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尝此时满脑子都是一个十分不重要的念头:怪不得这两天每天都觉得睡不够,原来根本就没有睡啊。 “过来看。”季玄低声对阿尝说,没有回头,好像看到了什么让眼睛不舍得挪开的东西。 滚雷声又再响起,越来越大,一阵紧似一阵,阿尝放下猫走到窗边。 天已经亮了,却昏沉沉地阴着,天上一层浓墨一般厚重的黑云,在狂风中翻卷涌动,让这白天只比晚上稍强一点。 季玄看着的不是天空,而是外面的院子。 整个府邸里层层进进的房屋都正在迅速地变旧,崭新的府邸失去了光鲜的颜色。屋顶上原本油黑乌亮的瓦片褪去了颜色,上面凭空覆盖了一层层鸟粪和像是不知积了多少年没人清扫的落叶,廊柱上的大红漆一层层剥落,完整的青砖裂开,缝隙中长出荒草,每一个角落都凭空结出了厚厚的蛛网。 所有一切的发生都只是一眨眼功夫,阿尝拉拉季玄衣袖,让他回头看屋子里。 刚才还好端端的屋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破烂不堪,床倒桌塌,连地上都厚厚积了一层灰,到处结满蛛网。 这情景好像话本子里书生进山遇雨,被一户人家收留,一夜绮梦后早上醒来,发现所在之处其实是个鬼屋。 天边的雷声终于停了。 小白猫伸了个懒腰,从倒塌的床上跳下来,仿佛对周围的变化丝毫不以为意,四只肉乎乎的小爪子挑挑拣拣地选着落脚的地方,优雅地穿过破烂的家具,走到阿尝脚下,仰头要抱抱。 季玄看了它一眼,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去拎它的脖子,却被它嫌弃地一扭身,躲开了。 阿尝抱起猫,小猫似乎知道他们要走,轻轻一纵爬上阿尝的肩膀,转了个圈稳稳当当趴下。 阿尝道,“不知府里那些人怎么样了。” 正说着人,人就来了。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无声无息,缓缓从门前挪过。 季玄当先开门出去,阿尝紧随其后,院中狂风大作,荒草凄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阿尝忽然背后一寒,只觉得似乎有人,回头一看,一个穿了破破烂烂的黑衣服的人站在身后,仔细看去,那身衣服也许原来并不是黑的,只是太过脏污,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那人披头散发,只露出一点脏兮兮的脸。 阿尝愣了愣,戳戳季玄,“你娘子来了。” 季玄的正牌娘子闻言,木然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血红的嘴一张,一条足有几尺长的红彤彤的舌头垂了下来。 你吓唬谁呢?显摆你舌头长? 我的舌头比你的好看你知道吗? 阿尝冷哼了一声,也朝她吐吐舌头,低头一看,那正牌娘子的红舌头垂下来后拐了个弯,竟然连着阿尝自己的舌头。 阿尝知道是幻像,勃然大怒,一脚踹出去。那娘子飞撞在柱子上,烂泥一样瘫倒在地。可是只一会儿功夫,又一节一节提起全身关节,从地上重新爬起来。这一次不吐舌头玩了,抬起手,举着弯弯曲曲碧绿色的长指甲,阴森森直接朝阿尝的脖子掐过来。 不用阿尝动手,季玄已经上前,左手抓住她胳膊,右手干净利落地一扭,咔嚓一声断了她的脖子。 那娘子不过顿了一顿,头保持着奇怪的角度,又口歪眼斜地继续向前。 “好像死不了。”季玄把她重新踹远。 “算了,走吧。”阿尝转头对肩上的小白猫说,“乖,抓好了,别掉下来。” 小白猫十分乖巧,紧了紧一对小爪子,顺便又眯眼蹭了蹭阿尝的脸颊。 季玄看了小白猫一眼,没有说什么,两人在府中查看一圈,到处都是一样破败,一无所获。季玄问阿尝,“我们出府看看?” 阿尝道,“我昨天上轿前一直觉得欢喜楼哪里不对劲,刚才睡着时,忽然想明白了。我们先回一趟欢喜楼。” 出了府,府外的景象与昨天大不一样,双城已经不再是那个双城。 那个车马川流不息,人声鼎沸,热热闹闹过七夕的双城不见了。荒草占据了整个街道,房屋都没人修缮,像是已经荒废多年。 看来这次书生进的不是一个闹鬼的古宅,而是一整座鬼城,路上没有半个活人。 活人没有,另外一些东西倒是有不少。 每条街上,都有浑身破烂,似人非人的东西在缓缓移动,有的缺胳膊少腿,在地上蠕动着爬行,都和刚才的正牌娘子一模一样。 这东西打不死,还很顽强。季玄和阿尝小心地在街道和屋顶上穿行,尽量不去惊扰他们。 不一会儿,已经来到欢喜楼外。 欢喜楼昨天还敲锣打鼓,热热闹闹,今天看着,好一片凄凉景象。 阿尝顾不得感慨,对季玄道,“你看门上的匾。” 欢喜楼雕梁画栋的正门上原本悬着一块黑漆大匾,上面应该是龙飞凤舞的三个金色的大字“欢喜楼”。 此时匾还在,字却没了。 季玄看了一眼欢喜楼的空匾,忽然向右边走了几步。 落圆书坊的门上,也端端正正悬着一块空无一字的匾。
第18章 双城8 欢喜楼的匾上无字,落圆书坊的匾上无字。阿尝与季玄仔细一看,这条街每家店的匾上都没有字。 两人刚来双城那天,落圆书坊的匾上当然是有字的,否则也找不到这家店。 “那天去欢喜楼吃饭的时候,我抬头看过,欢喜楼的匾上写着‘欢喜楼’三个大字。可是隔天迎亲上轿时,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后来想想,就是匾上的字没了。” 季玄点头道,“也许没得更早。” 季玄走到落圆书坊门前,书坊的正门是木头做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用一把已经生锈的锁锁着。季玄毫不犹豫,肘击拳砸,三两下就弄出了一个大洞,把门锁拆了下来。 书坊内像是多年无人来过,到处都积着一层厚灰,季玄走到书架前,随手抽一本书下来,封面上半个字都没有。 翻开书,里面一张张纸页已经发黄变脆,纸页上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再翻一本,还是空白。 书架上每一本书上都没有字。 一本没有字的书,一个没有字的书坊,一座没有字的城。 阿尝与季玄互看片刻,阿尝幽幽开口,“如果我写一个字,会怎样?” 书坊老板的桌子上积灰很厚,让人看着就想在上面写字,阿尝从容地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字”字。 并没有怎样。四下里安安静静,似乎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季玄从门上的洞里向外看看,外面的鬼城仍然鬼得很正常。 阿尝心细,一直盯着灰上的字不动,看了一会儿,忽然叫季玄过来,“看,字正在慢慢变浅。” 阿尝刚刚用指尖在积灰上划出来的一条条沟壑,正在一点点变浅,最后消失了。 季玄看看又重归平整一片的积灰,“字会消失,所以这里没有字。再写。” 没等季玄说完,阿尝已经重新写了个“门”字。 两人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门”字,等着它自动消失,忽然屋子里哐当一声巨响,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书坊中间,一扇木头门凭空冒出来,砸在地上,又因为四周没有任何依靠,哐地一声倒了,扬起漫天的灰尘。 阿尝与季玄面面相觑,再看桌上,灰尘上阿尝写的那个“门”字已经没了。 那扇多出来的门孤苦伶仃躺在地上,十分可怜。阿尝想了想,伸手又写,“墙上有一扇门。” 只等了片刻,书坊没放书架的一面白墙上,忽然凭空出现了一道木头门。 阿尝等字消失后,又写,“墙上有一扇铁门。” 白墙上,刚才的木头门旁边,一扇黑漆漆的铁门出现了。 季玄一直带着一点笑意,默默看着阿尝在灰尘上写字。看阿尝伸出黑成一片的食指打算再写时,说,“你等等。”到老板的柜台里翻了一阵,找到他记帐时研墨用的墨条,把墨条连同无字的书一起递给阿尝。 阿尝打量了一下墨条,伸出舌头舔了舔,想了一下,在书页上写了一行字,“墙上有个错误。” 季玄看着阿尝,阿尝看着墙。四面墙上都没有任何变化。 阿尝决定让一步,“墙上有张嘴。” 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阿尝挑挑眉,这都不行?只得写“墙上有幅画。” 这次一幅山水画乖乖地从两排书架之间的墙上冒了出来。 阿尝继续奋笔疾书,“我身长五十丈。” 季玄的眼光终于落到阿尝手中的书上,刚看清她在写什么,还没来得及把墨条夺过来,阿尝已经写完。 然而阿尝好端端的,什么都没发生。 阿尝玩出了兴致,“小白猫变成大妖兽。” 小白猫立刻惊恐地看了阿尝一眼,蹲在阿尝肩膀上明显地向后缩了缩。 依然无事发生。 “太无聊了。”阿尝丢下墨条,看看季玄,“只有最普通的话才能起作用。” “嗯,只有‘它’认为合理和可以接受的才能起作用。你开始写了个‘字’字,也没有字留下来,想来是‘它’不喜欢。” “它”是谁?谁是“它”?这话听着怪吓人的。 季玄忽然立了一根手指在唇边,对阿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外面有声音。” 书坊外传来低沉的轰隆隆的声音,不像打雷那么响,更像是无数人的脚步声。 门上有季玄砸出来的洞,两人从洞中望出去,落圆书坊前左右两边的街道上,都有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人”正朝这边涌过来。这些和正牌娘子一样的怪物,刚才还都痴痴呆呆地在街上游荡,这会儿却突然约好了一样一起朝落圆书坊过来。 “想来是我们写字,把它们招过来了。这些东西打不死,倒是个麻烦。”季玄打开阿尝刚刚在墙上新开的铁门,向外看看,落圆书坊的后街上居然也有“人”潮直奔这里而来。 阿尝抓起桌上的墨条和书,塞进怀里,“硬闯?” 季玄点头,“好。” 两人三两下攀着飞檐上了书坊的屋顶,从高高的二楼顶向下望去,四面八方都是汹涌的“人”潮。这些怪物抬头看到两人在上面,一起发出刺耳的嚎叫,震耳欲聋。 季玄选了个“人”稍少了方向,当先冲过去,阿尝紧跟其后,两人在一排排屋顶上纵跃,那些东西手脚没那么灵便,上不来,只得在下面街道上跟着,速度居然也不慢。两个人带着街上成百上千只怪物,一起朝城外冲去。 还好双城现在十分破败,高高的城墙早已经坍塌了,不难出去。只是一旦到了城墙边,就再没屋顶可以依仗。 两人下了最后一个屋顶,落地后,身后的那群东西紧紧跟着,居然不能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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