命灯陨灭,我不得不出面查清原委,好给少室仙府一个交代。” 温禾心下酸痛,垂了羽睫,哽咽着,“是我没用,护不住同门。” 又猛地抬首,“是郁子幽杀了草二竹已裹正还有绵绵,是郁子幽。” 云汲抬手,拿指腹温柔拭去少女眼梢的泪珠,“我已晓得。此事,我定会为惨死的弟子讨回公道。” 温禾这才偏首朝殿内望去,“郁子幽呢。” 嵌墨玉的门扇,倏地自内开启,里头走出两道身影。 前头是一身玄服,满面阴鸷的赫连断;紧随其后,是眉眼勾魂摄魄,唇角始终攒着一缕笑的郁子幽。 之前,这紫莲清冷,乃高不可攀不可亵渎的高岭之花,嫌少瞧见她面上笑意,如今倒是彻底弃了高冷人设,将各款笑挂至唇边,也不知唇角的肌肉酸不酸。 温禾虚虚晃了赫连断一眼,一步步朝郁子幽走去,抵足距离方停下,“将我的东西还回来。” 郁子幽摆一副茫然神色,“我何曾拿了君后物什。” “花铃。”温禾咬牙道:“花铃还回来。” 郁子幽稍稍偏首,望远处聚涌而来的霾云,她软着嗓音道一句毫不相干的话,“这漫天霾云,倒也气势磅礴。” 温禾抬手,啪的一巴掌甩到郁子幽脸颊。 郁子幽蓦地将脸转回,平静的面色,匿着狠戾压抑。 赫连断沉声道:“给她。” 郁子幽不甘劝阻道:“君上,花铃乃月倾花神由万花祖魂炼化而成,内息强大,且认主,更可撑出世上最为坚固的结界。君上若还了君后,只怕会给君上带来不便的麻烦。若君上担心君后安慰,可择其它神器赠予君后。” “给她。”赫连断咬牙道。 郁子幽掌心一摊,浮空一串半透明花铃铛。 温禾将花铃重新戴回玉腕,赫连断一把将她拽住,拖着大步往外扯,余光瞥了眼云汲,“大师兄既来了,便留在不言宫多陪紫莲切磋切磋,三日后,浮峰问剑,本君可要亲自去欣赏一番。” 温禾任由赫连断拉扯回归息殿,走前冲云汲望了两眼。 云汲眸底的平静之色,让她的心稍安,许是云汲师兄已有了主意。 天空暗沉得很,殿院中的雪柳树似被蒙雾罩着,周围一丝风没有,常日摇摆拂动的柳枝如僵死一般。 赫连断见蒜苗沉着脸不同他说话,将她一把摁至粗壮柳杆上,“见到师兄了,连戏都不想与我演了是么。” 温禾用力推开对方,朝一侧的小厢房走去。 赫连断眼瞧着那扇关阖的门扇挡去心头身影,他一掌劈至柳杆,咔嚓连声巨响,雪柳一劈为二,万千柳枝向两侧倒下,扑簌簌落地的白,像是降了一整个深冬的雪。 念奴先一步回了屋,正坐在窗下抹泪,见温禾进门,忙起身迎上去。 小花扑棱棱自腕间飘出,它被郁子幽拘在不言宫,听了不少谈话,合盘道出云汲师兄的打算。 原是少室仙府三大长老,发现数位弟子命灯陨灭,云汲挺身而出,力排众意,说服诸位长老涉身魔域,查个究竟。 魔阴王朝大门开启,放云汲入内。 无言宫的郁子幽,毫不隐晦自己罪行,大大方方承认是她亲手杀了数位弟子性命。 郁子幽身负溯水花杖神力,又被赫连断护着,云汲与之动手,绝讨不到好处。 郁子幽看在往日同云汲相交一场的份上,打算与人比剑。 魔阴王朝三千浮秃峰,有一峰,可卸去人体内的灵力。 三日后,两人放弃花杖神剑,及身负的灵力,各择一柄普通生铁剑比试剑术,生死由命。 若论剑术,少室仙府唯有云汲师兄使得出神入化,即便乃普通之剑,亦可发挥神效。 当然郁子幽深得三大长老真传,剑术亦不差,但与云汲相比,定有悬殊。 温禾不由得担心,三日后的浮秃峰,郁子幽会使诈。 念奴却安慰道:“我倒觉得郁子幽是诚心比剑,若欲使诈,何必选择可卸去人灵力之地。再说云汲师兄心思一向缜密,若有何不妥之处,定早已察觉,眼下既答应浮峰比剑,定有把握。” 温禾又稍感安慰,念奴说得不无道理。 她握上念奴的手,“你也看到了,我并非这魔阴王朝的女主,我谁也护不住,趁你现下还未招了霉祸,快些离开这,回少室仙府也好,青丘狐族也好,都比这安全。” 念奴摇首,“你和大师兄在这里,我不放心。再说,是几位同门主动去惹郁子幽,才招至杀生之祸,我再不招惹她,离她远远的,她应该不会主动来杀我。” 温禾又劝了几句,劝不动,便任由念奴留下。 一整日的天,都是阴沉沉的。 入夜后,温度骤然下降,凉得冻人。 温禾无甚睡意,一会想着惨死的几个同门,一会又担心起云汲。不知留在无言宫的云汲,如何与郁子幽相处。 魔头故意让云汲留在无言宫,真是让人心头发堵。 念奴去寻黑檀要了一壶安眠的药茶,哄劝温禾吃了半盏茶后,果然安枕入睡。 不消一会,黑檀敲响屋门,请念奴出去,说是云汲寻她。 浮秃峰下,寸草不生,沼泽地的腥腐味,随夜风回荡在鼻息间,再加上低垂的霾云,让人心头倍感压抑。 云汲负手端立,轻软云袍勾出几分孑然凌世之感。 看来师兄已在此候她多时,念奴深呼一口气,朝那道飘逸身影行去。 云汲回首,眸色肃冷,开门见山道:“草二杜棉棉竹已,甚至裹正之死,是否与你有牵连。” 念奴疑道:“是郁子幽出卖了我?” 云汲厉色望她,“未有。我向冰心问了事出缘由,你先前同草二一道去不言宫挑衅,后随杜棉棉裹正一道入不言宫探查,为何他们全数出事,唯你独善其身。” 事已至此,念奴不打算隐瞒,直接承认,“是,是我故意引草二去挑衅郁子幽,郁子幽一怒一下杀了她,以此离间温禾与赫连断的感情。” “我知裹正杜棉棉,甚至竹已会遭郁子幽毒手,我算好了时辰,赶在几人死后,才唤醒温禾,领她去看众同门尸首。” “昔日同门,往日好友,一个个死在她面前,我不信她不难受。” “究竟为何。”云汲因恼愤以至眸底殷红,“竟让你同郁子幽狼狈为奸,借刀杀人,戕害无辜同门。” “无辜?”念奴吼道:“难道我狐族三十万亡魂不无辜么。” 她瞪红了眼睛,“只因那株水仙喜欢一双赤绒球的鞋子,赫连断便不惜砍掉我青丘九尾狐帝姬的狐尾,做那鞋上坠饰。” “只因那株水仙被我狐族帝姬抽了几鞭,踩了手指头,赫连断便将我族帝姬九尾削成烂泥,重伤狐王,发兵青丘。” “我后悔……”念奴捂上心口,蜷曲的指骨,狠狠揪着胸襟处,“我后悔生了恻隐之心,给甘了了报信,去救那株祸水仙。若甘了了未将她打花界暗牢救出,说不定她早死在花界暗牢,赫连断就不会亲眼瞧见她被应颜公主欺辱,狐王也不会受伤,赫连断的一腔愤怒会转嫁害死温禾的郁子幽。更不会有后来的百万魔兵发兵青丘之祸。” “可是我蠢,因为我的蠢,害我无数族人,亡故青丘旱草滩。” “你可知道,当我回青丘时,见到的是怎样一副炼狱景象。旱草滩的狐尸堆积成山,那条哺育狐族的母带河被染成血河,河中飘出无数尸体残肢。” 念奴哽咽几声,闭上眼睫,声音比坠下的眼泪还要沉痛几分,“生我养我的地方,已成焦土腐地,狐狸洞十窟九空。我白狐一族,战亡数万人,济济一堂的宗亲,只剩零星几个老弱妇孺,我王族狐姬,凡貌美者,皆被魔族人掳去玩乐,我父王断了腿,哥哥被射瞎双眼,堂妹被魔族将士欺辱凌虐至残。同我感知到的那些痛,温禾这点痛又算什么。” 云汲云袖一甩,凌空一巴掌甩到念奴脸上。 “少室仙府是如何教导你们的,竟养出你这般不分黑白,浑了心智的糊涂罪人。你明知温禾无辜,割断应颜公主狐尾的是赫连断,发兵青丘的亦是赫连断,温禾并不能左右什么。她被魔头掳走,于嗜血魔头爪下讨生活已是不易,你竟将怨恨转嫁她身。” 念奴抬手抚了抚面上红印,惨白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当初我亦如大师兄这般想,可师兄你看到了,温禾已成魔族君后,她已成了赫连断的女人,谁知当初她有没有能力阻止赫连断杀戮,更或者她明明可阻止青丘之祸,却硬生生瞧着魔阴大军压境青丘之国,因为她恨应颜公主曾折磨欺辱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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