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了。 阿清来了。 被指针引到城主府最为荒僻的白木小院。 阿清正在摘青梅,身姿纤弱,踮脚够树上一串青梅,风将一头白发扬起,未毁容的那半张脸在月下泛着柔和的光。 她那一头云发,因切了半颗灵丹变成灰白色。 这会全白,这是阎王崔的征兆。 慕月西瞧见对方这副惨样,大师兄为人献心头血的火气瞬间压下不少,说起来这妖不坏,剜人心都挑坏人,又有胆有谋,爱起来如飞蛾扑火,对自己够狠,倘若不是坑了大师兄,慕月西还真愿跟人拜个把子。 阿清将手中的青梅递过去,慕月西白了一眼,还是接过,放嘴里一啃,酸得掉牙,她另一只手拨弄双鱼涅盘的指针,“这东西怎么回事,有时灵有时不灵。” 阿清从脖颈上摘下个小玉瓶,里头的东西微晃,似火光似夕阳。 “佛家的东西,能掩盖妖气。我若不动杀心,哪怕是再好的灵器,也很难发现我身上的痕息,还有,我的琵琶能那么厉害,全是因为这个。” 慕月西接过,“浮屠之火。” 阿清点头,坐到树下的小草簟上。 仰头,月光筛下,星星点点落在眼底,慕月西蓦地想起九重天上的星河。 小妖虽毁了脸,但眼里清澈的光不比天河中的星子弱。 旁边还有个小垫子,慕月西盘腿一坐。 阿清轻声回忆,“二十二年前,我历劫天火,元气大伤,被打回琵琶形,落在春秋城,被一位擅弹琵琶的夫人捡回府,后来那家人着了大火,我险些被烧毁,是个小男孩冲进火中将我抢出来。” 慕月西继续啃青梅,“那夫人夫家不会姓裴吧,那个小男孩不会是裴一吧。” 阿清笑,“正是。当初那么个小不点,颇勇敢,没能救出自己的父母,却将她母亲最爱的琵琶,也就是我,给抢了出来。” 拨开岁月的沙,阿清脑中浮现那个小男孩模糊的身影。 熊熊火光映在眼底,坚毅又倔强,若不是众人拦着,他还会再次冲进火里救爹娘。 小男孩晕倒在院里,没人在意地上落了一把单弦琵琶,最终琵琶被一个疯和尚捡走。 阿清:“我养好了元气,化形而出,本想着简单报个恩。” “然后将自己给搭进去了,你亏了。”慕月西随口附和。 “可我不悔。”阿清说,唇角带着清浅笑意。 阿清递给慕月西一颗丹药,“劳烦仙姑给裴一服下。” 慕月西接过,猜出这是用大师兄心头血提炼的丹药,“我大师兄的心头血霸气逼人,一般人没那福气享用,你确定裴一吃了不会死。” 阿清摇头,“不会,我用了药引子。” 青梅里有个肉虫子探头探脑,慕月西捏出来仍了,“你心上人吃出毛病来,可别怪我,对了,你从鬼市哪家铺子换的人脸灵芝。” “无霁。”阿清声音很轻。 人脸灵芝可是南柯楼的东西,慕月西想着她要抽空去瞧瞧谁捡了她的东西做买卖。 “待我向仙长说声感谢,十分抱歉,让你们受累。” 慕月西听着人的声音跟蚊子似得,偏头一看。 阿清已阖上眼,不知是不是她眼花了,感觉她整个身子好像都变得透明。 “你是不是快死了。”慕月西问得直接。 阿清没回话。 慕月西难得生出善心,“要不要我将裴一拎过来,你们俩亲热一会,说说遗言什么的。” 阿清笑,“别了,我都这么丑了,别吓着他。” 慕月西啃完青梅,从小簟上起身,自作主张决定将那小子拎过来。 阿清为他付出这么多,他要嫌人丑,她就用唢呐将他打成猪头,两个都丑,谁也别嫌弃谁。 走了几步,感觉脊后一阵风拂过,很轻,很凉。 慕月西回头。 靠在树杆上的阿清渐渐透明,胸腔里存放内丹的地界空落落的。 原来,她是用剩下的半颗内丹做了药引子,转化了九转金丹的锐气,让大师兄的心头血能为裴一所用。 慕月西眼底一阵酸涩,抬头望天,视线重新移回。 树下空了。 她转头往外走,想起不久之前她跟裴一说的那句话。 “死了,连灰都不剩。” 门外,站在不知何时来的几个同门,各个面色沉重。 慕月西将手中的丹药塞到孑然手中,一个人走了。 心情不好,不想去送药。 — 孑然送去的那枚丹药,裴一不吃。 得知阿清死了的消息后,裴一就那副死样子,不吃不喝,哀莫大于心死。 短短时日,英俊风流的公子形同枯槁。 琵琶妖的问题解决,再无留下的必要,一队仙修离开前,去看了裴一。 他仍瘫在床上装死尸,什么药都不吃。 孑然将劝说无果眼圈发红的护卫嬷嬷们都给遣走。 床上的人这才缓缓掀眼皮,“仙长是否晓得什么,我儿时见过阿清手里的那把单弦琵琶。” 裴一声音沙哑,继续,“虽无凭,但我相信奈桥的死与阿清无关。” 他干涸的唇角,露出一丝绝望的笑,“我恨,她离开之后,我才那么的相信她。” 孑然看看床头小几上放着的那粒救命的药丸,他从袖内掏出一颗留影珠。 “我曾答应阿清,此事保密,但你这样子,让人看不下去。真相都在这颗珠子里,看完之后,你若仍一心求死,随你。” 孑然一行,临出门时,天空落了大雨。 乌青青的层云卷着积水,哗啦啦自天空倒灌,整个春秋城蒙了一层郁色。 几人解决了妖祸,不急着赶路,便在府内多呆了半日。 几人在凉亭喝茶,那疯和尚又来了。 最终,裴一服下那颗阿清用性命换来的丹药。 和尚在青梅树下为他剃度。 纷纷青丝缠着往事片片坠地。 他想起初遇她的那个夜晚。 想起之后的许多个因思念她而辗转反侧的夜。 想起戏楼里说书先生口中那些风花雪月缠绵悱恻的词。 他以前是不信一见钟情的,世人口中的一见钟情颇为荒谬,与其说一见钟情,倒不如说见色起意来得真实。 可与阿清的相遇,让他相信原来戏楼里说的情爱故事是真的。 青梅树下,她扑进他怀抱,温香软玉,她抬头,他望见她眸底清澈,那一刻,心脏某处咔嚓一声轻微响,似是冰雪消融的声音……他体会了他之前从未有过的快乐。 可是,可惜,后来的后来,他对她那么坏…… — 雨后天空,蓝得让人心头一片空明。 裴一一身僧服,站在青梅树下,仰头看着翠□□滴的叶子。 他仿佛看到月华如霜的一个夜,一个小姑娘站在树杈上,飘逸的发带随风清扬,垫着脚,抻长胳膊努力够高处的一串青梅。 姑娘瞧见站在不远处的他,笑着递上手上的果子,“青梅,吃么。” 和尚眼角滑下一滴泪。 裴一乖乖随在疯和尚身后,疯和尚收到徒弟,笑嘻嘻转着檀木佛串,走出城主府大门,口中吟诵着:“有情来下种,因地果环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 一队仙修目送两个和尚渐行渐远,他们陆续转身,顺着满是市井烟火气的长街走。 只有慕月西仍站在原地,遥望裴一那身僧衣。 简不语召唤人,慕月西跑两步跟上。 别看小师妹性子张扬嚣张,实则是个心软的好姑娘,一定在替裴一难过。 情深缘浅空留白,日后的青灯古佛能否安抚救赎一颗空空的心脏。 阿清,阿清。 怕是刻进骨髓,融入心脏,刻在某个和尚每一寸肌肤里的名字。 “小师妹在想什么。”简不语问。 “哦,没什么,觉得裴家那小子,没头发,也挺好看。” 几个同门:“……”
第55章 呐 慕月西拎着一篮子双黄鸡蛋, 进了长乐赌坊的地下室。 前头提灯引路的瞎眼婆婆,沙哑着声音感慨:“入鬼市的敲门礼,日日不同,有时简单有时难, 前日是半开的兰花草, 昨日是鸭头, 今日是双黄鸡蛋,姑娘短短时间竟寻到一篮子双黄蛋, 委实不简单。” 慕月西顺着逼仄的台阶往下走, “还行。” 就是跑遍了春秋城大小养鸡场和农家院,凡是瞧见有鸡窝的地方, 她都过去掏一掏。 春秋城内剜心的琵琶妖解决后, 一队仙修本应返回天音宗。 慕月西提议好不容易下山, 不如在城里多呆一晚,明早再动身回山不迟。 孑然被天音宗宗规彻底洗脑, 无论身处何处,时刻将宗规刻在心头, 说修仙之人不可耽于玩乐,只她一人想玩, 耽误同门行程实在不妥。 慕月西朝简不语求助,又给司空焦使眼色。 简不语受不了小师妹撒娇, 硬着头皮说难得下山, 多呆一晚无妨。 司空焦亦点头附和。 孑然转头看断念。 慕月西失望,这是要全票通过才同意她多在城里浪一晚啊。 这个断念就喜欢跟她唱对台戏,这下浪不起来了。 不料断念竟开口说了一个好字。 全票赞成, 孑然只好同意, 几人又入住一家经济实惠的客栈。 这次开了四间房。 慕月西说累了要抱床休息, 就没跟同门们下楼用餐,回房后,跳窗户走了,去打听去往鬼市的途径。 打听下来,竟是长乐赌坊。 暗门口,两个石头人对慕月西篮子里的鸡蛋做了鉴别,挑出两枚混进去充数的单黄蛋,因为她的不诚实开了个天价罚款单,慕月西骂骂咧咧交完罚款,石头人这才打开通往鬼市的大门。 春秋城之所以繁华,与十二鬼市中的一市之门便在城内多少有些关系。 鬼市么,做的都是见不人的交易,因是你情我愿,仙门亦没过分打压。 但慕月西认为,仙门之所以不将鬼市的地下交易抹杀的主要原因是,十二鬼市背后的老板是魔族四大长老。 打击鬼市,便是跟魔界过不去,为了个小市集,挑起仙魔大战,不值当。 鬼市于地下八层,颇潮湿,气氛阴森,商铺两侧挂人皮绿灯,有不少摆地摊的,什么都卖。 打听了好久,慕月西才找到位于不显眼位置的一个小当铺。 槐木匾,上书狂草体“无霁”俩字。 屋内空荡荡的,别看外头看着小,里头面积颇大。 丈长的柚木桌前,趴着个拿着放大镜看字的先生。 门口的装饰老鹰头粗嘎一声叫,示意来客了。 进门后,左右侧趴着的两只无毛三眼犬又对着她闻了闻气味。 埋头看字的先生挺傲慢,头也不抬,随口问着来客,“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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