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朱总被拆迁不顺利搞得心浮气躁,他买地皮盖房子是为了赚钱,又不是做慈善,谁家老人生病小孩上学,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爹妈他儿子! 再说了,如果这次开了口子,那以后花在拆迁上的不必要支出只会越来越多,他怎么能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朱总宁可把这钱给地痞流氓帮他办事,也不会在拆迁款上多加一分钱。 四月七号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公司喝闷酒,接到手下电话,得知对方又一次拒绝了拆迁,连日来积累的火气终于爆发,在酒精的作用下,朱总直接去了工地,把推土机开了过去。 他坐在高高的推土机上冲那家人喊话,要么今晚签合同,要么他现在就把房子推了。 对方只当他是在说醉话,他们一家人还住在这里呢,他一个大老板敢这么做,那不是杀人灭口吗? 可他们低估了,巨额的利润会让人变成魔鬼。 朱总现在一分钱都不想出了。 他想要这家人彻底消失。 暴雨倾盆,雷电交加,掩盖了推土机轰隆作响的发动。 先是大门,然后是院墙,再然后是堂屋……老房子半砖半土的结构很脆弱,在巨大的钢铁铲斗前不堪一击。 等朱总清醒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只看到一片废墟,还有压在砖瓦下面,隐隐露出的一只苍老枯瘦的手。 朱总怕极了,他转身就想跑,可没跑两步,他好像听到了废墟下面传来的哭声。 是那家小孙子的声音。 大门和院墙被推倒时,住在西屋的小两口还以为是地震了,迷迷糊糊间,他们本能地把儿子护在身下,却不料等来的是灭顶之灾。 大雨中,孩子的哭声显得越发微弱,随时都会消失。 朱总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他重新跳上推土机,将其开回原来的位置停好。 然后他又从工具房里找出了一把斧头。 朱总重新回到那片废墟前,在原本的东西两屋下面找到了人。 老两口已经奄奄一息了,他没管。倒是东屋的男人似乎只砸伤了腿,还在试图推开房梁爬出去。 朱总从外面帮了他一把,等男人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他高高举起的斧头。 一不做二不休。已经到了这一步,就没法回头了。 感谢老天爷下的这场大雨,替他冲走了一切线索。 朱总洗完澡,躺在主卧柔软的大床上想,这下他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 “都是他们逼我,我也不想这样的……” 朱总哭得很伤心,仿佛他才是那个受委屈的人,“后来工地上一直有闹鬼的传闻,我就知道是他们不甘心,还请了大师来作法超度,每年都给他们上香烧纸……” “你撒谎。”江芜一口打断了他猫哭耗子式的假慈悲,“是作法超度,还是永不超生,你心里清楚。” 朱总的哭声戛然而止,他费力地睁开快要被脓液糊满的眼睛,想要看清楚说话的是谁,却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 只是听这个稚嫩的声音,怎么像是个小孩子? 朱总脸色一白,他又想起了那个被压在废墟下的孩子,身子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不,不可能的,大师说他的阵法万无一失,你们永远别想再来缠着我!” 他想不明白,这十二年来一直都风平浪静无事发生,为什么他会突然得上这个怪病,还被翻出了陈年旧事? 江荻也十分不解,小声问江芜,“这个姓朱的是自作自受,和郑记米线应该没关系吧?” 江芜摇摇头,“罗阿凤下的这种蛊名为‘忏恶’,是用冤死之人的骨头磨成粉喂给蛊虫,再将蛊虫排泄物混入食物中,就会让食物格外美味,令人上瘾。” 忏恶,顾名思义,这种蛊专治恶人,有奇效,一旦停止服用,越是身怀大罪恶之人便越是痛苦。 “这种蛊听起来好像还挺适合给警察办案用的?抓坏人一抓一个准啊。”江荻摸着下巴嘀咕,“罗阿凤到底想干嘛,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江芜轻嗤,“你高估她了,她只是想让自家的米线卖得更好而已。”扫了病床上的朱总一眼,“当然,要是能拿捏几个像他这样的大客户,以后不管是要钱还是要权,不都是手到擒来?” 韩默在心里过了一遍郑记米线的“受害者”名单,除了朱总,裴总,秦总,甚至还有不少名流权贵,如果这些人都被罗阿凤的蛊虫操控,联合起来施压灵案组放人…… 难怪罗阿凤那天被抓时有恃无恐,她早就知道这些食客已经离不开她的米线了。 想到这里,韩默忙问:“阿芜,你有办法破解这种蛊吗?” “有啊。”江芜答得轻松,却话锋一转,“不过我凭什么要帮这些人渣呢?” 如果她救了朱总,那被害的一家五口又该去何处伸冤? 若是他们的魂魄到了地府,还能在江芜面前告上一状。 可现在那一家五口还被镇压在小区底下,朱总找大师布下了锁魂阵法,这十二年来他们的魂魄被封印无法投胎,又有谁替他们做主? “阿芜,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作为执法者,不能以自己的好恶来行事。” 韩默半蹲在江芜面前,认真跟她商量,“一码归一码,现在朱总是郑记米线的受害者,我们就要帮他清除怨秽,之后再来处理他和那一家五口的案子,让法律给出公正的判决,也让那一家五口的冤魂得到解脱。” 江荻虽然气愤,听了这段话也冷静下来,点头道:“从小长辈就教导我们,不要觉得自己会玄术就高人一等,可以随意操控别人的命运,这样反而会坏了自己的道心。” 修行之人,更该敬畏天道,除魔驱邪,匡扶正义。 江芜沉默了一会儿,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句,“你们活人真麻烦。” 她给韩默写下破解忏恶之蛊,清除怨秽的法子,又提醒他,“凡是吃过郑记米线后,症状跟这头猪差不多的,身上一定有命案,你们可得好好查清楚了。” 韩默收好方子,郑重点头,“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从医院出来后,江芜又去了朱总承建的那个小区。 这个高端小区绿化做的不错,只有东南角的一处草坪比别处更加稀疏,隐隐还透着枯黄。 “就是这里了。”她让江荻挖开这块地,果然在下面找到了几个刻有符文的小石柱。 没想到朱总找来的大师,布下的居然是火炽局。 这个阵法相当于把魂魄锁在囚笼里,日日夜夜受烈火焚烧,无法投胎,永不超生。 还真是够狠的,死了也不放过人家。 江荻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指尖刚一碰到石柱就嗷了一嗓子,“好烫!” “笨蛋,这是六地火,连魂魄都能烧干净,能不烫吗?”江芜嫌弃地白他一眼,“别用手碰,用铲子把它们刨出来就行。” 江荻忍着痛把小石柱刨出来,然后就看江芜拿出她那个幼稚无比的胡萝卜印章,往下一拍。 刚才还滚烫坚硬的小石柱,居然裂开了! 就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一股炽热又阴冷的气息冲天而起,吓得他寒毛直竖,下意识地摆出防御姿势,“是不是那一家五口的冤魂放出来了?” 五个大小不一的灰色光团浮现在空气中,慢慢变化成一家五口的模样。 一对老人,一对夫妇,还有一个五岁的孩子,脸色青白,眼神怨毒。 他们还维持着死前的形态,浑身是血,手脚扭曲,小男孩的脖子上还有一个大洞,是被朱总用斧子砍出来的。 长达十二年的烈火折磨已经让他们失去了理智,浓烈的怨气直冲天际,小区上空出现了一团黑云。 见江芜还没有动手的反应,江荻着急了,“你还等什么呢?如果不赶紧将他们收服,这个小区的住户都会遭殃的!” “可他们也是无辜的受害者啊。” 江芜抬手轻轻一挥,用只有鬼魂才能听懂的殄文对他们说:“本王给你们一天时间去报仇,明天阴差会来接你们入鬼门,切记不可伤害无辜,听懂了吗?” 她渡了一丝幽冥之力,帮这一家冤魂恢复了理智。 为首的老人面露感激,对江芜深深一拜,而后原地消失,小区上空的黑云也慢慢散开。 江芜悄悄勾起唇角。 韩默说得对,一码归一码。 她答应帮那头猪解蛊,可没说不让那一家五口找他报仇啊。 “人呢……不是,鬼呢?”江荻奇怪极了,“你刚才跟他们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为什么他们突然就不见了?” 江芜一本正经道:“我劝他们不要做坏事,早点去投胎啊。” 江荻:……他怎么就不信呢! * 医院里,朱总用了江芜给的方子,身上果然不再流出脓液,破溃的伤口开始愈合,人也恢复了清醒。 “老朱你放心,十几年前的旧案子,早就没有证据了,他们能把你怎么样?” 朱太太仿佛又找到了主心骨,一边帮他上药,一边絮叨:“怎么说你现在也是宁城知名企业家,我看谁敢动你……” 朱总突然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指着朱太太身后,“嗬嗬嗬——” “你鬼叫什么?” 朱太太一转头,就对上一张七窍流血,青白可怖的鬼脸。 “啊!”她尖叫着打翻了药盘,“有鬼,有鬼呀!!!” 砰砰砰! 大开的门窗忽然被用力关上,窗外一瞬间变得漆黑如墨,整个病房都陷入了黑暗中。 朱太太绝望地尖叫,可她就像是被关在了密不透风的笼子里,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呼救。 “现在也该让你们尝尝我们一家人的痛苦了。”一道沙哑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 房间里的温度一寸寸升高,变得炙热滚烫,周围燃起了熊熊大火,火苗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将朱总和朱太太全身包裹,肆意燃烧。 年轻男人眼神狠厉,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染血的斧头。 老者拦住他,摇了摇头,“别太过火了。” 男人咬着牙道:“不行,我也要他尝尝被砍掉半个脑袋的滋味!” 那个绝望的雨夜,当他奋力推开压在头顶的房梁,以为可以救出家人时,眼前闪过的却是斧头的寒光。 他永远不会忘记姓朱的那张脸,这十二年来日日夜夜烈火焚身的痛苦,他要这丧尽天良的两口子血债血偿! “让他去吧。”老太太劝住了老伴,眼里含泪,“就算不为了他自己,也要为了小凯……” 他们的小凯才五岁啊,那么聪明活泼的孩子,姓朱的怎么下得去手! 老人长叹一声,默许了儿子的复仇。 朱总和朱太太身上的火焰忽然消失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庆幸,就看到男人拎着斧头,杀气腾腾地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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